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夜薇月番外)
“顾公子固然才学不凡,到底出生不好。公主,莫要坏了清誉。”
“你也认为顾大哥接近我另有所图?”
“公主,不也这么认为吗?不然刚刚怎么不过去帮他。”筱碧有些赌气。
“顾大哥那样傲气的人,我若是真的去了,便是辱没了他。”那样的风中劲竹何须旁人来帮他遮风挡雨。
“可是,他也是读书知礼的人,为了公主的清誉也当是少与公主来往才是。”
“旁人不知其中因由也就算了,筱碧你又怎也胡言乱语起来!本宫不过仰慕顾大哥才学,才与他相交的!怎么在你口中,竟成了这番模样?”夜薇月真的有些动怒了。
“公主,奴婢知错了!”
“这些话不管是你在哪里听见的,以后都别说了。”夜薇月低声嘱咐道:“我不想听。”
“是。”
夜薇月觉得有些头疼,顾慎之的妓籍之事她也曾试探过白希夷。年近百岁的老人却只是望着她,眼神清亮让人无所遁形。
“公主,你与他策对已久,当是清楚他的为人!若牺牲一人,可救百人,他绝对是牺牲那一人。但若要救一人,需牺牲百人,他绝对不会去救那一人。公主心有大志,但顾慎之却与公主志不同。”
志不同而道不合。
她知道白希夷是看重顾慎之,顾慎之一生所学尽得老人真传,但是,以白希夷的声望,不论在朝在野,帮顾慎之改籍何难之有?她能想到唯一的原因就是顾慎之自己不愿意。只是有什么理由不愿意了?
顾慎之祖母大寿那天,夜薇月换了一身浅碧色衣裳。
“你怎么穿成这样?”顾慎之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好看吗?”夜薇月低头打量一下自己,好似没什么不妥:“这衣服还是筱碧的呢。”
到顾家的时候,年过八旬的老人很是热情握住她的手,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哎呀,这就是小贵人了,这眉眼长得哟。果然是一派天潢贵胄的架势。来来,里面坐。”
老人说着便拉着她往屋里走。
“这吃食简单,小贵人,还要担待几分啊。”老人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说着便塞了一把白果在她手里。
“顾奶奶,不必陪着我。若是,有事便去忙吧。”夜薇月握着白果,看着坐立不安的老人,轻声开口说道。
“好勒,好勒。你好好坐,我叫慎之进来陪你说会话。”老人说着掩面走了出去,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更咽。
夜薇月有些疑惑的看着老人的背影,刚刚是哭了吗?
“顾大哥,其实你不必陪我,家里要是有客人,你去招待便好了。”夜薇月看着走进来的顾慎之。
“没客人了,顾家既无亲朋,我也没有好友。今天,邀你来,全是祖母的意思。”顾慎之坐在夜薇月对面的椅子上。
“顾大哥,顾奶奶她是怎么了?”夜薇月好奇的问道。
“祖母年纪大了,只是觉得公主长得像一个故人,所以一时之间情难自禁。让公主见笑了。”顾慎之顿了顿,看着双眸低垂的夜薇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祖母为什么心心念念要见夜薇月,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事与自己身世相关,只是祖母守口如瓶,他也是不好多问。
“顾奶奶,以前见过我?”
“那日,祖母在镇上与公主一面之缘,只是公主行色匆匆,未曾留意。”
夜薇月仔细一想,便记起来了。是上次她与筱碧一起往凤栖村客栈见武尘的时候。老人家冲冲瞥了她一眼。
“若是这样倒也是缘分,若不是怕惹起老人家的伤心事,我倒是可以常过来坐坐。顾大哥,可嫌麻烦?”
