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第一圣城的炮火声连绵不绝，烽烟四起。从奥林波斯山上看去，四处可见激光扫射，建筑物被拦腰截断，爆炸的火光不断将漆黑的地面点亮，整座城市都陷入混乱。
秩序审判者帕瓦斯手持着镶嵌淡蓝色椭圆形钻石“光明之山”的圣剑，站在圣堂的入口。他与第三圣城的守护审判者普恩斯巴利提斯是同卵双胞胎，但今天过后，他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帕瓦斯双眼无神地看看周围，神山山巅的云瀑早就消散了，巨大的神像倒塌，到处都是焦糊的气味。远处，两台战争机器成了一地碎片，眼中的淡蓝色光芒熄灭。
鲁道夫挑到了极好的时机发动政变——神召走了几位审判者。此刻除了萨拉弗，就只剩下负责守卫神山的帕瓦斯一人还在城内。大部分战争机器都压制住了鲁道夫的人马，但山下的几门电磁炮已经清空了神山上几乎所有的战争机器。这种超远距离的高能武器或许灵活性远比不了战争机器，可它们的火力却不是几台战争机器可以招架的。
前方仅剩一点的薄雾中，一个人悠闲地走来，正是鲁道夫。
帕瓦斯呵斥道：“罪人鲁道夫，你竟敢对神反叛！你要毁了这座圣城吗？！”
“神的统治该结束了，人类将要自己引领前路。”鲁道夫平静地说。
帕瓦斯瞪视着他，“光明之山”闪烁了一下。他脚边的一截战争机器残骸瞬间射出一道激光，穿过鲁道夫的眉心，然后很快熄灭。然而，鲁道夫轻笑一下，似乎毫发无伤。
帕瓦斯眯起眼，仔细地瞧着，然后咬牙说道：“全息影像？你倒是谨慎。”
“好了，帕瓦斯，再见了。”
一枚电磁炮落在此处，火光吹散了一大片的薄雾，帕瓦斯所站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个弹坑。鲁道夫的影像闪烁了几下后，重新清晰起来。他抬起脚，走向圣堂。
没多久，他就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站在黑暗中的二十尊巨大的神像面前。两个水晶王座上，各坐着赢重明与萨拉弗。
赢重明站起来走到了神像手掌的边缘，怅然道：“鲁道夫，这就是你的游戏吗？”
“你认为我的游戏是什么？和你作对吗？你只以为我是利欲熏心？如果你只是这么想，那我过去倒是高看你了。”
赢重明叹息：“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类就是因为生而无知才走到今天的，求知是人类的天性。为了得到正确的答案，我可以做任何事。”
“可若没有正确的答案呢？”
鲁道夫皱眉。
赢重明又说：“你想要自由？”
鲁道夫大笑：“我可以选择为神效力，也可以选择权力，我可以选择反抗，也可以选择合作，我可以选择享乐，也可以选择毁灭，我可以选择安逸，也可以选择终结。你或许觉得我的行为、动机与目标都颠三倒四，但这就是我的游戏。存在先于本质，人在无意义的世界出现，人的存在本身也没有意义，我们的选择才造就了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的选择赋予了人类真实的意志，我们的选择正是人类的尊严。我也将为我的存在赋予意义，那就是得到自由。”
“这自由也许会杀死山下的所有人。”
“那又如何？神的这九个笼子关了这么多浑浑噩噩的生物。山下这些人根本不具备自由意志，人口倒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可实际上称得上人的又有几个？有什么好惋惜的呢？倒不如以贪婪为饵，钓出人类能够主宰自己的意志。”
“你难道不知这饵随时都有可能吞噬那意志？”
“即便被吞噬，也总比从没来过这世上的好。更何况，是否最后被吞噬并不重要。我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带领羊群反抗神的统治。我只是想告诉神，人类是他的敌人。我只是想要保有人类最后的尊严！”鲁道夫嗤笑道，“那么卢修斯你呢？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我想要……”赢重明恍惚了一下，说，“人类长存。”
