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罪孽
毫无光亮的狭小屋内,哗啦的水声显得尤为真切清晰。
冷水从头顶浇灌而下,打湿男人及腰的乌发,滴滴水珠顺着他饱满的前额,醺红的眼尾,完美的下颚线……淌过每一处细腻如瓷的肌肤,也包括他胸腹处的几道狰狞丑陋的疤痕。
轻微的刺痛让他手一抖,水瓢啪地坠地,迅速晕湿了干硬的地面,留下一大块水渍。
凤御垂眸打量起自己,那道最深的伤疤在腰腹,差不多一年的旧伤,依旧会有疼痛感,像是在时刻提醒着他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身形晃了晃,涣散无力地往后退去,直到靠在冰冷的墙面,他才有继续站稳的力气,苍白的唇角已隐现丝缕血迹。
双手覆在脸上,颤抖不已,心脏却像是被牢牢缚住越搅越紧,主子与青吟的亲昵画面像梦魇般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原来主子面对喜欢的人也有温柔的一面。
好羡慕,羡慕青吟第一眼就夺走了主子的目光,而他在主子眼中永远是被厌弃嫌恶的存在,不管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主子正眼瞧上一眼……
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凤御蜷缩着身体蹲坐在暗角,无助地将脸埋在双臂中。未干的青丝湿黏地覆在紧致匀称的背部,发尾挂着的晶莹滴答落下。
等凤杳找来,他又换回了那身利落的影卫服,神情漠如冰霜,丝毫不见脆弱之色。
“凤御哥,出大事了!”一人突然气喘吁吁推开门,凤御正巧戴好鬼面。
他眉头轻皱,淡声问道:“你又闯祸了?”
“不是,是明哥哥!陆魔头又故意找茬,正在和明哥哥比试,哥你快去帮帮……欸?”
凤杳话音未落,凤御已经提剑而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影卫堂内——
“冷明,以你现在的身手连我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也配做我的副手?”
威严的大堂内整齐排列着三四行影卫,而最前端的位置,一执鞭的高挑女子正藐视地望着倒在地上的男子,脸上堆满不屑与轻蔑。
男子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背部衣物已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鞭裂开的血痕渍红身上衣料。他喘息着昂起头斜眸冷觑着女人,不屈的眼眸中布满血丝。
“我只做……秦纵大人的属下……你,不配!”冷明哑声力竭地吐出一段话,头顶已大汗淋漓,双唇惨白。
“秦纵……”陆左蹲下来,若有所思地咀嚼着二字,嗤道:“那位任务失败还被人五马分尸的大人?”
“你住嘴……不许……不许诋毁大人……”
陆左冷嘲热讽道:“唷唷唷,这就受不了了?左右不过一个死人罢了,物以类聚,还不都是群没用的废物。”
“呸,总比你……你这不分阴阳的……狗东西好!”冷明说完畅快大笑,不一会儿又开始大口喘气。
周遭被迫围观全过程的影卫们一个个沉默不语,把头埋低,似乎这样就可以遮掩住她们内心的羞愧。
她们都曾是秦纵手底下的人,如今却还不如一个男子有骨气。
“骂得好啊!”陆左面色阴狠,笑容更是瘆人。
之前秦纵在阴刑司时便处处看不惯她,阻挠她上位,她都笑脸相迎一一忍下,发誓总有一天要踩在秦纵的头上,狠狠折磨她。
结果秦纵不争气地死了,还死的分外难看。没能亲手羞辱了结了秦纵,倒是令她倍感遗憾呢,不过——现在把气撒在秦纵留下的可怜小情/人身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副手冷明一次次以下犯上,由我亲自鞭刑伺候……”说罢,陆左举起手中长鞭,目光毒辣。
当破空之声再次响起,有些影卫甚至不忍的闭上眼,倏地只闻一声泠泠剑鸣,接着便是物体坠地之声。
陆左揉了揉被打疼的手腕,皮笑肉不笑地对上这位“不速之客”:“副首领下手可真狠,这是丝毫不顾及你我同僚之谊?”
冷目沉沉的凤御并未理会她,稳稳架起地上快要昏厥的冷明,便准备离去,却被陆左堵截住去路。
“招呼也不打,就想把人带走?”
女人的手刚要触到肩膀,凤御直接用刀鞘格挡开,单手顶出一截冷刃,杀气凌冽,“你大可以一试。”
见他如此,陆左本意也不是真心想和他打,倒识趣的让步。只是,在经过凤御身边时别有意味地低语一句。
“副影首身上的气味还真是特别呢……”
凤御眉头微蹙,完全无视她轻佻放肆的言论,架着冷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影卫堂离开后,凤御架着冷明来到精通药理的凤梧这儿,王府中所有影卫们治伤养病大多都经她之手。
“冷明这是哮喘病又犯了吧?”