“公主,如此只怕不妥。”
“慎之,公主走了?”顾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着从外面回来的顾慎之殷切的问道。
“走了好,以后也别来了。咱们家还是别跟她们家有太多牵扯的好。”顾慎之走过来扶着老人,听着老人絮絮叨叨念着。
顾慎之听着却是满心的不接,明明是祖母要见夜薇月,怎么现在有不愿意见了。
“祖母可是不喜欢公主?”顾慎之轻声问道。
“他们呐,是天潢贵胄,是天之娇子,我一个乡下老婆子有什么喜欢不喜欢。”顾老太太拄着拐杖往屋里走:“慎之,他们夜家人都长得一个样,各个都是长眉细眼,一脸的薄情寡意。”老人家突然停下来,仔仔细细盯着顾慎之疏朗的眉目看了许久,然后得意的笑了笑:“还是,我家慎之生得好,眉清目秀得,一看就重情的人。”
“祖母,这样的话别乱说。”顾慎之有些无奈,自家祖母越来越任性,越来越不掩饰她对夜氏皇族的随意、轻视、怨忿的态度。只是那样的口气。不像是对仇人的恨意,更像是在埋怨一个不厚道的亲戚。
“夜家人呐,没几个好东西。你别听白希夷那个老东西忽悠,他自己为夜家卖了一辈子命,到头来还不是连自己儿孙都保不住。现在还想忽悠你去为夜家卖命。咱们姓顾的就是世世代代为奴为妓,也不为他夜家卖命,听见了没有。”
老人絮絮叨叨的声音消散在夜风里,听着的人一声声的应诺,却不知真真听进去了几分。
夜薇月牵着马走在回凤仪书院的路上。
她不会知道那个对她热情客气的老人其实在背后说了许多怨言,虽然这些话不是针对她,但是却是针对她一家。所以,夜薇月现在心情还不错。不用面对宫中刀语剑言,不用每一步都小心谨慎。关键是骁骑营的发展让她很放心。
秋高云淡,且偷浮生半日闲。信马由缰,却看花开在何年。
紫陌营官邸,位于皇宫左厢。一进的院子,前厅是官邸,后厢供值宿的将士休息。
郑嘉泽一身紫陌银麟甲,端坐在桌案前,正在擦拭爱刀。
“哟……俏郎君,几日不见,越发标致了啊?”有人推门进来,瞧见他,忍不住出言调侃。
郑嘉泽,紫陌营左军少郎将,未曾以功名闻于朝野内外,却以俊美英武之名闻于禁宫内外,宫中女性,上至宗室贵胄,下至宫女洒扫,无一不仰慕其容颜,皆唤他做俏郎君。
当日花朝会上,他在武榜比试中惜败于江太傅之子寒渐仪之手,当时,台下便有人议论纷纷:我家俏郎君虽然武艺不及寒公子,但是这容貌却是甩了寒公子足足两条雀阳街。
于是,当日,那个称赞为“风华无双世外客,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寒公子,整整一晚上都显得有些面色不佳。
用夜濯的话来说就是,你说你怎么生的这么好看了?我妹身为郡主,什么好看的男人没见过?可她自打见你一眼后,就被你迷得啊,那是叫五迷三道、七荤八素!那天,我就说了一句,看男人当看功名,不应该看脸!她竟然一脚将我踹进了荷花池!我可是她亲哥哥啊!亲哥哥啊!
看了来人一眼,听着他的调侃,郑嘉泽忍不住摇头叹息。真拿这人没办法。
这人叫夜濯,安晋候世子,正儿八经的天家血脉。却非要在这宫里当一个小小的侍卫,为他问什么。
他说: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说得很是正气凛然。而郑嘉泽却知道,这人生就是来一个惜财如命的性子,进宫当差,无非就是为了这点俸禄。毕竟紫陌营右军少郎将,也是个油水丰厚的差。是他爹在职权范围内,能谋到的油水最丰厚的差。
两人身份悬殊,却私交甚笃。主要是夜濯常常对郑嘉泽抱怨。
比如:自家老爹太过败家,看来要早点把妹子嫁出去,换点嫁妆回来补贴家用才好。
比如现下,他又在抱怨,这满朝文武。
“你说这满朝文武怎么就这么爱吵架了?那架势比起北市卖菜的大妈们,毫无逊色啊!这国家大事,莫不是吵吵就能解决的?”说着,给自己到了满满一碗茶,一口灌了下去。
郑嘉泽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听着,继续擦自己的刀。
“我跟你说,今日个这朝堂之上,还真是发生了一桩大事!”把茶碗放在桌上,抹了抹嘴继续说。
“什么大事?”
