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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内伤。耻辱。探寻出生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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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杰敏心思留在有关身世的问题上。从毛巾里展露出一只眼睛。贾杰敏:

    “不要让这个‘应声虫’的话打岔开,就说刚才说的话题?”

    吕玉仙又一眼“孟”氏眼珠溜动落到贾杰敏脸上。斜眼仇视。贾杰敏急忙毛巾蒙眼。吕玉仙:

    “哪个‘应声虫’?”

    沉默。漆黑。贾杰敏:

    “也不是我封的‘应声虫’。”

    贾中华眼睛还是血红。冷眼扫视小女儿。贾中华:

    “是老子说的,怎么了?”他的话语带有挑衅的咆哮。她在心打出一个冷颤。她没有回他的话。

    吕玉仙接过话:“不怎么,还能怎么?”

    又说:“儿女们都被你搞出帮派来了,你还能怎么?你很‘尾’大!”

    贾中华习惯性一口就回绝过去:

    “你才伟大!”

    眼里,她忽然闪耀出讽刺的眼花。她偷乐起来:

    “你以为老子是在夸你‘伟大’?老子在说你‘尾大’,是‘尾巴’的‘尾’。是说你狗尾巴花爬不上墙头。”

    云南人的“伟”与“尾”同音。

    贾中华狠劲吸了一口烟,烟头红突突地明亮起来。脸色及其难堪。贾中华:

    “不要以为你认识两个字,就玩味着嘲弄人。像人家老赵、老张,才是真正有学问的人,却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糟蹋文化。”

    眼角就像橘子皮一样皱褶起来,吕玉仙眯眼包含着讥讽的笑意。她凝神望来:

    “哎呀,我们家还出了一个懂‘文化’的‘文化’人了?要是那坨老酱,早被自己钓来的鳝鱼给绘了,何至于坐在这里跟孩子生闷气?”

    又说:“孩子回击过去一句,当然是她忤逆父母,你只要照她的耳朵拧过去,翻手一圈,她就知道今后不敢跟你顶嘴了。哪里用得上要向你那样,脚是脚踢、拳是拳打?也幸好你车祸受伤,没有太大的体力,否则……”

    将烟筒放置地面。贾中华:

    “‘否则’怎样?”

    吕玉仙:

    “否则,你自己去想……!”她轻蔑地扔下这句话后,手里继续着她正做的手工。她不屑的态度令他很恼火,但他又不好发作。他的眼底包含着埋怨。她不用正眼打量。她眼角的余光就能辨认他的气恼。眼含着讥讽的笑意。吕玉仙:

    “怎么,吃屎的还要恶鼓拉屎之人?”

    贾中华本能回绝过去:

    “你才是吃屎人恶鼓拉屎人。”

    吕玉仙这话等同于揭他没有“文化”的短,又似乎在收买贾杰敏,埋怨他使用的暴力。贾中华正是为脸面问题气恼发怒,现在吕玉仙却这样说。贾中华的脸暗红发黑。仿佛上了京戏装,忽红一块,忽绿一块,忽黑一块撑持间面部神经显出痉挛。他仿佛不是他颜面的主人。他调整驾驭不了它。

    泡脚。贾杰敏偷偷注视到贾中华面部变换。即便遭到贾中华的暴力,但似乎她更抵触吕玉仙。因为她觉得他的暴力相比她口中的“拧”更“亲和”一些。她实在深恶痛疾“拧”字。在她翻手的转动中,似乎要给生拉活扯撕裂下来似的。

    贾杰敏曾经幻想能具有“悟空”的本事,借此以翻出360度筋斗保持她同一个“频道”的“调频”。每每拧过之后,耳根会持续三五日疼痛。以至于到了历史老师讲解奴隶社会的时候,她敏感悟出她佩戴的是精神锁链。即便是贾杰婞、贾杰刚是她亲生的却也没有免于同样的酷刑。

    泪水是苦涩的。贾杰敏不敢呜咽。将她的衣袖塞进嘴里咬住起身准备进屋。贾杰刚幸灾乐祸关注她的肢体动作。他再次通告说她依然继续哭,并且将衣袖咬在嘴里。

    目光,极冷极阴极沉。吕玉仙:

    “你让她咬,咬破了撵将出门去当叫花子。”

    红肿的眼睛疼痛。贾杰敏哀怨闭合。贾杰刚:

    “妈妈,您看她还‘斜瞅’您呢?”

