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往事
两天后。
病床上,余亭松缓缓睁开了眼睛。
医院的冷白光太刺眼了,他抬起一只手臂挡住。
不疼。
他想起来了,他伸出的是右手,他的左手,似乎骨折了。
走廊上一阵脚步声传来,慢慢往病床边靠近,余亭松抬眼望去。
“亭松,你醒啦!”那声音充满了喜悦。
是余泽。
余亭松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太干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余泽几步上前,扶着他坐了起来,递过一旁的温水,他连喝好几口,嗓子里那股铁锈味和不停翻涌的血气才被压了下去。
余泽轻轻拍拍他的背,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
余亭松说着没事,声音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哑得不像样,但语气还是平淡的。
“亭松,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会忽然遇到杀手?”余泽关切地询问。
余亭松不答反问:“陈迟呢?”
余泽也不再追问,回答道:“你说老大呀,他在市局呢,晚一点应该会过来,我和他轮流照顾你。”
“已经晚上了,”余亭松刚醒,还有些恍惚,这才想起看看四周的环境,一眼望去,眼睛就倏地睁大了:“等等,这里……这是哪儿?”
余泽道:“这里是私人疗养院,你伤的太重了,当时老大大半夜给我打电话,我还不信呢,没想到是真的,你看到是谁干的了吗?”
余亭松敛去了神色,一摇头,询问道:“宁远大学没事吧?”
谁知余泽却是疑惑地一摇头,道:“宁远大学?没事啊,哦,老大和我说了当时的情况了。”
他喝了口水接着道:“那一堆东西也都带回市局去了,还有地上的一些微量物也都让痕检员带回去化验了,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伤。”
“嗯。”余亭松淡淡道。
“哦,对了,”余泽困惑地眨了眨眼:“你们那大学周五放得早吗,学校那会没人。”
?
余亭松眉头锁了起来,宁远大学从来没有周五早放的规定,学生如果有课的话还是得乖乖上到晚上九点。
不过现在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我睡了几天?”
余泽道:“不多不多,两天而已,现在是周天晚上,学校那边你放心,已经帮你请好假了。”
两天了?
余亭松一把抓住余泽胳膊:“陈迟有和你说过他几点过来吗?”
“?”余泽一脸受伤的表情,幽怨道:“亭松,你嫌弃我了吗?呜呜,咱们可是认识三十多年的好兄弟,难道还不如……”
余亭松却没空和他扯淡,甚至还有些着急,打断道:“余泽,有个学生,就是那些东西的主人,现在还在等着我们救他呢,他很有可能被绑架了!”
余泽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瞬间沉下了脸,抓起手机就给陈迟打电话。
余亭松则接着说:“现在那个学生下落不明,我又昏迷了两天,十分钟就能发生很多事情了。当时我只推测出他是个美术生,再没其他信息了,你们有查到什么吗?”
陈迟那边好像一直不接电话,余泽沉沉地脸色变得焦虑起来。
抽空回答余亭松:“对不起啊,亭松,我们,很没用,查不到那帮差点杀了你的人,可是他们真的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还有那个学生,我们目前,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病房内两人都有些垂头丧气,陈迟的电话一直也没打通。
窗外,狂风大作,冰冷的雨拍打着同样冰冷的窗户。
一场秋雨一场寒。
宁远的秋天,终于来了。
·
打破这沉闷气氛的,是陈迟。
他合上雨伞,随意跺了跺脚,抖落了鞋上的水珠,裹挟着窗外的狂风暴雨,踏入了这间小小的病房。
气氛很沉闷,碰到这种情况,陈迟照例是要活跃一下气氛的。
他清了清嗓子,道:“余教授,余副队,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人理他……
陈迟道:“哎呀我听见电话声了,这不是正在下车嘛,没空接,不是故意不接的,两位这是太想我了吗?”
正事重要!
余泽不理会,两步上前,急匆匆道:“老大,亭松刚刚说,有个小孩被绑架了,是个美术生,那堆东西是他的!快快快我们抓紧,这都不知道多久了,又过了两天了,恐怕凶多吉少啊!”
