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一桩冤案中被歧视的罪犯女儿5
终于要见到白志明了。
舒沁坐在探监室, 紧紧地望着不远处。
她看见犯人们都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
每出来一个人,她的心就要提起来,再缓缓落下。
这一刻, 她看着其他犯人们脸上欣喜的笑容时, 忽地心中酸涩。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一次都没来看过他呢?
米米的小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小声地喊:“妈妈。”
舒沁晶莹的泪光在眸中闪动。
“爸爸?那是爸爸吗?”忽然,米米的小手往一个方向指去。
看见白志明的那一刹那, 舒沁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他瘦了好多, 囚服穿在他身上时松松垮垮的,连脸颊都凹陷。
一眼见到隔着玻璃的舒沁与米米, 他期盼地上前两步, 但一坐下,他又不由自卑地低下头。
可是,即便白志明心中如此难堪,可是对待妻子与女儿的思念,还是让他鼓起勇气,深深地望着她们。
“爸爸。”米米歪着脑袋,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
白志明听不见,但他看得见米米的口型, 连忙应了两声。
舒沁红着眼眶,指了指数字电话机。
他这才像是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取下电话听筒, 放在耳边。
“舒、舒沁……”白志明的声音沙哑干涩。
舒沁纤细的手指贴着玻璃, 像是能抚摸他瘦削的脸颊:“你瘦了好多。”
不再意气风发,令人心疼不已。
白志明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了笑。
这么长时间不见, 明明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最近——”
“对不起。”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我先说吧。”舒沁轻声道,“对不起,是我没有信任你。既是因为怪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又是因为大哥、詹蓉蓉和詹母的证词,我以为你真的对她情有独钟,所以……”
“以为?”白志明愣了一下,“你现在知道真相了吗?”
舒沁点点头,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
说了一遍。
虽然米米也想开口,但是探监是有时间限制的,她只能让女儿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因为爸爸妈妈要商量正事。
“但是,明明事实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愿意说呢?”舒沁问。
白志明没想到詹蓉蓉与白明珠之间的事已经瞒不住了。
他沉吟片刻,语气变得严肃:“当时我说过很多次,我和詹蓉蓉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可是他们一口咬定,并且作案工具确实在我车上,所以根本没人相信我。如果我非要证明自己,就要用更多的事实去证明这一点,可问题是,我得保护明珠。”
“保护明珠?”舒沁愣了一下。
“那时候明珠才九岁,而詹蓉蓉已经十七岁了。一次放学回家,我和同学去网吧,网吧后面有一条小巷,他们在那里抽烟。我跟过去,竟然看见詹蓉蓉带着明珠,她们……”
白志明陷入沉思。
一开始,他对詹蓉蓉没有好感,是因为那时候他总觉得她的眼神阴恻恻的,仿佛藏着很多心思。
既然不愿和她做朋友,那就离得远一些,这很容易。
只是他哪能想到,那一天,竟被他撞见詹蓉蓉在亲吻白明珠。
当时的白志明已经不小了,他可以察觉出那个吻不对劲。
可是,妹妹才九岁,她懂什么?
白志明便推开了詹蓉蓉,将白明珠护在身后。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盯着詹蓉蓉。
但不知道詹蓉蓉对白明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越是拦着她们,她们就走得越近。
甚至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
随着白明珠一天天长大,白志明慌了,他要想办法,将詹家人赶走。
可是他父亲有情有义,不会轻易辞退老战友,甚至还狠狠数落了他一顿。
从那之后,白志明与詹师傅的梁子就结下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那辆车出了问题之后,所有人都认为他有最大的嫌疑。
“十几年前,詹蓉蓉求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而我当时难以启齿,并且觉得就算说了,也没人相信我,所
以才要用自己的办法解决问题。只是没想到,问题没能解决,反倒让她们的感情越来越好。”白志明停顿片刻,又问道,“我妈知道真相之后身体吃得消吗?还有,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当时你的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可是现在,人证已经被推翻了,这证明你没有这么强的犯罪动机。”舒沁说。
“警方正在调查吗?”白志明一愣,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的光芒,“可是那作案工具……”
“警方会查的,只要你没做过,那他们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舒沁语气坚定,“警方怀疑,可能是詹师傅发现了詹蓉蓉与白明珠之间的秘密,所以她们俩联手,将詹师傅——”
“明珠不会的。”白志明想都没想,“她这人或许是被宠坏了,但心地没这么坏,而且没什么主见,哪敢杀人?但是詹蓉蓉就不一定了,她这一路走来,处心积虑,让明珠对自己死心塌地……我没看错,这个人的心机太深了。”
“所以你怀疑是詹蓉蓉干的?”舒沁问。
“但是很多问题想不通,她就算心再硬,那也是她的亲生父亲。”白志明说道。
“那先别考虑这么多了。”舒沁抿了抿唇,“大哥已经重新录了口供,我和米米也会想尽办法,多找一个证据。志明,你一定会被无罪释放的,一定。”
直到这时,白志明才仔细体会舒沁的话。
他真的可以被释放吗?
