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忆杀
夏以寒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很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于她来说都只是岁月里短暂的过往,过了一些时日之后,也就淡忘了。
但对于他人向自己投递而来的善意,她却全都能铭记于心,只要找到机会,便要数倍甚至数十倍地偿还回去。
但这份坚持,却在认识言深之后被颠覆了。
他们如今仍称不上是朋友,却在生活的牵扯下有了许多交集。
从初遇的那天起,他似乎就一直在帮她解决问题,即便如今她不再因为那场莫名的梦而困扰,他却仍会适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为她排忧解难,留下的人情债,让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还。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是她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如今终于忍不住想要问出来。
言深明确地听到了她的话,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台上又一首歌结束后,带她回到观众席,在最后一排坐下。
这里距离舞台有不小的距离,音响声传过来也不会影响交谈。
言深把玩着座位上遗留的荧光棒,看着它在自己眼前散发出红色的光,自言自语般开口:
“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她在舞台上,就遇见过这样的状况。”
隔着座位之间的空隙,夏以寒听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吃力,看了看前面纷乱的人群,索性挪着椅子拉近和他的距离,示意他继续说。
“那年歌唱比赛,她邀请我去看,但我那天去图书馆忘记了时间,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言深陷入回忆里,声音轻柔渺远:
“刚进操场的时候,听见很多人吵嚷的声音,我以为是台上表演得很好,让大家很激动,结果走近才发现,是那个女孩,跌倒在了舞台上。”
“我本来想上去扶她,但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被主持人扶下台了。”
“临走的时候她看到了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打招呼,而是低下头,就那么一个人,静静地离场了。”
夏以寒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哀伤,却还是忍不住发问:
“然后呢,你没有去追她吗?”
言深摇头:
“我想她是怪我没有及时出现吧,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待在了原地,听见旁边有观众在聊,说她这场表演很不顺,先是表演时没有伴奏,后来好不容易有了音乐,唱完之后人又摔倒了。”
“所以,你那时候提醒我要提交伴奏。”夏以寒想起那个和他学习粤语的夜晚。
言深没有回答,只静默地低下头,过会才说:
“总之,还好我今天来了,没有让你再……嗯。”
他的话说到一半,生硬地做了结。
夏以寒却通过他的描述,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一天的场景。
女孩狼狈地离开自己真爱的舞台,在转身的那一刻,看到了那个想要见到的人。
那时的她在想什么呢?
“我想,她是喜欢你的。”
她毫无征兆地说出这句话,引来言深猛烈地回头,两个人的气息几乎咫尺相闻。
夏以寒的心错跳了一拍,尴尬地转头面向舞台:
“我是说,她一定是喜欢你,才会邀请你看她的演出,又在自己出糗之后,急着要躲开你,不愿意让自己在心仪之人面前丢人。”
“你不是她,怎么会知道。”言深的声音里有几分颤抖,说出的话却是肯定句。
“我们心理系的学生也不是吃白饭的,”夏以寒笑得有些骄傲,“再说了,你的回应里没有惊讶,所以你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对不对?”
言深好一会没有说话,像是在找自己出走的嗓音,找到时已有些低哑: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她,有自己的生活。”
话至此处,他结束话题的意图已经不能更明显。
夏以寒却不知为何,执拗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其实你也是喜欢她的,对吧?”
身旁人没有回答,她看过去,见言深已经俯下身子,双手交叠在一起,支撑在眉心上,像是陷入痛苦的回忆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自己也感受到了悲伤的情绪,抬起一只手,想要去安抚他。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夏以寒收回手接起电话,听到沈欢妍在同样喧闹的背景音里,大声询问她的位置。
她讲不清楚方向,索性挂断电话打开位置共享,看着屏幕上的小箭头渐渐向自己靠近,理智也重新回归到大脑里。
“抱歉,是我冒犯了。”
她抬起头,对已经恢复正常神态的言深诚挚道歉。
身边人也回她一个勉强的微笑:
“没事,是我有点累了。你朋友要来了,我就先回去了,你结束后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夏以寒懵懂地点头,又忙着拽下自己身上的外套:
“学长,你的衣服。”
“你穿着吧,晚上冷,”他说着站起身,垂眸看向她,“还有,恭喜。”
夏以寒怔楞地看向他离开的背影,一时没想清楚他缘何说出这句“恭喜”,脑子还乱着,肩头就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回头,看到沈欢妍风尘仆仆的脸。
“实在是抱歉,路上堵车了,你表演完了吗?”
她静默地点点头。
“怎么这个表情,表演得不理想?”
沈欢妍慌忙坐下来,一只手温柔地轻抚她的后背:
“没事,咱们自己努力过就好了,能站上舞台,你就是我心里的冠军了。”
夏以寒被安抚得哭笑不得,只好扯过她的手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比较复杂……我好像欠了个好大的人情。”
沈欢妍还想追问,却被台上宣布选手名次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歌唱比赛采取现场投票的方式,待到最后一位选手表演结束,最终名次即刻便可以产生。
夏以寒并不对自己的表演结果报什么希望,此刻也只是低着头,回复手机上的消息。
刚到现场的沈欢妍却兴奋得紧,拉着她的手臂招呼:
“台上不是你那个学弟吗?这么一打扮还挺像回事呢。”
夏以寒跟着向台上扫一眼,又跟着愣住:
“怎么是她?”
