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出鬼没
楼道的灯坏了一盏,在走廊深处忽闪忽闪地发着光。
夏以寒头脑空白地走过去,靠在楼梯一侧的墙壁上,抬起头看着闪烁的灯光,眼前渐渐出现一片诡异的黑斑。
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持续盯着头顶的日光灯,看得久了,再看向别处,眼前也有一片和灯同等形状的斑驳。
她其实不太能想清楚,自己此刻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只觉得身上没有爬楼梯的力气,大脑又急需找到一些事情做,来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察觉到是有人走过来,索性掏出手机,装作在这里回复消息。
但来人却没有如她预想中一般安静走过,而是在经过她身侧时,突然撤回一步,低声询问她:
“快上课了,在这干什么?”
“我待会就……”
夏以寒下意识回答一句,却又在抬起头的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眼前这个人,正是她曾经拼尽全力想要找到,如今却不知该用什么身份来对待的言深。
他又穿着那件利落的白衬衫,袖子轻轻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
夏以寒此刻却无心欣赏他的身形,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在身体里蔓延,让她一动也动不了。
“你怎么了?”
言深显然也看出她的异样,脚步上前迈了一步,又被她情绪激烈地拦住:
“你、你别过来,有话好好说……”
眼前人完全被喊懵了,迈出去的脚步又默默撤回,见她慌得眼眶都红了,便把声音也放轻了几分:
“你别着急,遇到什么事了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去解决。”
夏以寒痛苦地摇摇头,身体像不堪重负一般,靠着墙蹲下,隔了一会才颤着声音开口:
“你不要总是那么好,这会让我觉得,害怕你是件很有罪恶感的事。”
她说话时视线始终盯着眼前的地面,像是不愿多看他一眼。
言深依然不明就里,却也不敢再靠近她,便在楼梯的台阶上坐下,隔着扶手栏杆看她:
“不是说先前都不认识我吗,为什么怕我?”
“可我……”
夏以寒下意识抬起头看他一眼,又在目光相接的那一瞬,瑟缩着低下头:
“我之前不知道你是,呃,这种身份。”
言深本来在无意识地把玩手中的笔,此刻手上一抖,硬是把上面的笔夹掰断,在安静的空气里留下清脆的“啪嗒”声。
目光无意识地在断掉的笔夹上停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出一句:
“你都知道了?”
“是啊,刚从蒋弘那听说了你的故事。”她声音平稳了些,但还是不敢看他。
“……谁?”
言深努力在脑子里搜寻这个名字,并没有发现一丝痕迹。
夏以寒张张嘴,却发现不知该怎么复述这件事。
试探着掏出手机,找到钟蔚辰推给自己的公众号,她释然地发现,今天的故事已经被发布出来。
“就是这个,蒋弘听说了你的故事,在社团活动的时候讲给我们听的。”
她将手机伸到言深所在的方向,待对方接过去,又迅速收回手。
故事不长,读起来不需要太多时间。
言深几乎一眼就扫到结尾,看得眉毛都快要拧到一起,站起身靠在扶手边,俯视着地上的女孩:
“你觉得,他故事里说的人是我?”
夏以寒点头。
言深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你能抬头看我一眼吗?我有事问你。”
夏以寒缩了缩脖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迟疑着抬起头,看着灯光闪烁下,他阴晴不定的脸。
言深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能不能帮我解释一下,既然你觉得我是故事里的那个……鬼,为什么我能接得住你的手机?”
“……?”
夏以寒在一瞬间睁大了双眼,似乎刚刚才意识到这件事的反常。
“可是,你和这个人也太像了,莫名其妙来帮我,又莫名其妙消失不见……”
她眼中的惊惧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困惑。
言深抬手抓一下头发,努力控制住内心的情绪,压低声音反问她:
“说我莫名其妙也就算了,我什么时候消失了?”
夏以寒歪头看他:
“那天我回去找你,办公室的老师说从来没见过你,让我联系那个工位的老师,我也联系不上。”
她的声音里透着委屈,传到言深的耳朵里,却驱散了他沉重的情绪。
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他开口回答:
“我那个学长,最近有一些家事要处理,跟学校请假的时候说的是,只要工作需要,他随时会回来上班。但事急从权,赶上他实在来不了的时候,我就友情来帮顶一下。这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办公室的老师也帮我们瞒着,你一个陌生人去那找我,人家当然不敢说实话。”
夏以寒一字一句地听进去,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尴尬:
“所以,你只是在四处做好事,却被我不小心开除了人籍?”
言深不说话,默默瞅着她,轻点一下头。
夏以寒听见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想逃避他的注视,又在试图挪动身子时,轻轻吸了口气:
“学长,在你开始骂我之前,能把手借我一下吗?”