舒沁把米米抱到自己身上:“你对爸爸说两句吧。”
米米点点头,将小嘴巴凑到电话话筒上。
“你知道吗?一直以来,米米都很相信你哦!”
“爸爸,等你回家了,米米就去买一个最大最大的蛋糕,庆祝你回来!”
“不过要买草莓味还是巧克力味的呢?两个口味,米米都好喜欢啊。”
白志明的鼻子不自觉发酸。
舒沁忍着眼泪,勾了勾女儿的鼻尖:“你这个小不点,哪来的钱买蛋糕?”
“我有压岁钱啊。”米米认真地说。
听着女儿奶
萌的声音,看着妻子温柔的脸庞,白志明笑了,声音哽咽:“草莓味和巧克力味都买,爸爸给米米买。”
“太棒啦!”米米欢呼着。
虽隔着一道玻璃窗,但一家三口的心,却像是被紧紧连接在一起。
白志明深深地望着妻子与女儿,在入狱之后第一次有了盼头。
他想离开这个地方,非常、非常想离开。
……
警方对詹蓉蓉的审讯仍在继续。
办案多年的直觉告诉张警官,这个人绝对有问题,可是不管他们如何审问,她说的都是一样的话。
“我没有杀过人,我和我爸的感情这么好,而白伯伯又对我有恩,我怎么可能杀人?”
“这整件事情,原本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受害者家属罢了。是因为我和明珠被牵扯其中,才让你们误以为还有什么隐情而已。”
詹蓉蓉冷着脸,注视着他们时,眼神丝毫不躲让,甚至透着几分讥嘲:“你问一百次也好,问一千次也罢,没有就是没有。”
张警官气得一拍桌子:“即便你没有杀人,你和你母亲给的是假证供,这是犯法,犯了伪证罪!犯伪证罪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泥,情节严重的,甚至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只是这吓不到詹蓉蓉。
此时,她皱着眉,捂住自己的肚子。
“你耍什么花招?”张警官厉声问。
“我肚子疼,要去医院。”詹蓉蓉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一字一顿道,“并且,我还要请我的律师过来,你们没有异议吧?”
……
白明珠由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假证供,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推翻别人的证词而已。
因此,白志光录完口供之后,就将她一起带回家。
车厢里,兄妹俩一句话都没说,空气都像是凝结了一般。
白明珠咬着唇,轻声道:“大哥,你别这样。你这样,倒不如打我一巴掌,还能让我好受一点。”
“我有什么资格打你?你害的不是我,该打你的是志明。”白
志光冷声道。
白明珠一怔:“我没有害二哥。”
“你没有害他,你只是默认了詹蓉蓉和她母亲的做法,并且在我因不知情而配合给了同样的证词之后,你甚至没有想过提醒我。”白志光平静道,“明珠,你二哥对你有多好?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没有犯法,却被陷害坐牢,你以为在监狱之中的日子是好过的吗?知道这对他而言是多么深的打击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你知道,却从来不想考虑。明珠,你二十七岁,不是小孩子了。”
“其实你心里清楚自己不小了,不该任性了。可是装作懵懂的样子多好,毕竟成年人要担的责任太多了,是不是?”
平时的白志光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可是此时此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落到了点上。
白明珠直愣愣地看着他,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最后,她泣不成声。
然而哭泣有什么用?
