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决绝
凤御怕身份暴露,也不敢再违抗,乖乖让曹大夫查看他左手的伤势。曹大夫摆弄着那青肿的小指,眉头紧锁,让小蛮把药箱提了过来。
见曹大夫皱着眉,凤倾言神色一紧问道:“如何?”
曹大夫沉着脸地捋了捋胡须,好半天才回道:“小指骨头应该是断裂了。”
“老夫给这位公子开些药敷在伤处,再用木板加以固定,几日后应该就没事了。”
“这么简单?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凤倾言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面沉如水,声冷若冰。
这话给曹大夫也问懵了,医术遭人质疑,要是平时他定是甩袖将人给赶出去,干脆就不治了。可碰上眼前这位,不是要他治病,就是要他的命啊!
“哼,你不信就出去,我们还不治了!”
四王女恶名在外,凤鸣城无人不知,小蛮自然是早有耳闻。刚才听师傅叫这个蛮横无理的女人四王女,她对这个女人更加无感,如今竟还怀疑起她师傅的医术来,简直不可理喻。
曹大夫被这一呵给吓得胡须都竖了起来,心也提到嗓子眼上,这臭丫头净会给他添乱!
不敢转头看四王女的脸色,曹大夫正想着如何平息王女的怒火,这时身侧冷不丁传来一道冷冰低沉的女声,犹如恶魔低语。
“噢,不治了?”
女人也不生气,朱唇微勾,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也好,明天本王就让这医馆关门,再把你送到三王女的府上。本王的三皇姐你知道吧,体弱多病,她为什么吃了那么多名贵药材还没好呢,因为她这药还差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小蛮不承认自己被凤倾言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害怕,鼓足气佯装不惧问道。
凤倾言神秘兮兮地说道,“要那活的小女孩儿的肉啊,先生生剜下那心头的肉再放进石磨里碾碎成……”
“哇啊!小蛮不要!”小药童再也绷不住,哇哇大哭,躲到自己师傅身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转眼就成了小花猫,倒真是吓坏了。
“王女,你这是……”曹大夫当然不会信凤倾言说的三王女用人/肉做药引一说,但也不明白四王女为何要说这话蒙骗他这小药童。
“放心,童言无忌,本王自然不会和一个心智未全的小丫头过不去。”
“殿下真是大人有大量……”曹大夫干笑。
虽说是玩笑,曹大夫哪里不明白那话明显带着几分威胁意味,四王女的确不会和小孩儿计较——他就难说了。
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曹大夫试探性的向凤倾言询问道:“那老夫再给给这位公子开一些有助于愈合和止痛的伤药,您看如何?”
闻言凤倾言眉头微挑,对方明白她的一番用意就好,借他人之手达到目的总比她亲自送容易些,“本王不通药理,开什么方子曹大夫理应比本王清楚。”
曹大夫是明眼人,见凤倾言脸色稍缓,知他没有会错意。摸了摸小蛮的头,低声同她耳语了几句,小丫头小身子微震,在老者严肃的目光中抹干泪乖乖提溜着跑进了内堂。
不过半晌,等曹大夫为凤御处理好手上的伤,小丫头已经抱着一大堆瓶瓶罐罐跑了出来。
“大哥哥,这是给你的,里面都是我们‘药仁堂’最好的伤药和止疼膏。”小蛮不喜欢凤倾言,对面前的大哥哥倒是挺有好感,特别是看凤倾言“欺负”大哥哥,更是觉得同病相怜。
给他的?
小蛮乖巧的点点头。
凤御微愣,望着女孩稚嫩的脸蛋和充满期待的眼神,他抿紧下唇有些犹豫,假借他人的身份,他又怎好收下这些药?
“公子快快收下吧……”
眼看着自己宝贝的药就要没了,曹大夫两眼发晕,每说一个字心仿佛都在滴血,他把这些名贵膏药带入凤鸣城容易么,居然就这么……
偷瞄了一眼始终笑容浅浅,云淡风轻的凤倾言,曹大夫无奈叹了口气。
在凤御还在迟疑之时,凤倾言大手一挥直接将所有药都揽了过来,斩断了他的顾虑,“时候不早了,本王也该送公子回去了。”
“那老夫就恭送殿下了。”曹大夫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颤巍巍想站起身。
“嗯。”凤倾言推开门,揽着凤御足间轻点,很快二人便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门前的老者终于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着脸呼号:“唉,夭寿了!”
