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抗拒
雕栏朱阁皆是红灯笼高挂,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青巷也正是热闹的时候。花楼里人声鼎沸,满堂宾客尽是在这帝京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包间都座无虚席,只为等排在最后的青吟公子上台,一睹美人芳容。
这小小的芳草阁第一次接待这么多客人,伙计和倌儿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汗流浃背,甚至把对面流芳艺阁的客人也给吸引了过来。
生意火热且大有压对面一头的气势,这令杨鸨爹掩唇笑的合不拢嘴,手绢都揪成了花,这可不就是他想要的,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杨鸨爹昂着擦着两坨艳色腮红的小脸,傲然俯视底下众人,眼神中闪过精光。总有一天,他们芳草阁会成为青巷第一阁,到那时候,看谁还敢瞧不起他!
“把握全局的滋味如何?”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暧昧的笑声,一双手从后牢牢搂住他的腰,惊的他差点摔倒。
“主主主……主子?!”回头望见来人面容的那一刻,男人说话都不利索了。
一袭白衣如洗,昭昭明月,风姿绰约。
女人摩挲着大拇指的墨玉扳指,似笑非笑地抬眸睨着他,语气却有几分不耐了,隐隐压抑着怒气,“杨絮安,本座要的人呢,嗯?”
冷冷的威压扑面而来,杨鸨爹心里一咯噔,知她道的是谁,顿时慌张起来,完了!他同意青吟卖身,却忘了主子这茬。
“让你好生养着他,怎么本座一从天翎回来,就听说青吟公子沦落到要卖/身花楼?”女人一步步逼近,眸中冷意横飞,杨鸨爹被逼的连连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杨鸨爹只得硬着头皮,支支吾吾解释道:“主子,这是误会啊!您当时带青吟来絮安这,絮安也不知您是真的要养着他,还以为……”
“本座要你做的事,听命就好,岂还容你妄图揣测!”
眼瞧着女人一掌将要落下,杨鸨爹脸色霎白,吓得冷汗直冒,以为小命要没了,害怕地闭紧眼。但即将挥到他脸上的掌风却陡转直下变成了轻柔的抚摸。
杨鸨爹正纳闷,试探地睁开眼,女人竟笑容和煦地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他也被那手摸得寒毛直竖,浑身打冷颤。
“爹爹,不好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有人来了,不由暂时松了口气。
一个小倌模样的妖娆男人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见到杨鸨爹旁边俊美的陌生女人先是一愣,随后咬唇忸怩道,“青吟公子门、门口有个好可怕的女人守着,也不知是哪家贵人,就是不让奴家进去……”
什么?!杨鸨爹立马拉回思绪,柳眉拧起,“我去看看!”
说完又小心翼翼把目光移向女人,眼巴巴地向她请示,女人微微颔首,轻笑道:“鸨爹还是快去看看,楼下这么多人都等着青吟公子呢,那么在下就先去雅间了。”
缓缓踱步越过二人,女人腰间别着的貔貅纹的黄龙玉佩也随着她的步幅轻轻摆动,杨鸨爹能清楚地看到那貔貅眼中冒出的红点正渐渐暗下去,脊背不由暗暗发凉。
他得赶快把这件事解决,要不然——别说是钱,他有没有这个命花还是未知数,这个人的怒火可不是他能承受的起的。
清雅朴素的屋内,青纱朦胧,唯见两影交叠,像是做着不可言述的暧昧之事。
“求王女高抬贵手,青吟担不起王女这般厚爱。”一道清越的男声从帘帐后传来,带着抹颤音。
对身下人的慌张视而不见,凤倾言嘴角的笑意愈深,“公子过谦了,本王早对公子有所耳闻。”
“今夜有幸得见公子真容,确实不凡,如此才貌供人赏玩岂不是暴殄天物?若是公子愿意,本王可以为你赎身。”
凤御紧张的眼尾都染上绯色,主子明明一向都很是厌恶那些不贞不洁的男子,何况是出身花楼供人百般玩弄的倌儿,如今却说要出钱买下“他”。
主子难道……是真的看上青吟了么?
如鸦羽般的睫毛颤了又颤,他不敢直视女人,几番犹豫道:“谢过王女好意,青吟命如浮萍,不敢奢求能出花楼。”
“况且青吟虽一介男子,也是知道不能言而无信,教鸨爹为难,芳草阁内此时应该正有很多……”
“呵,你是想说有很多女人在等着买你是么?”女人的脸色瞬间黑沉的可怕,像是翻滚积压的浓云,有风雨欲来的趋势。
凤御到口的话被噎了回去,他脸色白了白,声音更低了,“王女身份尊贵,还是莫要和青吟扯上关系为好。”
见女人脸色更沉,他的手不由捏紧了被单,随后又无比温顺地放松身子,似乎是为了让女人打的更顺手些。
本以为女人会骂他不识抬举,将他狠狠羞辱一番又或者会把他从床上踹下去,让他滚出屋子,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等来的却是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女人语气颇为无奈道,“那本王予你栖身之所,你同我回家好不好?”