言深不明所以,上前向她伸出一只手。
夏以寒握住他的手,动作僵硬地站起身,脸上的笑也僵住:
“不好意思啊,腿麻了。”
言深感觉自己脑子也跟着麻了,一边暗忖这都是什么事,一边挪了挪手掌的位置,用力托住她的手臂:
“先在这站一会,别乱动。”
夏以寒痛苦地吸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他的方向倒去,被言深用另一只手扶住。
两个人像纠缠在一起的八爪鱼,一时看不出该从哪解开。
夏以寒当然也察觉到这姿势的诡异,艰难地转了转身子,抬手扶住了身侧的墙,从他的保护中脱离出来。
“谢谢,”她靠在墙上,疲惫地看向他,“还有,对不起。”
言深也顺势靠着墙站定,声音里是满满的无奈:
“道歉就不必了,以后做事多动动脑子。”
夏以寒无比认真地点头,动作带起周身的空气流动,让她在恍惚间,从言深身上嗅到了一股清新的雪松香气。
好像在那个奇怪的梦里,他的身上也带着这样的味道。
“那个,学长,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也许是熟悉的感觉带来勇气,她决定趁这个机会,再试探一下他。
他闻声便轻轻转头:“你说。”
“上次用你电脑选课的时候,我听到了一段曲子,感觉还挺好听的,能把歌名告诉我吗?”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有所颤动,夏以寒清晰地捕捉到这个细节。
只是接下来,他便转回头,视线对着空气回答:
“都是随机播放的曲子,我也不记得了。”
心里闪过一丝失落,夏以寒却不愿就此结束话题:
“那我换个问题,刚才把事说清楚之前,你问过我一句‘你都知道了’,是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
言深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出现了一瞬间的怔楞,但他还是很快回过神,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塞回到她手里:
“知道你再不上楼,今天的课就要迟到了。”
说完自顾自迈步上楼,把满腹疑问的夏以寒甩在了身后。
夏以寒脑子还懵着,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发现言深所言非虚。
距离上课只剩两分钟的时间,她再不赶紧出发,就会成为第一节课就迟到的重点关注对象。
已经恢复过来的双腿,在这一刻的反应比脑子更快,带着她小跑到楼上。
所幸教室并不远,她只需要走过一条走廊。
但让她诧异的是,先她一步上楼的言深,此刻却一直走在和她完全重合的路线上,这会已经快要接近她上课的教室。
“学长,你是要去哪?”她在身后唤住他。
言深停下来,回过身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看她:
“上课。”
夏以寒的视线越过他,向前确认了一下路线,语气里带了些不确定:
“可是,前面只有一个教室了,那是我上课的地方,你是不是走错了?”
总不能他一个研究生也要来上本科的选修课吧?
“哦,那还真是巧了。”
言深没管她心里那些凌乱的想法,把话说完就没再停留,迈步走进了教室,隔了半秒又探回身子,看还愣在原地的她:
“这位同学,再不进来就算迟到了。”
“……”
夏以寒觉得自己迎来了今晚的第二次大脑宕机,掏出手机再三确认上课的地点,发现没记错后,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教室。
后排的座位还有空缺,她头也没抬地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身上的双肩包还没放下,就听到正前方一声召唤:
“那位来晚的同学,过来坐第一排。”
心里一个激灵,她抬起头,见到早一步走进教室的言深,此刻正站在讲台上看向自己。
前排的同学纷纷转头,好奇地打量她,夏以寒脑子里顶着十万个为什么,实在是理不清楚,只好先老实地听了话,挪到第一排的空位上。
“我的课只有一个规矩,来得比我晚的坐第一排,翘课被我发现的,从这里抽签,上面是多少数字,期末成绩就减去多少分。”
言深一只手撑在讲桌上,另一只手摇晃起一个装满纸条的透明盒子,确认大家都看清楚后又放下,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言深,是你们本学期的代课老师。原本这堂课是我的导师来教的,但他最近遇到一些问题,暂时不能来学校,所以,这段时间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了。”
最后一句话落地,他露出阳光的微笑,将方才的严肃气氛一扫而空。
屋子里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叹声,夏以寒不用回头也知道,一定是这位学长又靠颜值斩获了一众芳心。
“你身边的老师怎么各个都有事啊……”
她沉痛地把胳膊撑在桌子上,一边低声慨叹,一边抬手薅起头发,感觉脑袋像是被大锤砸过,这会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扰得人生疼。
“虽说戏剧表演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有包袱,但也不用从第一堂课就这么入戏,后面有揣摩这类角色的机会。”
言深的声音逐渐接近,夏以寒抬起头,见到他已经从讲台上走下来,此刻正靠在讲桌上注视着自己。
“……”
她迅速坐直身子,抬手将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尽力归位,动作间隙还是听到身后传来嗤笑声。
言深手握成拳,在嘴边轻咳一下,掩饰住眼角的笑意,把玩起手中的粉笔:
“其实我也是临危受命,表演课在我们的专业里,是需要持续去钻研和实践的内容,给我一个学期的时间来教一门选修课,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把控。”
“所以我决定一切从简,在这几个月时间里,我希望你们能至少学会走进角色的内心,真听真看真感觉。”
“这门课没有纸质考试,学期末的时候,你们每个人都需要上台来诠释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角色,出处不限,是自己的原创人物也行;诠释方式也不限制,可以直接表演出来,也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把这个角色的形象侧面展现出来。”
“我这个人不喜欢挂科,但如果到时候你的表演实在说不过去,我想就算我想放水,在场的其他同学也不会答应,你们说是吧?”
言深把话一股脑说完,转身回到讲台上:
“好了,现在来干点正经事,我们来认识一下,表演到底是什么。”
投影仪在他的操控下缓缓开始运作,精心设计过的ppt呈现在大家眼前。
前排的灯被关掉,屏幕成了唯一的光源。
夏以寒在昏暗的环境里,注视着言深行走的步伐,看到他的手轻轻点过屏幕上的文字,眼前突然重叠出另一番景象。
是在表演前的彩排中,她裙子上的腰带不慎掉落,工作人员上台来帮她重新固定,她便乖巧地站在原地,看着言深的背影,在指着远处的提词器,和导演商谈着什么。
几个元素在那一刻巧妙地联结成线,让她清晰地看到,此刻他手指的方向,正是提词器最后的四个字:
爱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