“师傅你别生气,这个大坏蛋总有一天……嗷!”又是一声女童的痛呼。
“放肆,纵然殿下再无耻、小气、可恨也不准私议殿下!”
“……”
月上柳梢头,灯火阑珊处,一位紫衣翩翩的俊美女子揽着头戴纱帽的男子在一处幽静冷寂的长街悄然落下。
“公子住在此处?”
低沉冰冷的女声冷不防地从身后传来,离得极近,听的凤御声音一颤,“是。”
凤倾言美眸淡淡扫视一周,望着眼前并不宽敞且破败杂乱的街道,她迅速猜测到真正的青吟可能就住在这附近。凤御似乎并不想告诉她准确的位置,倒也无碍,她可以去查。
望着幽深的长街,凤倾言突然道:“你孤身一人会不会害怕?”
腰间的手毫无松开的迹象,反而又紧了些。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热了起来,凤御长而微卷的睫毛垂落轻颤,仍掩不住眸底暗色,微微与女人拉开些距离,道:“不怕,一直如此……习惯便好。”
以前是怕的。
未成为影卫时,他也曾被关在阴刑司的暗牢数月。如牝犬一般被铁链捆绑住四肢,不知昏晓明暗,靠舔舐每日一顿的泔水艰难活着。
最开始他受不住,时常精神涣散几近绝望崩溃。当快要接近极限时脑海里便会浮现出主子的身影,渐渐的也就不觉得难受了,甚至盼望更多的痛苦涌来好抵消掉心底无妄的欲念。
“那便好。”凤倾言莞尔一笑,暗道自己痴傻了不成,竟问出这种没头脑的问题。
影阁试炼向来不留余地,所以筛选出的影卫方是百里挑一且冷血无情的天生杀器。
这般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会畏惧黑暗?
可唯独在面对她时总在畏缩逃避。
她一步步靠近凤御,禁忌浓郁的沉水香气徐徐袭来,凤御身子微顿,退避不及,神色茫然无措:“殿下?”
不顾那人清冷声线下的颤栗,一把将人拥入怀中,不想撞掉头上纱帽,就势将下巴埋进他温暖的颈窝。
“别走。”她的声线像是醉酒一般喑哑慵懒。
男人耳根的绯红渐渐蔓延到脖颈,他淡淡“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吟。
熟悉的绵绵冷香入息,凤倾言的手不自觉抚上影卫棱角分明的侧颊,指绘那恍若谪仙般的容颜,轻轻浅浅在如缎的墨发上印下一吻。
一吻过后她才猛然惊醒似地放开影卫,她在做什么!
不该这般的……
既然已如愿重生见了他一面,还有什么是不能割舍下的,迟早要将他推开,过多的温柔反而会让人溺毙,再次推他入深渊。
于是她倨傲地轻抬起他的下巴,低哑道:“青吟,你的确很合本王的意,本王对你愈发有兴致了。”
青吟二字像是如一盆冷水倾头浇灌而下,凤御脸上的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如今顶着青吟的脸,倒记不清自己低微如尘的影卫身份。真下/贱啊,居然对如神邸一般的主子动了肮脏不堪的心思……
难堪地往后退却一步,他丝毫不敢直视女人如火一般炙热的目光,恐将所有的伪装焚烧殆尽。
“本王明日便替公子赎身,做本王的侧夫如何?”她上前猛扣紧影卫的手,那手白净滑腻没有血色,摸起来也很冰凉。
千刀万剐之痛怕也不过如此,低垂的羽睫震颤不止,凤御薄唇紧抿,指甲已抠进掌心刺破血肉也不自知。
主子向来不爱热闹,也从不进花楼酒池之地。
他沉眸掩住悲凉涩然,像是孤注一掷般,哑声问道:“哪怕奴身上没有守宫砂?”