这话让凤御的脸蓦地红了,所有压抑的委屈在这一刻仿佛突然涌了上来,他咬唇别来脸去,回家……不是回府而是回家。
从来主子给予他的,除了冷冰冰的几个字便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刑罚。他入不了主子的眼,却顶着别人的脸得到了主子的温柔以待。他唾弃自己不知羞耻,明知主子不是对“他”说的,还是恬不知耻地想靠近主子,想答应她。
但他终归不是青吟,任务没完成,主子不会对他心慈手软的。
“我不做……禁/脔……”凤御抿紧唇瓣,眼角泛起冷淡的薄红,泪眼朦胧道:“放开我……”
“公子莫要误会,本王的意思是若是无处可去,可以暂住进本王府邸……”
把影卫害怕的神色尽收眼底,凤倾言眉头微蹙,凤御不是喜欢她么,为何不肯跟她走?她原以为阻止凤御会很容易,温声细语地哄着,反倒还让凤御更加抵触。
凤倾言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门外几道不和时宜的吵闹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哎哟,这可要不得,咱们青吟还是个清白身呢!”
“敢问是哪位大人在里边?楼下可还有咱京里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在等着青吟公子,奴家这小小的花楼可得罪不起,您要是还不出来,待会儿若是闯进去冲撞了您,还请您莫怪……”
杨鸨爹掐着嗓子喊完,又被人用大手给硬生生推了回去,胳膊被抓痛,他吃痛叫了声,愤愤看向罪魁祸首。
“爹爹,没事吧……”
跟来的倌儿上前扶住差点站不稳的杨鸨爹,可杨鸨爹却拂开他的手,又气冲冲地跑到门口的黑衣女人面前。
倌儿脸都吓白了,还以为要掐架,谁知杨鸨爹却一把将层层袖袍挽起,毫不在意地就把自己的胳膊往女人面具上怼,“看看,这手腕都青了,你抓疼我了,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就算我不是什么美若天仙的少年,但好歹也算徐郎半老,风韵犹存吧,有你这么粗鲁对美男的吗!”
黑衣女人戴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只是唯一露出的那双黧黑的眼淡淡扫了一眼男人有些发红的胳膊,并没有理会的意思,转而继续沉默地守在门口,那高挑有型的身材配着一丝不苟的暗色劲装更凸显其人的冷漠内敛。
杨鸨爹可气急了,咬了咬牙,果然穿黑衣的女人都这么令人讨厌!
对着静静守在门口,油盐不进的黑衣女人冷哼一声,杨鸨爹翻了个白眼,甩脸退回原处,哼,让你和我豪横,待会有你好看的。
努努嘴,杨鸨爹摸着下巴开始思索,只带了一个下人,还这么不懂规矩,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敢在芳草阁放肆——等你主子出来了,看我不把你们两个一起乱棍打出去,我就不姓杨。
想到还在阁内的某位大人物,杨鸨爹底气更足了,挺了挺胸膛,说话声音又拔高了一层,“大人,您再不出来,我可就带人砸门了!”
话音刚落,门碰地打开。
黑衣女人恭敬地退到一边,众人皆是惊的说不出话来,而站在最前面的杨鸨爹直接腿软,嘴唇颤地说不出话来,还是旁边的倌儿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是四王女!”
完了,这回是彻底完了,他今天是触了什么霉运呐,怎么什么祸事都找上他来了……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众人如今只觉身处万丈冰窖,一个个面露惊惧,连大气也不敢出,甚至还有人害怕的双腿发颤。
四王女的冷血铁腕在整个都城是出了名的,在凤焱,谁人不惧这位四王女三分,不全是畏权,而是害怕诅咒,因为惹上四王女的人无一会有好下场,就比如现在——
“鸨爹可还要砸门?”凤倾言桃花眼微眯,横着刺骨冷意,轻飘飘几个字却带着无形的威压,杨鸨爹立马脸都白了。
“本王在里面也敢砸门,真是好大的口气。”伴随着女人的一声冷笑,气压无疑又低了几分。
其他人察觉不妙立刻忙不迭地跪下,嘴里慌忙喊着“求王女息怒”,头都恨不得埋进地里。
杨鸨爹自然也吓得不轻,不过他怎么也是见过世面的。眸光忽闪,他强忍着惧意谄笑上前,态度相比之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王女,贱奴不知您大驾光临,都是贱奴的错,是贱奴有眼不识泰山!”
“啪啪”几声脆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利落地当着众人面自扇了几个耳光。力道之大,抹着厚厚妆粉的脸都肉眼可见的红肿,足以见是下了狠手。
而一旁的凤倾言眉梢轻挑,眼含锐利,这花楼鸨爹可真不简单。
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杨鸨爹勉强扯笑赔罪,“这几个耳光就当贱奴给您赔礼了,今日您在这的花销也全免,还望王女大人有大量,饶恕贱奴,千万不要迁怒小阁。”
眼前的屈辱哪比的上小命重要,该怂就怂向来是他的专长。
短短几年能在青巷混得如鱼得水,杨鸨爹自是深谙其中道理,要是知道房内的是四王女,就算屋里有十个青吟,他也不敢这么嚣张。
而凤倾言望着面前的杨鸨爹若有所思,这芳草阁幕后真正的东家她是知道的,要想从这人手里拿下大鱼,还得费点功夫。
“好,”听到王女应下,众人还没来的及高兴,谁料就见王女转身从屋内拉出一个男子。
那人身形修长,面覆青纱,唯一露在外的那双眉目悠远清冷,总含着一抹幽幽黛色,彷如雾气萦绕的远山,朦胧似幻,想让人一探究竟。
不用想,这就是今晚的角儿——青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