“呵呵，你的胃口也不小呢。”鲁道夫有些蔑视地看着他，“可你没有看到人类正在如何经受痛苦吗？”
“一切人生都是艰难的，但所有的苦难都有其意义。我们不该避免这痛苦，而应承认它，它是通向超越的必经之路。这当然是艰难的，但若无此，任何伟大都难以成长起来。这最野蛮的力量破坏性地开辟了一条道路，但它的工作是必要的，只有这样，无数年后，更为优雅的文明才能在此之上生根伫立。鲁道夫，为了那一天，停手吧。”赢重明的眼神有些悲戚。
“决不。”
“萨拉弗大人。”赢重明摇摇头，坐下了。他手中那个时常把玩的金属打火机此刻紧扣着。
萨拉弗仍安静地坐着，但手中希望圣剑上的深蓝色钻石闪烁一下。
地面略微震动起来。
鲁道夫皱眉：“你们还有什么手段？”
萨拉弗开口了：“鲁道夫，自你成为审判者那天起，你可曾见到过用希望圣剑操控的战争机器？”
鲁道夫面色微变。
“你面前这二十尊巨大的神像，就是历任审判长的战争机器。”
地面开始轰鸣，二十尊神像一下子站了起来。它们双手挥舞一下，便将圣堂的穹顶掀开了。除了那两团蓝白色与暗红色的圆球还在旋转以外，四周虚空般的黑暗已经消失，露出上方的层层乌云。两尊神像还在各用一只手托举着萨拉弗与赢重明，而另外十八尊神像上的水晶王座都脱落了。它们随便跨了几步，就走到圣堂之外。
鲁道夫的全息影像一脸震惊地跟上来。
萨拉弗坐在王座上，长发飘散，她的神像另一只手指着山腰上那些携带武器正在往上攀登的警卫。那些人密密麻麻，漫山遍野，仅视线内就有近千人。
她说：“这些人就是你的倚仗吗？”
神像的指尖忽然射出一道约一米直径的强光。这道强光在山腰上扫射，产生大范围的爆炸，卷起无数气浪，并释放了大量伽马射线。
“阳电子炮？！”鲁道夫咬牙切齿，“这一切果然是真的。”
另外十九尊神像的指尖也出现一道光路，共二十道光路自山巅照下。这些光路沿途就在空气中产生了耀眼的爆炸，并在终点处地毯式地轰炸了山腰，几乎将那些地方夷为平地。很快，神山重归寂静，再无其他生灵。
几枚电磁炮从山下冲天而起，对准了这些巨大的神像。但几道光路闪烁后，所有炮火都成了齑粉。
“鲁道夫，一切都结束了。”赢重明说。
鲁道夫深呼吸几下，然后脸色重新平静下来，说：“不，还没有结束。”
他的手掌向上，手中出现一个新的全息影像，像是一个球形的精密仪器。
他说：“萨拉弗，立刻缴械，否则我们玉石俱焚，我将摧毁整个第一圣城。”
“摧毁第一圣城？你在说笑吗？”赢重明说。
萨拉弗把脸转了过来，面朝着鲁道夫手中的那个金属圆球。
几秒后，她叹息一声：“你还是找到它了。”
鲁道夫阴沉着脸：“从一开始我就疑惑，圣堂穹顶飘着的那两个红蓝色圆球到底是什么。多年后我才发现，那是神打造的两块巨大的反物质。你刚刚使用的阳电子炮倒是让我更加确信了。这两块反物质由强磁场束缚和保存着，而解开它的钥匙就藏在神山中心。只要我将手上这个开关关闭，这两团反物质就足以将整个第一圣城夷为平地！”
“萨拉弗大人？！”赢重明一下子站起来。
“他的确可以摧毁这座圣城。”萨拉弗点头说。
赢重明喊道：“鲁道夫！你疯了吗？！”
鲁道夫坚定地说：“不自由，毋宁死。”
赢重明焦急吼道：“萨拉弗！神在哪儿？神在哪儿？！”
萨拉弗似乎并不介意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只是抬头对着乌云：“神……消失了。”
“消失了？”赢重明愕然。
鲁道夫也猛地看过来。
“几个小时前开始，我就无法再听到半句神的启示了。神消失了。”萨拉弗说。
神消失了？为什么？这不可能！
赢重明早就知道，所有的审判者脑中都被植入了生物能芯片，可以让他们通过大脑生物电直接连通圣剑，操控对应的战争机器。并且，神夺取了先代人类所有的人造卫星，能够全方位无死角地监控全球任何地方的信号。他甚至可以直接看见他想要看见的地方——自然也能看见平流层的那个缺口，也就是光照之地。而经由卫星网络，九大圣城得以实现超远距离通信以及地理导航，神也能够直接在审判者们的脑中下达“神的启示”。尤其是历任的审判长，更是被赋予了能够在全球任何一个角落直接与神对话的权限。几十年来，赢重明还从未听说过有审判长无法与神对话的情况发生。