    贾中华:“好了,还不去睡觉?”

    小阁楼是贾杰敏疗伤的地方。三步两步她爬上。但是,负重的奔流还是悄然进行。因为她不敢惊扰到贾杰婞。苦涩再一次入口,她把自己浸泡在泪水的汪洋之中。双肩不断抽搐。贾杰婞斥责晃动不能安睡。她明确第二天一早要参加学校举办的田径赛。

    冷凉在心底流淌。这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泪水的底味儿将是她命运的主律调。

    酸、辣、苦、涩、咸……

    ——滴滴皆是混杂的珠联。她努力克制抽搐。她再次安睡过去。

    一遍黑海,她身边没有救命的船只。稻草也是一种奢望。她开始回想白大村的生活。但是,那翻过页码的生活永无回路,仿佛从她离开的那一天起便跟她再无相连。她必须内外皆伤;她必须抑郁成结;她必须强咽眼泪;她必须浸泡肌肤再打开每一个毛囊呼出委屈、呼出疼痛、呼出这不要不要的贾家杰敏。

    头枕湿巾。她稍稍翻身面壁。她嫁接她的意识形态为何不是邓艳芬?她又是怎样的生活体验?一股叛逆在心底顿生:

    她忽然觉得生活越发划开她的心口滴滴淤血,她越发应该愈合。如果家是一味禁锢下去的脚镣,那么,她愈是要满世界狂奔,即便沦为裸体的叫花子也不能冻死而是在奔腾的热血汹涌下倒下。

    她回头审视忽然驻扎她头脑里的怪异思想。她觉着她的肉体是多么地柔弱,乃至于在冰冷的大地上瑟瑟发颤,而她的意识却在旷野里嘶吼奔流。仿佛她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极不协和的怪体连婴,在肉体受到折磨时,那个隐藏怪婴忽然激活“跳”出来呐喊狂呼……

    她欲呼出她的抑郁。

    ——可是,她却抑郁着畏怯他们的暴力手段。她幽深的心底伴着疼痛不时地向心口之上发出一个声音:

    ——等到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她要干什么?她却也在恍惚中恍惚。但她的身后,一直隐藏着一头“狮子”。他们竟然没有觉察。她奇怪,这头“狮子”的雏形却来至于孟建共。她感觉他们正是像厌恶孟建共一样在厌恶她。

    其实,贾杰刚被体罚的总合远远高于两姐妹之总合。但是,令贾杰敏不明白的一点是,每每位置调换,贾杰刚则表现得更加窃喜。不错!贾家历来就是情感的匮乏地,同时,又是情感的乞讨地。地势如同处在悬崖陡峭的山崖,那里没有宽阔的栖息地,有的只是冷厉的寒风与随时显露的垂直气候。正是这样过于狭窄的“处地”令他们缺乏包容;令他们任意调换;令他们皆欲从彼此身上索讨,却吝啬于仓贫。这正是他们悲哀穿插于他们同时代的苍贫。可悲的是有了苍贫却毫无意识,而没有意识的滑动正是不受控任意妄为的万丈深渊。

    第二天一早出门上学,吕玉仙仿佛监工一样让贾杰敏穿上千层布鞋。破损拇指的鞋子放置半年,贾杰敏再穿上拇指出门,其余呈现弯曲状态。走路受限。贾杰敏怯声说夹脚。

    面色青灰。吕玉仙:

    “还不该‘夹’一下么?没将你拿来裹得像你外婆一样的三寸金莲就算不错的了。难道你要放任到了像你爸爸嘴里说的脚有烟筒长才肯罢休?”