“苍狼少主,以夕阳关作为聘礼,求娶月华公主。”
“咔嚓”一声,两个人之间的桌子裂成了两半。
“你……你要干嘛啊?”夜濯瞪着眼睛,看着持刀而立的郑嘉泽,一副我被你吓坏了的表情。
“失手。”郑嘉泽愣了一下,归刀入鞘。
“哎哟……损坏公物,这可要扣俸禄的。这桌子可是宫廷御用的宝贝,得值不少钱吧?”夜濯一脸肉痛的看着被劈成两半的桌子,蹲下去研究怎么将它拼起来。
“刚刚你说苍狼少主想要求娶谁?”郑嘉泽转过身,装着不在意的问。
“月华公主咯,苍狼少主的原话是,咳咳……”夜濯清咳两声,然后开始学那苍狼少主的模样讲话“我也不知她叫什么,但是她身披九重紫,高居帝侧,尊贵无比!”
“狼神为证,约三年为期,三年后,当以夕阳为聘,迎娶公主月华。”
“怎么样,是不是气度不凡?”学完之后,又凑到郑嘉泽跟前:“我跟你说,我观那小子气象,日后必成为草原上的一代霸主!”
说完之后,见郑嘉泽不曾开口说话,不由好奇。
“你怎么了?平日里,跟你说起苍狼,你都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今天怎么一声不吭呢?一想到三年之后,我大楚不费一兵一卒,刀不血刃,就能拿回夕阳关!我浑身上下都激动啊!”
“夕阳关自有我大楚儿郎夺回!何须用一介女流来换!”郑嘉泽一拳打在房中的柱子上,力道十足,余劲震得整个房梁都抖了几个,一时之间灰尘簌簌往下落。
“我说你这么激动干嘛?”
郑嘉泽看了他一眼,摔门离开。
“诶……那我怎么觉得那苍狼少主,情深意重,实为良配啊?”夜濯一人在房间,眨了眨眼。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桐宫清冷,宫门紧锁,宫墙上朱红斑驳,恰似冷宫。
而这座宫殿里面住着当朝最尊贵的公主,住着苍狼少主愿以一城为聘求娶的人。
郑嘉泽站在桐宫之外,看着这座宫殿,沉默无言。
他想问苍狼少主你凭什么?就算你是苍狼少主又如何?夕阳关是你能做主的吗?
以长绣为界,苍狼与大楚各占一方。而这长绣山脉绵延千里,千里之内皆为崇山峻岭,此天之险阻,非凡人可越。而神在造物之初,却将此山劈成了两端,留下一道缺口,而夕阳关便位于这缺口之中。
夕阳关便成两国之咽喉,关乎两国安危。若苍狼占据夕阳关,从此苍狼铁骑挥兵南下,再无阻碍;若大楚得之,便可北据苍狼于长绣之外,守护夕阳关后的千里平川。
而苍狼境内共有十三部,实行汗王制,汗王由部族大会选举产生,汗王却没有独断专行的权利!部族大事均由十三部族长,共同议定决定。且不说你不过区区少主,纵然是你是老子——当今的苍狼汗王,怕也是不能独自决定夕阳关的去留吧。
你有何能耐,立下三年之约?夺我心中所爱?
双手紧握成拳,四指抠入掌心。
但是,又能如此如何呢?
他生于芗城郑氏,满门将才,在朝野内外享有盛誉。直到三年前,夕阳关之失。
三年前,苍狼大军挥军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夕阳关。从此,夕阳关后的千里沃土,就这样袒露在了苍狼的眼前,面对掠夺毫无反抗之力。
这一战,当今天下夜拓的胞弟十三王爷夜峵战死夕阳关。而他的父亲—夕阳关主帅却在此战中下落不明,连同他旗下八千亲兵,一起人间蒸发。
猜疑满布朝野上下,任凭如何辩解,如何逃得过:临战脱逃的这四个字。更何况,这其中牵扯了堂堂十三王的性命。
削去了世袭爵位,全族上下被流放千里,独他一人却被留在了帝侧。因为那人说:孤信你父亲,绝非怯弱贪生的鼠辈。所以,你留在朝中吧。
自此全族上下的生死,芗城郑氏之荣耀,全系与他一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