86、一桩冤案中被歧视的罪犯女儿6
詹伟建醒了！
起初, 詹蓉蓉还没回过神，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嗡”一声炸开，让她顿时忘记思考。
慢慢地, 她终于体会过来。
她父亲醒了。
他、他怎么能醒呢？
医生明明诊断过, 说他醒来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詹蓉蓉的眼中有解释不出的慌乱失措，她用力地摇头：“不可能, 医生说他苏醒的机会微乎其微，不可能会醒的！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张警官冷笑：“医生说詹伟建苏醒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这不代表他永远不可能醒来, 总会有奇迹发生的，你说呢？我倒相信是老天有眼, 不愿看着像你这样的人逍遥法外, 所以才让你父亲醒来，说出事情的真相。”
詹蓉蓉直直地看着张警官，眼神执拗而又偏激，最后，她恍然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白明珠僵在原地，怔怔地看了詹蓉蓉半晌，才忍不住说道：“詹叔叔醒了，你不是应该开心吗？为什么这么生气, 为什么不愿意接受？”
白明珠的声音清澈动听，回荡在詹蓉蓉的耳边。
詹蓉蓉愣愣地转过脸，看向她。
她的表情严肃而又生动, 那因为愤怒而瞪圆的眼睛与过去一样清澈而又闪着光。
詹蓉蓉看着她, 不由说道：“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总会想起最早的时候。那时你一生气，就会奶凶奶凶地瞪着我, 我不想让你生气，就会哄着你……”
张警官抬起眼皮看了看詹蓉蓉，眉心拧紧。
“我做这么多事情，原本都是为了你。要知道我们在一起并不是做错事了什么，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们走到一起不容易，你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没有自己的主见。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多担待一些，毕竟我比你大嘛。”
白明珠往后退了退。
詹蓉蓉的表情，令她觉得恐惧。
这太偏执了。
詹蓉蓉又说：“我也不求什么，只希望我们俩能好好在一起。只可惜你爸、你哥和
我爸妈都不同意。他们懂什么呢？爱情本来就是可以跨越性别的，那根本不是病，是因为他们的偏见，毁了我们的一生！”
“你的人生还没有被毁掉，你差点毁掉的是白志明的一生！人家做错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了，你要这么算计他？”张警官厉声问。
詹蓉蓉红着眼眶：“我恨他！恨透了他！从小到大，我的学习成绩都很好，在班上的人缘也特别好，没有人不喜欢我。可十七岁那一年，白志明发现了我的秘密。从那之后，他就死死盯着我，像是盯异类一样盯着我！他要求白伯父辞退我爸，又去我爸面前旁敲侧击，虽然他没有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但是这有区别吗？白志明从一开始就歧视我，歧视我们！”
白明珠沉默着低下头。
从小到大，她都夹在二哥和詹蓉蓉之间。
二哥讨厌詹蓉蓉，那厌恶好像是没来由的，只是千叮咛万嘱咐，提醒她不要跟詹蓉蓉走得太近。
可詹蓉蓉却几乎很少说她二哥的不是。
她以为詹蓉蓉是大度，不与二哥计较，可原来不是的。
那恨意早就已经深埋在她心底了，她等的只是一个机会，将二哥置于死地。
白明珠的眼眶湿润了。
她紧紧咬着唇，唇角像是渗出血来。
“所以我一直都是你的帮凶啊。”白明珠轻声说，“如果这次我们的秘密没有被发现，我也许会结婚，也可能会跟着你去很远的地方。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主动说出自己知道的真相，难怪大哥骂我，妈妈也不理我，我确实只考虑自己。”
詹蓉蓉的眼神因白明珠说的话而有了些许波动。
她摇头，刚想要安慰白明珠，却不想张警官的声音再次由耳边响起。
“我们重新给白志明做过笔录，他将他这些年知道的一切，以及与你的恩怨通通说了一遍。白志明并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他从来没有歧视过你的性向，他痛恨的不过是你在白明珠仅九岁的时候就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
“可是明珠爱我，从
小就爱我，和我在一起能让她感觉到快乐。”詹蓉蓉坚定地说。
“九岁的她，知道什么是爱吗？九岁而已，那是三观都还没有完全形成的年纪，她以为的爱，是你给她打造的爱，她以为的快乐，也是你为她建立的快乐！詹蓉蓉，你扪心自问，你敢等吗？你如果什么都不做，当她自己成长到成年之后，再次与你相遇，你认为她还会对你动心吗？”
张警官的话如一记重锤敲向白明珠。
耳边响起“轰隆轰隆”的声音，搅得她的头一阵阵疼。