陈迟一听,脸色立马变了,回头问余亭松:“余教授,消息可靠吗?这几天并没有接到失踪案的报警电话。”
余亭松沉声道:“是天台上那些人告诉我的,真假不能确定,但是,我认为我们不能冒险,不能拿学生的命开玩笑。”
陈迟似乎是想告诉他一些什么,一脸的欲言又止,但又好像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
余亭松的伤看似吓人,其实并不是很重,那帮不知道谁雇来的杀手身手不错,但明显很业余,造成的伤多是皮外伤,伤最重的大概就是胳膊了,也只是脱臼,没有骨折。
倒是最开始照着前胸踢得那两脚有一点严重,后来被余亭松护住了。
幸运的是,头部没有受伤,只有下颌有一点浅浅的刀伤,应该是偷袭那第一下,余亭松闪避很快,但还是蹭到了。
至于昏迷了两天,这大概就是余亭松个人体质的原因了。
两天没吃东西,余亭松喝了陈迟带来的粥,护士来检查过之后,时间过了晚上九点。
已经昏睡了两天,余亭松现在毫无睡意,睁着一双浅色的眸子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他那一贯冷静的脑子此刻却乱哄哄地静不下来。
那个被绑架的学生,还活着吗?
雇那些业余杀手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明显有两个任务,很明确,一:相机;二:他自己。
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和什么人有过节,如果说是那边的人……看着又不太像。
相机里的是什么内容,真的拍到那天台一幕了吗?
周五下午学生们为什么不在?
还有,那个黑衣黑裤的是什么人?会不会是……那个人?
很有可能,先前那一通电话就预示了一切。
但他亲自跑来……好像又不太合理。
成千上万个问题争先恐后地全都跑到他脑子里,他微微有些烦躁。
夜逢秋雨,冲淡了炎炎暑气,丝丝凉风从窗缝里透过,他掀了护士给他盖好的被子。
本来完全不困的,但他掀了一半被子后,被丝丝凉风吹得惬意,竟然又沉沉睡去了。
睡着后,他做了个梦。
似乎是他很小时候的事了,对那个地方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
但他还是知道,那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子,是他的老家——余家寨。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庄稼茁壮成长,人们辛勤劳作,不算大富大贵,但活的也潇洒恣意。
那时他好像才五六岁,是刚能记事的时候。
余亭松小时候长得慢,站起来只比父亲的膝盖略高一点,整天就是拎着个父亲给他做的小锄头,和同龄的余泽一起这里挖挖那里铲铲。
八十年代经济还不够发达,至少当时余亭松是没见过水泥路的,这里黄土那里黄土,倒也不怕铲坏了,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后来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伙人,只记得他们很有钱,开的车都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
余亭松虽然很小,但很向往成为他们那样的人,至少得买一辆一样好看的车。
但是那伙人来了之后干了一件事。
他们把田里所有的农作物都毁了。
那些即将成熟的小麦,绿油油的菜,金黄的油菜花,随着几辆大车碾过,全都没了。
当然这些不是余亭松应该关心的,他还太小了,什么也不懂,只有余泽为自己亲手种的那颗菜哭过。
余亭松关心的是,他的父亲,那天过后,似乎就变了。
开始变得异常的暴躁,时常打他们母子俩,有时甚至不让他进家门。
老天似乎也在惩罚,他父亲越来越消瘦,咳得不成样子,最后脸颊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余亭松想起来了,似乎也是这样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
那天,他和余泽出门玩,回来的路上忽然就下雨了,几分钟的路程开始变得遥远。
两个孩子一时不慎,倒栽葱一样一头栽进了一个大坑里,他们哭啊,喊啊,希望有一个人可以拉他们出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人。
两个小时,没人。
……
他们绝望了,也放弃挣扎了,就这么蹲在坑底抱头蹲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有辆车路过,有人发现了他们,是个小男孩,他让父母把他们从坑底拉了上来。
那孩子和他们年龄相近,叫什么名字来着?
记不清了,隐约记得好像是叫什么飞还是什么。
当然,后来也再没见到过。
出来后,他们道了谢,就各回各家去了。
他父亲本就对他的晚归不悦,又看他一身泥,当即暴揍了他一顿,把他丢到了门外暴雨中,从里面锁上了门。
当然,被安上“失职”罪名的母亲,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是余亭松永远不会忘记的画面之一:他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哇哇大哭,而他的母亲独自一人在屋子里承受着父亲的怒火。
余亭松多么想保护自己的母亲啊,可是做不到,他哭,他喊,他敲门,拍门,那门一晚上都没为他打开。
就这么梦着前尘往事,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真得听到了敲门声。
后来,也好像真得变成拍门声了。
黑暗中,余亭松猝然睁开了眼睛。
原来那敲门声、拍门声,都不是梦里的。
是真的有人,在急切地拍门。
余亭松拿起手机看了一眼,10点半。
根本不用问是谁。因为外面的人边拍边大声叫他的名字
陈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