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吟
一抹黑影倏地从梁上翻跃而下,刚沾地那人便迅速规规矩矩地单膝跪在她面前,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足以见得他训练的极好。
凤倾言可没有功夫欣赏,跟前这活生生的影卫虽让她有片刻吃惊,但很快她便理清思绪。
“凤杳,本王有一事问你,你须如实回答,若敢欺瞒,等待你的——便是阴刑司的七十二煞。”凤倾言微眯了眯眼,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机和冰冷无情的语气令人胆颤。
影卫额头冷冷冒汗,“……是,属下不敢欺瞒。”
“今是何年月?”
“回主子,今是凤历圣华二十四年七月一日。”
“噢?”
凤杳还没回过神,顿感心口郁结,喘不过气来,心脏似被什么狠狠捏住。他瞳孔骤缩,呼吸一滞,随即整个人就体力不支趴伏在地。
倒下的时候,凤杳还在悲催地想着,他究竟是哪里惹主子不开心了?是怪他不该说话,不该呼吸,还是怪他长了张帅的惨绝人寰的脸?
所以主子刚是给他定好祭日了吗?要不要这么草率,能不能选个良辰吉日啊喂!擦,他下辈子投胎再也不当影卫了!!
痛到窒息,凤杳再也受不住,两眼泪汪汪,才勉强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主…子,求您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影卫的神情虽然有点古怪,但确实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凤倾言素手一收,这才放过了他。
“谢、谢主子!”
终于又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凤杳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早已冷汗涟涟,他刚才是真的到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
“你先退下吧——”
“是!”影卫这次回答的很快,自家主子动不动就起杀心,每日与虎为伴,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他巴不得能少一刻是一刻。
而一旁的凤倾言自是没管他如何。
凤杳曾是她刻意派在柳卿君身边暗中监视他的影卫,两年前在她设计的一场刺杀中身死,可人如今却还好好活着……
看来她是真的重生了,而且重生回到了五年前!重重疑虑中夹杂喜悦,凤倾言喉结微动,气息紊乱,那么,凤御他是不是也还活着?
压下心中翻滚的汹涌思绪,她出声叫住了正准备退下的影卫:“等等。”
黑衣少年身子一僵,心里暗道,我去,今天不会这么倒霉吧?
凤杳简直欲哭无泪,“……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凤御人在何处?”
“回主子,副首领在准备今晚的刺杀,不在府中,属下……也不知他在何处。”
“刺杀?”凤倾言美眸微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发过什么任务,“刺杀谁?”
“御史大夫殷珏。”
凤倾言闻言眼神一厉——当朝御史大夫殷珏,出身有名的书香门第,其母族殷家与她父族风家同为帝京四大家族之一。
殷家历代出贤臣文官,殷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可惜此人刻板古正,不知变通,还处处与她为难。
上一世的她那会儿年轻气盛,桀骜不驯,殷珏又屡次三番进谏弹劾自己,她自然不满于心起了杀意,还派手下的影卫副首领——也就是凤御去刺杀殷珏。不料凤御几次三番都未得手,刺杀之事又被姑姑阻挠后才作罢。
思及此,她着实觉得自己那时心高气傲,不知天高地厚,连当朝御史都敢下手,索性没酿成大祸。
——至于凤御,凤倾言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他。
青巷。
由青石板铺成的长街沿路是高矮不平的铺子,间或林立着花楼朱阁,夜笼长街,雕甍画坊上高悬的大红灯笼却照的夜市彷如白昼。
人群熙攘,攒动的人头挤进各个铺子里,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这里是凤鸣城最大的风月场,也是全凤焱国所有女人的温柔乡,英雄冢。
在这条街上随处可见一袭轻纱,衣着暴露的小倌们浓妆艳抹的站在门口招揽客人,男男女女暧昧的搂搂抱抱。女人们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对怀里的人儿上下其手,小倌们被挑逗的花枝乱颤,无处不是风流之景。
一块写着“芳草阁”的牌匾下,花楼的鸨爹杨爹爹顶着一张抹满胭脂水粉的脸,正眉开眼笑的招揽着不断涌进的客人。
“宋小姐,贵客啊,您这边请啊!”
“欢迎欢迎,哎,是李老板,这边请……”
杨爹爹本就不大的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两轮弯月,也不忘两头逢迎进门的客人——今天可是他们楼里的清倌青吟开/苞的日子,谁不是为了能采撷这根芳草而来?
“哎呀,许小姐,您可来了,快进快进!”
姓许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被鸨爹这么客套的招呼,上前调笑,“唷,杨鸨爹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啊,这脸上的笑都快溢出来了~”
“哎哟,许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可是拍咱们青吟第一夜的日子呐!”
许如椋一听随即拍了一下脑袋,满脸懊恼,“哎哟!我这儿给忘了,这不,等会儿就给鸨爹捧捧场,是不是也该让我们见见青吟公子的真容啊!”