“你在这一晚上,不知道主持人是他?”沈欢妍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她。
夏以寒连忙摆手:
“不是,我是说那个女主持,前面报幕的人不是她。”
沈欢妍重新转回头,看着台上的红裙女孩:
“挺漂亮的,你认识?”
“你也认识,”夏以寒轻轻叹口气,“上次钟蔚辰开车送咱们回去,你在楼下看到的那个,敷着面膜把你吓一跳的女孩。”
“就是她啊!”
沈欢妍的语调骤然升起,在察觉到身边人看过来时,又默默低了下去:
“挺好看的一姑娘,怎么想的啊,跑到宿舍阳台装神弄鬼——不过你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怎么你每次提到她,语气都怪怪的?”
“过节谈不上,主要她那个人就很怪。”
夏以寒一只手摩挲着裙子上的褶皱,缓缓说起一段过往:
“她叫陈衍,是我妈妈同事家的孩子。小时候我们两家还算相熟,因为住得近,我们两个也一直都在一个学校上学,只是没分到过同一个班。”
“从小我就不太能和她玩到一起,上学之后就更没什么话说,她平时也不会来找我,但如果是知道了我在学校犯了什么错,就一定会在放学的时候,亲口讲给我妈听。”
“我小时候真的很胆小,每次被她告了状,我妈没说什么,我就先哭了。后来我妈也觉得她说的那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就也不放在心上。”
“再后来,我妈妈……去世之后,我们两家就再也没有来往了。但她还是会时刻盯着我,在我有了成绩的时候阴阳怪气,也会在我的生活不那么如意的时候,说风凉话踩两脚。”
“你说她这个人坏吧,她又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但你要说她什么问题也没有,我肯定也是不能理解的。”
夏以寒把话说完,整个人的状态始终沉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身边的沈欢妍却听得一腔怒火,几乎要拍案而起: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看你性子温柔就可以这么欺负?这种人你就多余给她留面子,换做是我,第一次找事的时候就当众骂回去了。”
“好了好了,”夏以寒反倒笑起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那些事都过去了,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什么交集,没必要因为一个外人动气。”
沈欢妍的怒气并没有因此平息,却也在此时,却被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了目光。
眼看人越走越近,她反手拍打起夏以寒的大腿:
“先不说这个,你看,那是不是来找你的?”
夏以寒懵然转身,正遇上走到自己面前的钟蔚辰。
他罕见地没有称她为“学姐”,而是对着麦克风认真地发出邀请:
“夏以寒同学,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
场下的观众因为他的这句话而爆发出笑声,夏以寒一脸迷茫地起身,在他耳边轻声问:
“什么情况?”
钟蔚辰笑得人畜无害:“当然是去给你颁奖啊。”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上舞台,负责颁奖的音乐系主任早在台上等候,见她站定便拿了奖杯递到她手里,期间似乎还温柔地说了什么,但夏以寒脑子完全空白着,只僵硬地回以微笑,却未听进脑子里。
直到台下的闪光灯亮了几次,她才终于从纷乱的声音里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她成为了这场比赛的冠军,正在接受所有人的祝贺。
漫天的彩带在在眼前飘洒,她伸出手,轻轻接住一片。
是极普通的彩纸剪裁而成的碎片,出现在日常生活里大抵无人在意,此刻却成为她夺冠后,最绚丽的庆贺品。
一如此刻的她,从平凡,甚至泥泞的生活里走出来,登上属于自己的,最耀眼的领奖台。
夏以寒觉得自己甚至有了几分醉意。
从舞台上走下来,她茫然地扑进双臂展开的沈欢妍怀里。
“恭喜!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沈欢妍的声音充满欢愉,听起来像是比自己获得成绩都开心。
夏以寒轻轻颔首,眼前的风景忽然被泪水堵成一片模糊。
“我竟然真的做到了啊……”她后知后觉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哽咽。
沈欢妍察觉到她的情绪,急匆匆地放开她,在自己身上摸索一圈没找到纸巾,又低头翻看起抱在臂弯里的风衣,从口袋里抽出一包纸巾递给她,顺口问上一句: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件衣服?也太大了吧。”
夏以寒拭干眼角的泪,看向沈欢妍手里的风衣,迅速接到自己手里,淡淡解释道:
“这是言深的,我改天还给他。”
话音落下,她又突然愣住,想起言深离开前,留给她的那句“恭喜”。
是在祝贺她拿下冠军吗?
可那时候比赛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没有人能知道谁会收获最高荣誉。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言深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将她内定成为冠军。
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又让她确信,他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她发现言深今日出现的契机,恰当到诡异。
在她的伴奏失效时,立刻出现在钢琴前。
在她要跌倒时,像早已预料到一般,提前做好支撑她的动作。
在她还在等待结果时,早早说出一句“恭喜”。
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弥补遗憾,而造成的巧合吗?
她用力回想起言深今天讲给她的故事,猛然意识到,在自己的想象里,故事中的场景真实到已经超出了共情的范畴。
为何会如此?
想不通的事在心里拧成了一个繁复的结,她用力去拆解,却只换来脑中一阵晕眩。
伴随着钟蔚辰在台上宣布本届比赛圆满结束的声音,她缓缓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