从小到大，她是生活就被詹蓉蓉占据，小时候她觉得有一个大姐姐能陪她一起玩非常有趣，长大之后，又认为这样一个人能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自己，令她安心。
可爱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非常久远，远到连白明珠都忘记了。
“詹蓉蓉，你真是太自私了，你因为自己的占有欲与控制欲，毁了白明珠！”
“不！我没有毁掉她！你们谁都不知道我对她有多好！”
“什么是好？让她变得离不开你，就是好吗？如果你是真心为她好，认为你们这段感情是平等的，你就不会在她九岁的时候就一步一步侵入她的生活，控制她的思想！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人会因为你的性向而歧视你，我们鄙夷的是你的所作所为！”
“不是这样的！你们根本就不懂！当初明珠和我在一起……”
“别说了！”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白明珠紧紧捂着耳朵，用尽自己的全身力气大吼一声，“不要再说了，求你们不要再说了！”
她蹲在地上，双手仍捂着耳朵，周遭的声音变得模糊了，心底的声音却开始明朗。
原来，她与詹蓉蓉在一起，并不是自己选择的，是可怕的习惯将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变成这样。
九岁……九岁……这是什么概念？
白明珠不自觉地颤抖着，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敢置信。
“你不是真正爱白明珠，或者说，至少你不可能爱九岁的
她。当年，你和当时的女友分手，恨她无情，心中没了盼头，所以把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很遗憾，白明珠成了你的目标。”
“所以，詹蓉蓉，你爱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她？”
“看着她因为你而受痛苦折磨，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不仅仅是现在，在真相被揭开之后，白明珠就再也不可能快乐了，她会深陷对自己的怀疑以及对父亲、哥哥的愧疚中，而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你只是拍拍屁股去坐牢而已。”
张警官说的话，字字珠玑，针针见血。
白明珠的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落。
詹蓉蓉不敢置信地摇头，上前一步就要去握白明珠的手：“明珠，我不是的……”
“你不要碰我！”白明珠尖叫着，情绪激动。
詹蓉蓉一愣：“我做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你啊。”
“你走开！”白明珠一把推开她。
她这突然的爆发力使得詹蓉蓉往后摔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天你从病房里出来的样子，还被隔壁病房一位女士录下来了，听说她是你的小学同学，也是一个喜欢分享日常的视频博主。本来看见你之后，她想要把视频拍下来当成一日vlog的素材，只是刚要上前，就见你把病房门甩上了。她觉得奇怪，就去问了问护士台的护士，护士们没说什么，但护工把那天舒沁来医院跟你母亲吵起来的事情告诉了她。毕竟一个医院，楼上楼下的，有什么秘密是这些护工不知道的呢？这位视频博主认为你和白明珠的事情值得成为一个被讨论的话题，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将视频的剪辑放上网。”张警官说道。
“不可能！我那天紧紧锁着门！”詹蓉蓉说。
“是啊，她只拍到你进病房时铁青着脸，和出病房后冷笑时的样子。并且加上字幕，请网友们讨论，父母究竟是否应该干预孩子的性向问题。网友的力量是强大的，经热议之后，他们扒出了你的照片、工作单位和职位，甚至还有你同学把你以前和白明珠的合
照发上网……最后他们确定，你们俩十几年前就在一起了。詹蓉蓉，你这两天是不是没有上网？你已经身败名裂。”
“我——我——”詹蓉蓉红着眼眶，直直地看着白明珠。
随即，她又望向静慈湖。
这湖很深，湖波荡漾，是她喜欢的地方。
从前她就想，一定要在这附近买一间房子，和自己心爱的人住在一起。
她做到了，只可惜，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
在这之后，她会被警方带走，她做的一切再也不是一个谜，真相揭开之后，她不仅要坐牢，甚至还要被白明珠怨恨一辈子。
而外界的言论……
那些人会用最难听的言语评价她，笑话她们的爱情，他们会说，这段感情是畸形的，不被接受的。
这样一来，她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将会化为云烟。