    话如圣旨。贾杰敏出门。晚上,脱鞋,脚趾磨出水泡,后跟血迹。

    次日。贾杰敏只能穿上了裂口的灯芯绒布鞋。吕玉仙一双含怨眼。扫视。没有后话。

    冯晓莲留级。放学还是找来询问不懂的作业。并肩出了学校。贾杰敏努力将脚趾憋回鞋子里。尽管如此,那破洞还是一眼可见。冯晓原从旁侧追上前来。他让她放学回家煮饭。又一眼扫视在脚面上。冯晓原“嘻、嘻……!”笑出。冯晓原:

    “晓莲,你同学的脚拇指在外面‘讨’饭了。”

    贾杰敏低下头。冯晓莲只说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冯晓原乐了。冯晓原:

    “我就是觉得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没见还穿豁口的鞋子来上学的。就算是后北山的农民,刚入学时见过,现在,人家也穿戴整齐了。”

    贾杰敏很落寞。一个人分岔悄悄离去。冯晓莲追了上前。冯晓原也追击上来,迈出的步伐却有意无意向她的破鞋踩踏。

    冯晓原喜好扎进女孩子堆玩耍,冯晓莲因此成为桥梁。冯晓莲打量哥哥插在其中,便主动落后退出。

    贾杰敏忽然停止不前。冯晓莲忙询问为何不走了。贾杰敏:

    “问你哥哥。”

    讥讽的神色挂脸。冯晓原怂开双肩。冯晓原:

    “我也不知道啊?”

    贾杰敏:“你不断踩踏我的鞋子,我都被逼到了下水沟边沿了。”

    冯晓莲责怪冯晓原。冯晓原:

    “我就是想看看她退至下水沟边沿可会继续退下去。”

    一脸的哀怨。贾杰敏:

    “我退下去,你便心满意足了?”

    冯晓原只说好玩笑弯了腰。冯晓原:

    “我是想看看她退下水沟后,破洞直接渗水的样子。”

    冯晓莲笑出却又忍住。贾杰敏: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觉得这好笑吗?”

    仿佛青苹果淡退阳光。冯晓原强忍住。冯晓原:

    “晓莲,没有想到你这同学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嘛!”

    冯晓莲趁机称赞贾杰敏的成绩。

    冯晓原说,平日里贾杰刚在我们班借助他大姐的势力多牛,没想到他的妹妹……

    冯晓莲说他是他,杰敏是杰敏。

    贾杰敏:“难不成他牛,你便要欺负牛者的妹妹?”

    冯晓原:“打压一下他的气焰也好。”

    冯晓莲:“你想打压他去针对他,不要针对他妹妹。”

    贾杰敏:“你打压我他绝不会受影响,我是从大山背后来的……”

    二人惊诧。冯晓莲追问是否是抱养的。

    贾杰敏:“你哥哥说;‘就算是后北山的农民,刚入学时见过,现在,人家穿戴也整齐了’,我的意思是说明,我比后北山的农民还不如,这下可满意了?”

    青苹果又见阳光。冯晓原:

    “我满意不满意又能怎么样?我只不过逗你玩耍呢!”

    贾杰敏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冯晓莲的抱怨声。即刻,又是叫唤声。贾杰敏不敢回头。她的眼底盈满泪水。她需要抑制,再抑制……

    于是乎越是抑制,越能够找回她廉价的自尊。她忽然领悟吕国珍曾经讲述“晚爹”、“晚妈”虐待孩子的故事正是为了今天能够让她在特定憋屈的空间里足能忍受。

    又一年暑假来临。汪文玉主动邀约贾杰敏一道同去良县。

    第二天一早,王秋莲送行四人。

    会东大桥。贾杰敏一个人下车前去白大村。

    吕国珍的故事似乎永不枯竭,却每每总是萦绕在寂寥的悲戚中。贾杰敏没有再感到震惊。她似乎觉得她在为她垫底。吕国珍却惊诧。

    贾杰敏计算着返回的日子。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回程的前一晚,贾杰敏终于忍不住询问心中的困惑。贾杰敏:

    “外婆,在那大山背后,您可有亲戚?

    她的指向令她困惑不解。少时沉思。她告诉她远在祖先之辈为了躲避追杀便隐居在大山背后生活。后来还改了姓氏。

    迟疑着。贾杰敏:

    “那,后来可有联系?”

