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情是何物
见徐隐说走就要走。
谢韫拽着他袖子,嗓音婉转,深情道:“我和四哥说笑呢,同生共死,这是说好了的。不过这出去的法子,做什么要死一次?”
徐隐笑了笑:“那僵尸抓你的时候,口称你是长生门的弟子,徐某试探之下,他却在护你性命,显然是不要你死。”
他这么一提,谢韫倒是想起来了,她身上还有长生门通行令符。
这些老怪物闲着没事抓她,又不杀她,显然不是想要长生门弟子泄愤。还有那个老僵尸说:“跟着他永远困死在这儿,还不如跟我出去逍遥快活。”
长生门弟子,出去?
长生门弟子能去,或者说,活人能去,阴灵鬼物不能去……
谢韫沉吟:“……问心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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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隐回来了!
这些天,陈郡为了他的失踪都快要翻天了。丢了师弟的卫丹臣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先是查了陈郡,又麻利地彻查了汪绿水案幕后主使崔浩,揪出来之后动了些手段拷问,却也没什么线索。
曲怀渺发现谢韫也失踪了,找上何湄,何湄又通过太素君将此事上报,卫丹臣才循着这条线推测,是不是徐隐掉到葬神渊里了。
刚要派人营救,徐隐竟然自个儿从阆风巅旧址回来了!
“他要是再不回来,我看这陈郡都能让他那个卫师兄给炸了!哈哈哈……”何湄眼瞅着谢韫那个阴沉的脸色,笑意声越来越小,“阿韫,你怎么不笑,你表哥不是挺担心你?骂你两句都没舍得。”
谢韫在桌上支着手,托着腮:“就是表哥没骂我,只是让我别接近徐隐……”有点怪。
何湄疑惑:“你是被徐隐连累的,你表哥凭什么骂你。”
谢韫豁然开朗。
何湄说得对。没人知道是碧楼西要害她,以为是有人要害徐隐,她是被连累的。
何湄压低声音道:“难道,你和他待了这么多天,日久生情?”
何湄忽然觉得谢韫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再一看,她又觉得是自己眼花。
谢韫笑道:“有什么可跟表哥说的。我对他虽无情义,但四哥……徐隐毕竟在葬神渊里救过我,不当面答谢也……”她巴不得永远不要再见徐隐,免得他惦记她手里的琅玕果。
“嗯?四哥?救你?”何湄拉长了调子,狭促道,“你对人家无情,我瞅着他倒不是对你无意。”
谢韫轻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她声音滞了滞,蓦地想起问心桥和徐隐的问答。
她问徐隐:“四哥,怎么不把我先交出去,再做打算?”
“嗯?”
谢韫只得挑明了:“为什么直接自爆金丹?”
徐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谢韫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却等到了徐隐反问她:“你以为呢?”
她以为……谢韫的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谢韫回过神来:“修行都没成,哪有心思考虑这些?”
何湄似笑非笑:“你这趟回来都引气八品了。”
“不说这个了,”谢韫心中有些烦躁,她的心跳得很快,徐隐那样的目光、何湄的调笑让她很不自在,不知怎么的,她下意识总想避开徐隐,“你和碧楼西怎么样了?”
“他?”何湄先是一笑,随后又是皱眉,“他……”谢韫追问:“他怎么了?”
“哎。”何湄重重地叹了口气,“阿韫,你说什么是喜欢?”
谢韫哪儿知道这玩意儿,她这辈子就想着帮表哥尽早修成地仙,她自个儿也要看看能不能把魂魄补全,修到天仙去,再把卫丹臣的人情还了。
她直接就拿敷衍徐隐的那套继续来敷衍何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你可别念了。生死相许,那岂是泛泛之情,我也不指望这个。”何湄撇了撇嘴角。
生死相许,岂是泛泛之情。可是徐隐和她哪有什么情分,值得他碎丹相救。
谢韫皱了皱眉。
“但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怎么还会在意其他人呢?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1。怎么就这么难呢?”
“是很难的。”谢韫回过神就只听见最后一句,“这些年,自从驻颜丹的方子公开之后,哪个修士还愿意跟你白头啊。”
何湄:……这话说得,扎心了。
她又叹了一句:“你陪我去找一找他,我有些话,想和他说清楚。”
“你们两个的事儿,我掺和什么?”谢韫也没真打算推脱,何湄此举正中谢韫下怀,谢韫自己是没有什么理由接近碧楼西的。
碧楼西要杀她,她怎么好意思不还回去?来而不往,非礼也。
谢韫看了她一眼,“哦,你怂?”