车子缓缓停下,白志光看向白明珠:“你二哥的案子不是这么简单,案件已经审判,如果想要翻案,那必须重审。当时的作案工具确实在他车上,就算人证证词被推翻了,那证物呢?如果不尽快找到真正的凶手,你以为在重审时你二哥就能当庭释放了?”
白明珠茫然地看着白志光:“那怎么办?”
“让詹蓉蓉自首。”白志光看着白明珠。
白明珠愣住了。
她用力地摇头:“不会,她不会是凶手。”
只是,她的言语苍白无力。
白志光没有再说话,而是打开车门下车。
白明珠跟着他回家。
站在家门口时,她的心情极其忐忑。
她以为进了门之后,沈凤珍会扑上来打她,米米会哭着骂她是大坏蛋,甚至舒沁也可能会来,义正言辞地控诉她有做自私冷漠。
然而一切并没有发生。
沈凤珍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
米米被舒沁带回家了。
白志光一回来就直接去了书房。
谁都不愿意理会白
明珠。
白明珠从来没试过像这样无助。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最后只能跟吴嫂说话。
吴嫂无奈地叹叹气:“今天警察来过之后,你妈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找出你二哥的照片,一直在哭,直到现在,都没有吃饭。明珠,你不小了,懂点事吧。”
白明珠低下头。
……
詹蓉蓉躺在医院病房里。
周律师说道:“我已经帮你办好手续,这段时间要尽量协助警方调查,不可以出境。”
詹蓉蓉抬起眼:“他们说的伪证罪……”
“我试图往另一个方向打这场官司,只要你之后的认错态度良好,再加上你和白明珠的关系确实比较难以被他们接受,撒谎是为了保住自己和白明珠,不是真的想要陷害白志明……虽然这案子并不好打,但是我会尽力。”
周律师是城中比较出名的律师,对他的能力,詹蓉蓉是信得过的。
她点点头:“我妈那个官司,也一并交给你了,她年纪大了,经不住吓。”
“我尽量。”周律师答应下来,“那你好好休息。”
詹蓉蓉闭目养神。
她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
回想小时候,父亲是司机,母亲是打零工的,她害怕自己长大之后会像他们一样为生活疲于奔命,于是竭尽全力,愣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这一路走来,她付出了许多,好在收获也不小。
而每当她心力交瘁,想要放弃之时,就会想到一个人。
那个人是白明珠,是她心中的光。
所有挡着她们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詹蓉蓉的思绪被打断。
抬起头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明珠。”
“是不是你干的?”白明珠站得很远,冷声质问。
“什么?”詹蓉蓉唇角的笑意僵住了。
“是你在车子里动手脚,想要杀死你爸爸的,对不对?”白明珠沉下脸,“只是你没想到,那辆车平时都是你爸一个人用的,后来我爸也上车
了。你害死我爸,又害得你爸成为植物人,现在还要执迷不悟吗?”
“明珠,你疯了,这话怎么能乱说?”詹蓉蓉的眸光一下子沉下来,“你认识我这么久,我是这种人吗?”
“詹师傅一直都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他非常反感,不止一次想要拆散我们。但是我们说过的,长辈无法理解我们,那是他们的观念守旧,给他们一定时间,慢慢和他们解释不就行了吗?”
“解释有用吗?能行得通吗?”詹蓉蓉皱眉,不耐烦道,“他们的观念就是那样,他们认为我们相爱是一种病,他们觉得我们生病了,想要带我们去精神病院,让我们治病!明珠,你以为我们能说服他们吗?没办法的,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们只认为自己的老思想是正确的。”
“所以你就要杀死詹师傅?”白明珠瞪大了眼睛,“所以你利用自己念书时在修车店打工学到的办法,弄坏了刹车片,害得他们——”
“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詹蓉蓉平静地打断了白明珠的话,“我没有杀人,我要跟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的,怎么可能会杀人?”
白明珠似信非信。
詹蓉蓉拿出手机,在手机屏幕上按下“110”,拨打之前,她对白明珠说:“我还知道一些隐情,或许会对这起案子有一定帮助。”
……
詹蓉蓉再次坐在审讯室里。
“这一次,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她说。
她面前的两位警察,一个审问,一个则是低头记录。
“你究竟还知道什么?快点说。”张警官说。
詹蓉蓉从包中拿出一封信:“这是白伯父留下的遗书。”
张警官一脸诧异,震惊地拿起这封遗书:“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他家人提起?”