    寻思着。她说:

    “要说联系平时很少。也就是过去一年出来走过亲戚。”

    吕国珍母女至靖城相亲。贾杰敏询问是否那次。

    吕国珍剥离手中的花生点头。于似乎她手里总有做不完的活儿。

    贾杰敏忽然懊恼起来。她从心底认定从大山背后从来的一定是她的亲爹娘。吕国珍不解她的懊恼。只询问她是否了解大山背后的穷亲戚有利益她写作文。又补充说明他们的生活跟这里没有两样,唯一是山地栽种艰难,收割也难,因此都指望能够嫁出来,糠箩箩跳米窝窝。

    如此说来或许是因为家贫抚养不了撇弃女儿,又或许是因为欲改变女儿的命运而送出女儿。贾杰敏心底略为舒缓。但是,她还是想追寻一些气味儿。

    贾杰敏:“那在您的亲戚中,可曾有收养孩子而遭遇虐待的?或者说,谁家送出了女儿而追悔莫及的呢?”

    吕国珍明确,大山背后生活异常艰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哪一个不是从小跟随父母下农田摸爬打滚呢?何至于追悔莫及?吕国珍:

    “有追悔的功夫,或许,他们挖出了一丘田。”

    否定了这个,她询问她故事的脚本从何而来。

    她回答各村落之间歹毒人家的组合。又说明了特别是穷困的大山背后,即便善待孩子都没有被送出来受虐待的强。

    贾杰敏寻思转折。贾杰敏:

    “既然如此,那为何您总为故事中受虐待的小孩子抹泪?”

    原来,吕国珍指的“送出来受虐待”是一种泛指,即秋黄之前农村的断粮,这没有肉体上的摧残;而故事中的孩子却是致命的迫害。贾杰敏听懂了。她必须感到庆幸。但是,她没有这样的心情。再问为何大山背后注定贫穷原因。

    吕国珍从山地少雨谈及。吕国珍:

    “想想你小时候,到了五荒六月这村里都有断粮,更何况是靠天吃饭的山地呢?”

    贾杰敏的心揪紧。忙询问那个时候他们怎么生活。

    吕国珍:“一靠借,二靠山茅野菜度日。会计划的人家提早包谷面混野菜吃到年底都没断粮,不会过日子的分配后每每纯面,不到年底便两眼望黄。”

    贾杰敏:“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不种植水稻?”

    吕国珍笑了。吕国珍:

    “还是个梦娃娃。”

    又说:“这里有南盘江有灌溉之源,他们从哪里引水?再说,低水流可能引流向高地?”

    贾杰敏恍然明白。原来,人的生存受制于大自然受制于居住环境。

    吕国珍又说明,能从大山背后嫁到附近村落的再返回娘家那是多么地扬眉吐气。特别是秋分后回家,竹篮里提着落花生、红薯干、鸡蛋,脸蛋上喜气洋洋透出一股幸福感。

    那么,吕嫒仙也是一种跳跃?

    ——糠箩箩跳米窝窝。

    居住在山地人羡慕的力所不及,吕嫒仙跳跃靖城,那么,山地人抵达城市岂不隔离两等级?那么,人类生存的意义是否正是为了跳跃?正如水顺应往低处流,人则必须向往高走也属自然属性的跳跃?贾杰敏忽然畏惧剥离出来的真相。冯晓原践踏那幕尤在眼前。沉思。她忽然为外祖母能够生活在这清清河柳畔而感到庆幸。清澈欢快。她冒出想将透彻追个源头的念头。她试探询问:

    “外婆,您是否想象过,如果我是大山背后抱出来的孩子,从白大村再到城市,我岂不是连跳两级?”

    眼含讥讽。吕国珍笑了。吕国珍:

    “小老虎吃的!难怪你今天老是追问祖公这些问题。”

    贾杰敏很执拗。贾杰敏:

    “请您‘假如’作回答?”

    她眼里的星光暗淡下来。她说:

    “我私底下早对你妈提及,不要老说你是树丫丫上掉下来的。唉……!她那鬼脾气,从小便自己主张。”

    终于接近问题的核心。她不想放弃。她说:

    “那如此说来,您告诫她,是为了隐瞒我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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