正坐在葡萄架下的凤梧见凤御架着人来并不惊异,熟练的进屋从竹架上取下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两粒,就着茶杯里的水便塞进冷明嘴里。
喂完药凤梧才终于注意到冷明身上的伤,疑惑地转头问凤御:“副首领,他这身上是怎么回事?”
望着男子身上血痕,凤御眉头轻拧。
“先给他治伤。”
凤御不愿多说,她也不敢多问。将人抬到屋内老老实实给人治伤,因男女之别,有些隐秘的伤处则是由凤御上药。冷明身上的伤口不算多,只是浅浅皮肉之伤,陆左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为激得冷明发病,这样就算人死了,她也能推脱罪责。
阴险毒辣,不留余地,的确符合她一向的做事风格。若是自己再来晚一些,他见到的可能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
羽睫低垂压抑心中冷郁之色,当瓶内药膏快用尽时,床上忽传出一声轻浅的嘤咛,冷明已从昏迷中渐渐苏醒过来。
他虚弱地张口,气息奄奄:“阿御……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第一眼瞧清楚这张清冷面孔时,他便明白了事情大概,虽然当时意识模糊不清,可依稀记得救他之人是名男子。
凤御上药的手一滞,道:“这是我欠你的不必言谢。”
若不是他师父背叛影阁,秦纵前辈就不会落得身首分离,惨死异乡的下场,冷明也不会……他的目光不由上移,那张原本温婉秀气的脸被一道两指长的丑陋刀疤横过鼻梁,生生给毁了容貌。
“这不是你的错……”冷明努力撑起身体,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凤御摇摇头,淡唇微抿道:“师父已逝,我是他的徒弟,他犯下的罪孽理应由我承担,也该由我来赎罪。”
听及此,冷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傻阿御,你是你,他是他!这件事本就错不在你,主子因当年之事迁怒于你,连连降罪折辱,你已经替他遭受了太多……咳咳咳!”
话音未落,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捂住胸口剧烈咳嗽,孱弱地好似秋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
凤御乌瞳一紧,立马放下手中药膏为他拍背顺气,慢慢地,冷明才缓过气来,方才情绪太过激动差点要了他的命。
想到此不禁在心中暗嘲悲悯,他这样的一副破身子,偏偏苟活到了现在——
“万事皆有命,半点不由人,我从不怪你,要怪,只能怪命吧。”
“命?”凤御微怔。
冷明笑容惨淡:“一切无法改变,命中注定,逃不掉的。”
…………
推开门,庭院中已多了两人。
一个是凤杳,另一位——戴着影阁标配的黑铁鬼面,看不清容貌长相,身形硬朗,骨相匀称。她略枯燥的头发高竖成一股,发尾微微卷曲泛黄,肌肤是影卫中难得一见的古铜色,不起眼的影卫服穿在她身上都流露出一股野性。
那奇怪的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凤御暗暗打量她,思忖这人到底是谁,明明有印象竟一时记不起她的名字。
这时,早就望眼欲穿的凤杳第一个凑上来,一张清甜可人的娃娃脸都快皱出褶来了。
“凤御哥,明哥哥他怎么样了?”
“他如今尚且无事,”凤御挽住那按捺不住的家伙的胳膊,把人锁的死死的直往后拽,“你莫去扰他。”
“哎哎哎!哥你别拽我,求你了,我就去看一眼!我是真的很担心明哥哥啊!”凤杳双手合十,哭丧着脸苦苦哀求。
“不行,他现在需要静养,等他好了,你再去不迟。”凤御无情否决。
坐在躺椅上悠闲喝茶的凤梧也连连摇头,表示赞同:“没错,凤杳,你就别进去添乱了~”
“我凤小杳对天发誓绝不添乱,否则让天打死我,让雷轰死我。”
“这年头发誓可不管用噢……”
始终一脸温和的凤梧抿了口茶,拿起朱椅上的蒲扇轻轻扇风,接着又轻飘飘来了句:“特别是发誓连本名都不敢用的人,你是怕报应应验吗?”
把对天伸出三根手指默默收回一根,凤杳狂躁地对葡萄架下正躺地悠闲自在的人吼道:“不拆穿我你会死吗,凤梧?”
“不会死,但我的良心会痛。”
“你!!”
一道凉薄似秋的男声打断了这场吵闹的纷争:“好了,别再吵了。”
“阿杳,你跟我回去。”
见自家副首领面色严肃,明知耍赖没用的凤杳不情愿地应声,“嗷。”
当他们路过那奇怪女人身侧时,凤御好心提醒了一句:“他刚睡下,你须小心照顾他。”
女人沉默无言,只是那攥得紧紧的拳头泄露出她的紧张。凤御轻叹了口气,他猜的没错,这女人就是之前冷明捡回来不通人与的奴隶吧!
是叫冷岸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