詹蓉蓉整理着思绪,平静地开口。
“我爸爸和白伯父是很好的朋友,白伯父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白明珠出生之前,白志光和白志明都很调皮,不够贴心,白伯父就
对我特别好。他总说,我就像是他的女儿一样。长大后,怕他受到打击,我和明珠也就一直没有把我们相爱的事情告诉他。”詹蓉蓉的声音婉转动人,一番话娓娓道来,“正是因为我和白伯父的感情特别好,所以,在他查出得了肝癌之后,第一时间告诉了我。”
“肝癌?”张警官的声音陡然抬高。
詹蓉蓉像是早就预料到他有多震惊,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其实白伯父这一辈子,运气特别好。年轻的时候家里头拆迁,分了几千万,跟上炒房的大浪潮,又赚了几千万。之后就听人家的话,做做稳健的投资,家里一直是不缺钱的。可是,你们知道吗?他这个人啊,没有文化,也没有智慧,喜欢投机取巧。”
“你的意思是——”张警官皱眉,想到什么。
“他上网查了资料,知道自己这晚期肝癌几乎没法医了。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何不再最后赚一笔钱,留给妻子和孩子们呢?他考虑的是,是不是可以骗一笔保险金。”詹蓉蓉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又说道,“白伯父找到我的时候,我明确地告诉他,如果没有买重疾险的话,因生病而死亡是无法得到赔付金的。可是他还要打歪主意,他说,他要制造出刹车片老化失灵的假象,这样一来,可以在死后得到意外险的赔偿。”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张警官问。
“怎么拦?我确实提醒过他好几次,让他千万不要这么干。可他口头上答应了,私底下却还是打这主意,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早就已经铁了心,这个小老头多固执,就算是他的亲生子女知道这件事,都不一定能劝通他,更何况是我?说句实话,在得知车祸发生的时候,我也很意外,但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是吗?像他这样性格的人,会做这样的事,不出奇。”
张警官沉默了。
对于这样的有钱人来说,买保险就是家常便饭,保额说不定非常高。
幸运了一辈子的白国泰,难道真的是想要在死后给家人们留下一笔巨款吗?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干的,但他一个没念过几年书的老人家,怎么能做到用工具改到刹车片失灵的?他和你父亲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他自己想死,怎么可能要拖着你父亲一起?还有,一经查出这起车祸是人为导致,那不仅没法得到赔偿金,还会连带着牵扯出一系列的问题,他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吗?”
张警官的问题像是连珠炮一般,不间断地向詹蓉蓉袭来。
然而她只是勾了勾唇,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随后,詹蓉蓉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些个问题。
“有人说男人最爱的玩具就是汽车,虽然白伯父六十多岁了,可网上还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呢。你说,他喜欢车,爱研究车,做到用工具改装汽车,使得刹车片失灵,有多难?”
“他和我爸的感情好,但这不表示他会像是为家人着想一样,为我爸考虑问题。也许那天我爸没有眼力见,跟他一起上车,而他没办法把我爸赶下车,就只好将错就错了。”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你也说他没念过几年书了,哪能分得清这起事故被证实不是意外之后能否得到赔付?白伯父生了这么一场大病,早就已经慌不择路了,张警官。”
詹蓉蓉的长相,是明艳的好看。
这样的美,能让人一眼望去,就过目不忘。
此时她用戏谑的语气回答这三个问题,眼神之中甚至带着挑衅的意味。
只是话音落下,她摊了摊手,神情无辜。
“那如果白国泰一心求死是为了自己的子女,又怎么会把作案工具丢到自己的二儿子车上?他难道不知道这会给白志明带来麻烦吗?”
“这就是你们警方应该调查的了。”詹蓉蓉的身体前倾,语气懒洋洋的,“不过我是觉得,白伯父老了。年纪大了,总是有那么点老糊涂的,是吧?”
詹蓉蓉说完,淡淡一笑,双手环抱在胸前,呈防御姿态。
张警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站了起来,对身边的警察说道:“调查她说的一切,看看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