何湄娇羞地垂下脸,跺了跺脚:“讨厌。你跟不跟我去?”
谢韫笑道:“我跟你去就是了,不过我今日有事,改日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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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徐隐拉着谢韫从问心桥上跳下来不过一日了。
“……崔浩那里,还是什么都没吐露。卫大师兄的手段都没撬出来他关于同谋的半句话。”徐隐应付完了卫丹臣,陆朝寒才跟徐隐把这些天生的事拣重要的都说了。
徐隐听了冷笑:“死不开口,还等着同谋呢。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被别人卖了。”
陆朝寒心道:徐师弟刻意留下破绽,没动手,就是等着崔浩陷害好抓他把柄,打击李长老为首那一脉,他开不开口,都是一个死。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他还是例行问了一句:“还留他的命吗?”
徐隐淡淡道:“留他有用么?”留着撬出同谋,还要被人查到他们闹这事是为了琅玕果,四大仙门非得闹翻天。
陆朝寒明白了,杀了就是。
徐隐知道,崔浩动手的时候,甚至连他要的是什么仙果都不清楚。汪绿水那份东西,是落到了他同伙的手上。
被他同伙认出来了,这人才背叛崔浩,谢韫刚作完证,急不可耐要杀谢韫灭口。
杀谢韫……
徐隐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点破谢韫是被人借何湄之手暗算那一幕,谢韫先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后来却松了口气。她又不是小孩儿,就算何湄背叛,她也不可能做出那样的神态。
前后举止不一。
谢韫早就知道,是谁要杀她。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不报复回去。
“派人护着谢韫,顺带盯着她。”徐隐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不要让她发现。”
谢韫?陆朝寒一愣,想起跟着徐隐一起那个小姑娘,徐隐是牵着她的手回来的。
他好奇心发作:“这个谢姑娘和徐师弟是什么关系?”
“她和我……”是什么呢?谢皎前世是他下属,是和他同生共死的人。
今世她既不记得他,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她和我没什么关系——徐隐却忽然不想这么答了。
谢韫怎么会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们都一起过了问心桥了。
问心桥是长生门弟子历练之所,铁索横过悬崖之间,可以幻化出一世的生死轮回,幻境亦真亦假,唯有坚信那是幻境,并抱着必死之心,才能从其中脱身。脱身之后,长生门也不可能叫自家弟子摔死在这山涧之间 ,便有一个空间禁制能将人传送出来。
徐隐牵着谢韫的手往下跳的,必须要当自己那一瞬间是死了,却又要想这是幻境,幻境里死了算不得真死了。
风声极速在耳畔略过,又不能御风,在生死面前,两个人都无助得像个凡人。一切都被甩在了身后,心跳加速、手在颤抖、浑身热血都涌上来了,他望着谢韫,谢韫望着他,彼此都看见眼底对死亡深深地恐惧。
如此地亲密无间。
那瞬间,一股异样的感觉忽然涌上徐隐心间。
他们连生死间的大恐怖都一起经历过了,正正经经的生死之交。
徐隐顿了顿,道:“……谢韫和我,情非泛泛。”
陆朝寒跟了徐隐这十来年,也没见过徐隐对那个女修有过好颜色,听见这消息,先是惊奇,然后心里升起一种新奇之感——老成持重如徐师弟,竟然也有喜欢的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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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何湄:“既然如此,你怎么会喜欢上碧楼西呢?”
何湄不自觉地挽起唇,脸上浮现出一种荡漾的神色:“阿韫,你懂不懂怦然心动?”
谢韫笑道:“心不跳,这人不就死了么?谁的心跳不都是砰砰的?”
“呸呸呸,赶紧自己呸了。怦然心动,就像是……我看见楼西的时候,他乘风踏月、白衣胜雪,那月色、那光线、和他、他的一举一动,心突然好像就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每次想起他,脸红,心跳加速,想让他知道,又怕他知道,但是只要能想起他,我就很高兴。”
何湄看谢韫一脸迷茫,长吁短叹只差说孺子不可教也了,她故作老成地摇着头:“年轻人,等你遇到就知道了。”
“也好。”
谢韫送走了何湄,关上门,背过身去,像是怕别人知道。她闭着眼睛摸了摸心口,心跳很快,耳根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