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小方，带她走。”张警官一声令下。
另一位女警小方刚要上前铐住詹蓉蓉，却听她用虚弱的语气说道：“我想回房间上个厕所，再抽一支烟，可以吗？”
小方望向张警官。
张警官点点头：“给你五分钟。”
詹蓉蓉苦涩地笑了笑，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屋。
只是经过白明珠的身边时，她的眼神仍旧深情。
等到詹蓉蓉回了小屋里，张警官才对白明珠说道：“在某些程度上，你也是受害者。这件事情必然对你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如果需要一些心理方面的咨询，你到时候可以联系我们，我们可以给你推荐。”
白明珠抬起眼，怔怔地望着张警官：“我是受害者，但同时也是帮凶。我也很自私啊，如果当初我能听二哥的话，如果这一次，我能寻找证据，为二哥……其实我本来就觉得他不会是凶手，但是我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觉得案子都判了，我能做些什么呢？”
看着她滚落的泪珠，张警官叹了一口气。
“张警官，不好了！詹蓉蓉跳湖了！”
一道急切
的声音响起。
小方大叫一声，立马向静慈湖跑去。
谁都不知道，原来詹蓉蓉回了房间之后，从窗户里跳出来，由另一个方向，走向静慈湖。
她的背影坚定而决绝，等到大家回过神时，已经太晚了。
詹蓉蓉的身体已经浸没在湖水中。
可谁能想到，突然之间，她挣扎了起来。
湖水漫过全身，那窒息一般的感觉让她的双手双脚竭力扑腾。
她后悔了，这滋味太痛苦，她不想死！
只要还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强！
她不要死，她宁愿坐牢！
詹蓉蓉抬起双臂求救。
可是，她无法呼吸，更无法出声。
詹蓉蓉用力地摇头，将身体往上探，却又沉下去，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失去所有力气。
“她不会游泳！”白明珠心中一惊，立马说道。
白明珠跟着几位警察一起跑向湖边，看着他们准备着救援，眼眶仍旧通红：“她从小就讨厌水，她说过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学游泳，没想到，最后她竟然会选择用这样的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白明珠的哭声非常轻，并不是歇斯底里，五脏六腑却像是在这一刻被通通分解开来。
窒息一般的疼痛如铺天盖地一般袭向她，最后，她哭到昏厥。
……
于今日下午两点开庭重审的白志明谋杀冤案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在下午三点钟，法官宣布了判决结果。
“本庭宣判，白志明无罪，当庭释放。”
这几个字，如天籁一般，响彻白志明的耳边。
他不敢相信，眸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随即这深深的光芒变成泪水，涌出眼眶。
白志明是从来不哭的，即便被冤枉入狱，即便在狱中过得如何艰苦，他都没有哭过。
可现在，泪水却像是根本就止不住。
白志明用手紧紧蒙着自己的眼，泪水从指缝中流出，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望着这一幕，舒沁也是潸然泪下。
她双手掩面，哭得纤细的肩膀不住地颤抖，连
身边的米米都要忍不住安慰。
“妈妈，不哭了。爸爸没事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啦！”
舒沁不住地点头。
这几个月，她过得不容易。
从前她是舞蹈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只守护着自己的梦想，可这几个月，一切都变了。
娘家人离得远，帮不上忙，婆家人怪白志明，不愿意帮忙，再加上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传递来的鄙夷眼神以及闲言碎语，差一点要压垮舒沁。
可是，这样的辛苦，是身体上的，还能够承受。
更难以承受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她想念丈夫，又恨他怪他，种种情绪纠缠着她，几乎要使得她崩溃。
可现在，她却意识到，她的委屈与痛楚，全然无法与白志明受的罪相提并论。
只差一点点，白志明可能就放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她就一阵后怕。
……
在法庭上，法官表示重审之后，他们将对给予白志明的赔偿问题进行商讨，而与此同时，还会追究相关部门的责任。
然而，这一切，白志明并不在意。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是罪犯了。
被释放之后，白志明仍觉得不可思议。
感受着这清新的空气，他眼中含泪，唇角却带着笑意。