“有没有守宫砂本王岂会在乎,是本王喜欢的,无论他曾属于谁,他就是本王的人谁都抢不走,不是本王喜欢的,再干净也不配上本王的榻。”凤倾言眼眸眯起,泛着摄人的寒光,深沉的可怕。
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也完全破灭,凤御垂眸,紧咬住发白的唇瓣。原来就连青吟不是处子主子早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在芳草阁主子才能如此从容地做出那种举动威胁鸨爹。
一切都是为了青吟,主子是为了青吟……
尽管没有被识破,凤御却觉的这比死亡来临前的压迫感还要难受上千倍。内心深处的悲怆凄楚也压抑不住四处流窜,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像是活生生快把他整个人都撕裂开来。
良久,他似想明白什么,缓缓捡起地上的纱帽,当成珍宝似的小心拍掉上面的灰尘,重新将纱帽戴上,掩住那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色。
“奴明白了。”
清冷的声音透着疏离与漠然,凤倾言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皱了皱眉道:“你先回去,今晚的一切本王会来料理,改日再来找你。”
“谢殿下。”男子恭敬地行礼告辞,转身离去。
凤倾言望着那道瘦削孤冷的背影,眸色愈加深邃,二人之前好像隔了一条看不见的沟壑。她想伸手抓住什么,面前的人影却越来越淡,渐行渐远。
无奈嗤笑,这一世二人终究是要分离的,既然要复仇自己更加不能感情用事。
冷眸微挑睨了一眼街角暗处,她一早就察觉到了。
从放开凤御之时,那道视线便一直在暗处注视着她们,气息和往常不一样,连凤御都没有发觉,现在倒是消失了。
应该不是眼线,又会是谁呢?
灯火微弱的木屋内,身着青衣的男子一边催促着自己的侍人,一边焦急整理着自己的包袱。盈盈火光映在那清隽俊秀的脸庞上,让男子的面部线条更加柔和流畅。若是此刻杨絮安在这,定能一眼瞧出来男子是谁——这正是芳草阁真正的青吟公子。
“箐儿,你快点把柜子底下的银票拿出来,待会别落下了!”
“这个没什么大用处……不要了!这个留着,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卖了换些银两!”
“还有这个,我都没怎么戴过,看上去不怎么值钱,还是扔了吧……”
青吟一通精挑细选,就连平时爱不释手的香包都随手扔在了地上,和其他被青吟无情淘汰的用品一起凌乱散在各处。打包好的包袱里除了几件衣物,基本只剩下金银细软和一些还算值钱的首饰。
蹲在地上清理的侍人望着满地杂乱和急着逃跑的主子,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也露出了些许犹豫,“公子,咱们真的就这么跑了吗,那芳草阁那边咱们该怎么办?”
“你这榆木脑袋!”青吟回头瞪了他一眼,还不忘利落地将包袱打好结。
“我这不是怕东窗事发正在努力解决嘛,何况芳草阁有阿丑给我顶包,咱们趁阿丑没被发现前快点跑,等我们出了城,量她芳草阁有天大的本事,天下之大,又怎么找的到我们?”
“那阿丑怎么办?”菁儿不由问道。
“他?”想起那张有些一大块胎记的脸,青吟有些恶寒,“他长这么丑,应该也没有女人会下的去嘴吧,也算给那群好色成性的女子一点教训。”
“可是公子……”
菁儿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却被青吟无情的打断,“你别可是可是的,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了,我怕她会找到我。”
说完最后一句,青吟牢牢攥紧了手中的包袱,仿佛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是逃离那个女人的唯一办法。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菁儿也埋头不再说话。
“行了,你赶紧收拾,我去找个马夫,咱们早点离开这儿……”
他边说着边推开木门,脚还未踏出,下一刻,冰冷的剑锋就划破了他脆弱的颈项,血气在鼻尖萦绕。
来人一身青衣,手执长剑,眸如点漆,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意,漠然如十月枝桠的凝霜,就连语气也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