赢重明只好说：“鲁道夫，你是否想过，如果自由本就不存在呢？”
“哦？那就让我看看，自由到底如何不存在。”鲁道夫面无表情。
赢重明的脸色挣扎，还是打开了自己手腕上的智能终端，将所有关于先代文明、先代遗民和文明边界的信息都尽数发给了鲁道夫。
最后，他闭上眼睛：“你想要一份答案吗？这就是你想要追寻的答案了……”
鲁道夫仔细阅读着，每读一行都是脸色剧变。直到最后，已是面如死灰。他的瞳孔收缩，眼神在颤抖。
赢重明的声音缓和下来：“鲁道夫，放下你手里的东西吧。人类还得继续艰难地前进。”
鲁道夫的手缓缓垂下去。
但紧接着，他的手掌又突然抬起，面色癫狂：“哈哈哈哈哈……答案既然是这样，那就让一切都结束吧……这个疯狂的世界……人世间的事情，就在人世间解决！就让人类带着最后的尊严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第一圣城所有角落的全息影像和平面影像都亮了起来，显示出鲁道夫的面孔，他向所有人大喊着：“我，鲁道夫，男，天启76年出生，生于此，长于此。我是人类，不是一副空皮囊。我作为人类拥有的自尊要我告诉你们，你们不是天狼星人的奴隶，你们应当知晓，你们是死在人类的手里！”
咔哒一声，那个金属圆球解体了。
“不！！！”赢重明回头，看见圣堂的那两个红蓝色圆球落下去了。
他们的耳中传来此生听过的最大轰鸣，一下子将赢重明致聋。紧接着，那里发出让人无法直视的强光。地面开始剧震，冲击波迅速扩大。所有的建筑物、迷雾、神像、尘埃、岩石、土地、乌云、整片大地与天空……全都开始退散。
在这一刻，赢重明长久以来疲惫的身体竟忽然感到一丝解脱。
他点燃那个金属打火机，但他已经看不见火苗了。
强风掠过，火苗瞬间熄灭。
姬殇啊，你说呢？是我错了吗？
赢重明笑了。
旁边不远处，萨拉弗睁开了双眼。她的虹膜是灰色的，如同银色的流光。她儿时患有眼疾，长久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直到手术后，她第一次睁开双眼，却看到了一个她再也不想看第二次的世界。从那以后，她投入了神的怀抱，再也没有睁开过第二次眼睛。
呵，就跟我想的一样，这个糟糕的世界。
我这一生到底都是在干些什么呢？
做了一辈子的梦吗？
要是从没有出生过就好了。
山脚下，鲁道夫冲出了梦境研究所，双眼通红地瞪着正在熠熠生辉的神山。那里宛若一个光照之地。鲁道夫癫狂地大笑着。
圣堂已毁，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人说话竟是如此自由。
哪怕这自由如此短暂，仅有几秒而已。
反物质与山巅对撞湮灭了，质能转换产生的高能光子与伽马射线爆发。冲击波蔓延开，将一切都碾为虚无。奥林波斯山自群山山巅处开始崩裂、破碎、瓦解。云瀑倒流，高山解体，化为巨大的岩块下落，但在下落的途中就消散一空。山脚下，一阵又一阵强烈的冲击波不断震荡，毫不停歇，将沿途的一切都击得粉碎，人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就被瞬间汽化，似乎就连空气都出现了裂纹。在剧烈的地震中，一切的建筑物和生命都被扫平。就连两千米高、绵延不断的边境墙也全都崩解，并在下落的途中就被碾成了碎屑。
海拔近三千米的奥林波斯山及周边地区都被夷为平地了，这片区域的中心出现一个巨大的火柱与蘑菇云，外侧一圈广阔而均匀的浓烟滚滚扩张。地面成了一个大坑，地中海东北部的爱琴海海水开始倒灌，这里要不了多久就会在地图上由群山变为海湾。作为震源地，这儿的空气如鬼哭狼嚎一般，地震波很快将沿着地表向全球辐射开。周遭的天空急剧后退，平流层的尘埃也被清空，露出了人类久违的烈日与蓝天，光耀大地。
但可惜，再也没有人能看见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