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茶馆听书
《金乌散》是当世极有名的民间故事,无论男女老少都能说上两句,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极东之处,无际的海面上有一棵参天巨木,那树约有百里粗,树根扎入深海,绿冠直冲云霄,遮天蔽日,宛如海上绿洲。
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扶桑。
扶桑神树根通地府,冠接天界,而树冠上,是金乌的乐园。
乐园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汤谷。
汤谷有十只三足金乌,它们由羲和感天地灵气孕育而生。
羲和给其中的一只金乌套上龙车,带着它从汤谷走到蒙谷,在天上走完这一程,地上便是一天过去了。十只金乌就这样轮流值日,井然有序,共同照耀天下苍生,世人称之为“太阳”。
金乌们虽天真纯澈,但也是顽劣的性子,久而久之,它们便觉得规矩的生活愈发无聊。一天,趁羲和外出之时,十只金乌一起到了天上玩耍。霎时间,江河干裂,四方火起,民不聊生。天帝得知后震怒,命羿射九日,并抹了他们九个的记忆,惩罚他们在人间轮回,体会人生八苦,九只金乌聚齐之日,便是回归天位之时。
“可金乌们无性而生,入世之后互不知性别;初为人,互不知样貌;四散分离,不知初生记忆千百年过去,金乌们裹挟凡体轮回数次,却依旧不能找到对方。
众生洋洋,红尘茫茫,缘来缘去,何归何往。”
没错,《金乌散》与后羿射日的故事相似,不一样的是,这个故事重点讲的是十只金乌的娇憨可爱,它们如何在汤谷沐浴,如何在扶桑树上休憩,羲和在时,它们乖巧伶俐,羲和不在时,它们嬉戏打闹,最终由于顽劣铸成大错,四散分离
故事经过说书先生的舌头,那可叫一个精彩绝伦,虽然大家都已耳熟能详,但偌大的茶楼俨然只能听到说书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几句感叹惋惜。
“诶!你们说,这《金乌散》的故事,到底四真滴假滴?”刚听完故事的茶客正是兴奋,很快就闲谝了起来,马一方侧耳倾听。
“假的也就罢了,真的那可是有大关系的!在下总觉得,自己便是那散落的金乌,怀才不遇啊!”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端的是一本正经的姿态,边扼腕叹息。
“你们读书人不都想着自己是文曲星转世吗?金乌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人群中有人出言调侃。
“仁兄怎的如此说话,在下可是要高中状元的,无论是文曲星还是金乌,那都是天上下来的,在下都可以!”书生反驳道。
“要额说,如果故事四真的,那开国皇帝应该奏四(就是),人家自己说的,他就四金乌降世!再说,那些有名的皇帝,有本事的大人物,可都四有个说法的,撒玄鸟之子啦,紫微星下凡啦,都是这样子滴。”
“奏四。不过往近说,额觉的城里的大富商孙梓见就是金乌下凡,他给穷人布善施粥,还在城外捐庙捏。”
马一方垂眸,他们是做错了事被惩罚受轮回之苦的,当年那次玩闹,惹得天地失色,河水蒸腾,地面十年大旱,不知死了多少人。而新的居民,却早已忘记当年的悲惨,以成为金乌为傲。
马一方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其实《金乌散》大致说的没错,没有提到的是,每一世,都会有一个金乌拥有在汤谷和每一世轮回的记忆。
这一世到他了。
他今年二十三岁,母亲宋宛是普普通通的农村妇人,自己之所以叫马一方,是因为她母亲当年怀他的时候坐在村口的教书先生家门前的柳树下,听先生摇头晃脑的吟了一首诗“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认为此诗只许天上有,日日吟诵。在生下一对双胞胎后,母亲灵机一动,当即赐名马一人和马一方。
父亲马仲才,在双胞胎出生后不久便战死了,母亲每日早早起床,剪布裁衣,然后拿到上郡县城卖。尽管含辛茹苦的照顾兄弟二人,哥哥马一人因为身体不好,在八岁的时候还是早早夭折。他很珍惜与母亲的亲情,自己出村前母亲拉着自己手,泪眼汪汪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去寻找其他的金乌的。为此,自己去县城让崔师傅帮自己冶炼唐刀,那是他上一世常用也是最擅长的兵器。他每日都会在山头挥刀练功,画符造咒,为的是让自己强身健体,为寻找其他的金乌做准备。
他成了县里小有名气的小道,但穷山恶水之地,似乎连鬼怪都绕城而过,自然没有多少生意,为了贴补家用,他开始写话本。这么多年轮回,他文笔其实不错,但因为从小并未上过多少学,不好惹人注意,便去写一些低俗话本,什么《卿卿吟》,《黄土高坡乡村爱情》,《县丞的后院》。写着写着,倒也得了趣,驱鬼反倒成了副业。但因为盗版猖獗,自己的笔名虽人人知晓,但其实依旧穷困潦倒。
马一方低头望着小二送上来的茶,叹了口气。
他现在,也知道那个人在他上一世临死前,为什么那么说了。
耳边是古老凶兽低吟的声音,沼泽咕嘟咕嘟冒着粘稠的泡泡,热气擦着耳朵刮向了天边。他躺在沼泽边,感受着从左侧脖颈处不断流出的血,眼前渐渐模糊
那个人也受了重伤,但还是虚弱的说“二十三年二十三年后我来找你等我。”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都要死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说什么大话?为什么是二十三年?
记不清了。
拥有记忆之后再次回想,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谁,也知道自己的责任。
他是
他是
而轮回之后,自己的左侧脖颈被撕咬过的地方留下了拳头大的不规则红色胎记,他记得在曰归阁内,廖允盯了那个胎记很久很久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争吵。
“孙梓见算撒好东西?也奏做做表面功夫,背地里不知道四个撒德行。”一个穿着精致的男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那个夸人的就开始骂。
“你们这些行商的,奏四嫉妒人家生意做滴大。”
“生意大咋?抵不上人不要脸。”
马一方一阵厌烦。
正吵嚷着,茶楼的雅座内走出一名遮面的女子,她带着两个丫鬟和两个侍从给说书先生打赏后,听见人们争吵的话题,轻嗤了声,转身带人出了茶馆大门。
“这不四周府的四姑娘吗?”人群中有人问道。
“可不四咋,不过四投了个好胎,奏谁都不放在眼里,嚣张跋扈的,咋能嫁的出去。”一个中年妇女吐了嘴里的瓜子皮:“成天戴着面纱,脸上是镶了金玉吗?”
马一方搓了搓自己发卷的刘海,这是他轮回以来一直有的习惯。他不清楚这里的事,也不知道他们在骂谁,觉得无趣的很,便转头看向了街边。
有人在排队。
队伍的尽头是一个道士。
他睁大了眼睛,把那个人瞧了个仔细。
是那个他等了二十三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