“爸爸！”米米向着白志明飞奔而去。
他轻俯身，一把将小团子抱了起来。
“米米这段时间吃得很好吗？有点沉了。”白志明打趣，鼻子却酸涩。
他差点就永远都没办法拥抱妻子和女儿了。
“爸爸。”米米皱了皱鼻子，不情愿地说道，“不可以说女孩子胖的，这样很没有礼貌。”
阳光洒在父女俩的身上，舒沁站在一旁，泣不成声。
白志明笑着，眼圈却止不住发红，他一伸手，又紧紧将妻子抱在怀中。
“对不起，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他说。
舒沁埋在他的胸口，用力摇头。
这一家团聚的时刻，让人不由心中感
触。
前来的媒体想要拍下这一幕，然而却被白志明拒绝。
因为白志明急着回家。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家，他盼着回去，一秒钟都不愿耽搁。
一家三口坐车回家。
一路上，车厢中满是欢声笑语。
他们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仿佛从没有与彼此分开过，可与此同时，他们心中也有几分隐隐的惧怕。
生怕一安静下来，就会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志明，你掐掐我，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舒沁轻声道。
白志明低笑，心疼地搂紧她：“不是在做梦，我真的回来了。”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来。
白志明先下车，又抱着米米下车。
舒沁最后一个下来。
三个人一进小区，就察觉到一道道目光直直地落在他们身上。
小区里出了一个杀人犯，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因此几乎整个小区老老少少的住户都对这一家子人的情况非常了解。
昨天米米跟小朋友们吵架时说自己的爸爸一定会回来，大家还忍不住笑了，倒不是恶意嘲笑，只是觉得这孩子可太天真了。
人家可是杀人犯啊，怎么可能会出狱呢？
可事实是，米米没有撒谎。
她爸爸真的出狱了，这是一起冤案！
米米经过小区的游乐设施门口时，一眼就看见了原先爱欺负自己的小朋友们。
那些孩子们先是震惊地看着她爸爸，随后又装作看不见的样子，想要躲起来。
可是，米米大喝一声：“说话不算话的都是小狗，你们要当小狗吗？”
看着米米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白志明愣了愣，他刚要上前，却被妻子拦住。
舒沁笑着摇摇头：“让米米自己去解决吧。”
“我数到三，如果你们不出来向我道歉，就是默认要当小狗啦！一、二、三……”米米数得很慢，最后，她看着他们，“小狗一号、小狗二号、小狗三号、小狗四号和小狗五号……”
“我们才不是小狗！”小狗五号生气地
说。
米米笑吟吟道：“小狗五号说话了，还是你最有礼貌。对了，你们回家记得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们，以后不要总是歧视别人，总是说人闲话啦！那样一点都不酷，反而显得你们是在欺负我这个小孩。”
说完，米米转身对着白志明与舒沁说：“爸爸妈妈，我们回家啦！”
回家的路上，白志明思索着孩子刚才的表现。
其实在监狱里时，他就一直担心女儿会被人欺负，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虽然到最后，证实了他是被冤枉的，能让米米松一口气。
但如果这是事实呢？孩子这一路走来，要受多少歧视？要有多大的勇气与力量，才能像一个正常小孩一般长大？
忽然之间，白志明深深地意识到，身为父母，必然要成为孩子的榜样。
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伤害的是整个家庭，压垮的是脆弱的小朋友。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从电梯里出来，舒沁笑着问。
“你哪会做饭？还是我来吧。”白志明笑着说。
“嗯——你想不想吃妈做的排骨汤？”舒沁唇角的笑意还是不减。
“排骨汤……我倒是想，不过我自己不管怎么做，都不够好吃。”提起母亲，白志明的眸光有些黯淡。
“所以那就是妈妈的味道啊，妈妈的味道不能被模仿、复制，因为那是你从小到大的味道。”舒沁冲着白志明眨眨眼，打开门。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家里干净温馨的环境，每一个摆设都没有变过，和以往一样。
而后，一股香气飘过白志明的鼻尖。
那是浓郁的排骨香气，让人不自觉回想起——
“这味道是——”白志明微微一怔，脱了鞋子进屋。
一眼望去，沈凤珍从厨房里出来，双手慌乱地捏了捏身上的围裙：“我想你肯定想回自己家的，就没让你过来。不过这段时间舒沁也辛苦了，我怕你们没饭吃，就……”
“妈。”白志明声音哽咽。
沈凤珍的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