凤鸣城谁人不知芳草阁近日来了位青衣美人,琴艺高超,一曲夺魄,卖艺不卖身,人人皆唤他“青吟公子”。
许如椋自然也早有耳闻。
之所以称为公子,先说有幸闻过那美人弹奏一曲的人,说是曲乐如珠落玉盘,余音绕梁,不似凡乐,千金难求一奏。
再者那美人一直以青纱覆面,身段姣好,每每都是一袭青衣缥缈,身在花楼穿着却正经守矩,半分不露,充满神秘之感。
想看的看不到,直勾的人心难耐,有人悻悻说这公子沦为倌还自命清高,如此矫情,实则谁不想一睹这青吟公子芳华,尝尝这清冷美人别样的滋味?
若能与青吟公子共度良宵,许如椋咂咂嘴,不禁浮想翩翩,也不知将这般冷清如莲的美人压在身下是个怎样的销魂法。
就是可惜了,好不容易等到青吟公子自愿卖身,捧场的当然大有人在,哪能轮得到她。
望着只进不出的人流,许如椋摇摇头,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唉,今日这头彩她是没这个福气了!
不同底下的热闹——阁楼上,一身青衣的男子只是冷眼旁观窗外的热闹景象,好像全然与他无关。
这时,忽而从窗口闪进一道黑影。
“人可引来了?”眼皮抬都未抬,青衣男子平静的开口,声音清冷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风情。
“引来了,估计就快到了。”
“下去吧。”
命令一下,黑影回了声“是”便闪身跃出窗外,动作迅速的只剩残影,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青衣男子也拢了拢身上薄如蝉翼的青衣,缓步走到了床榻边。
殷珏深居简出,行事谨慎,接近她的难度可不小。因敢于直言进谏,又是皇帝年少时的伴读,与陛下情谊颇深,备受青睐,身边甚至还派有皇家暗卫,实在不便她们下手。
他思忖左右,也是从暗线那得来的消息,芳草阁的青吟公子长相与殷珏亡夫一般无二,若能靠着拍卖的机会引来殷珏,再趁乱将人暗杀,主子便能无后顾之忧。
只求这次任务不要出差池就好,主子本就不喜他,若刺杀失败,只怕会更加厌恶他。
凤御垂下眸子,抿紧唇瓣。
还未坐下,男子那暗色无波澜的眸子忽变,如刀般锋利,睨向窗口。
“谁?”影卫的五感向来敏感,察觉一道视线正在暗处盯着自己,凤御神经一紧。
不为别的,周围的气息波动很低,明显这人的武功在他之上。
“客人。”
没料到凤御反应如此迅速,凤倾言一个灵巧的翻身就从窗口跃了进来,冰冷深邃的瞳眸直直看向面前的男子。
虽面部戴了人/皮面具,把他原本更棱角分明的五官修饰圆润了些,丝毫不减影卫的凌厉冷峻之气。
挺拔高挑的身形,如随时待出鞘的利剑,而那眉那眼她更是熟悉不过,依旧淡漠清冷的神色,清俊白皙的面庞,唇瓣不再是虚弱无力的苍白,染着微微嫣红,甚至可以看到吐息间薄唇的翕动。
见到还有呼吸有心跳的影卫站在眼前,凤倾言再也抑制不住埋藏在心底的强烈波动,失了方寸,真好啊,他还活着。
眼睛有些酸胀,她别过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垂在身侧的手却依旧微微发颤,难掩心中的激动。
而对面的凤御见到眼前的女人,脸色瞬间惨白,浑身紧绷,前些天在暗牢里寒针入体,小指生生骨裂的痛楚由身体各处被唤起。
右手不自觉地抚摸上仍青肿僵直的左手小指,颤抖地藏到身侧。凤御神色凄然苍白,主子怎会亲自来这花街柳巷之地,莫非是嫌他刺杀迟迟不成功,想施以惩戒……
收敛心神的凤倾言没有忽略面前之人神色的转变。那一双如夜般沉黑的凤眸盯着她已渐渐失去焦距,满是惊惶畏惧,那曾是她在影卫的脸上除了冷淡看过最多的表情。
下一刻,男子啪地一下跪在地上,慢慢跪爬着靠近她,完全没了之前面对一切的冷漠。好像竭尽所能在放低姿态,无比卑微,生怕惹得凤倾言不快。
“主子……”连声音都是颤抖而苍白的,充满小心翼翼的试探。
明明曾是在她面前上演过无数次的场景,甚至还有比当下更加卑微低贱的姿态,如此种种,她不是没见过。可重生后的凤倾言唯独此刻,却体会到了心疼绞痛到无以复加的感觉。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凤焱国的四王女,在面对男人时竟然也会有怯懦的时候。
也许是心存歉疚,她勉强扯起一抹笑容,“青吟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干脆就装作不认识罢了。
跪着的男人身子一僵,却半晌不敢抬头,凤倾言只好伸手扶起他,手触碰到男人的身子,仿佛触电一般。
修长白皙的手攥紧身上衣襟,可花楼那给倌儿承宠专用的一层薄薄青纱哪能遮掩住春景?青纱下半掩的红梅霎是嫣红俏丽,与这人面上表现的冷淡大相径庭,她不由喉结滚动,耳垂微微发烫。
凤御耳聪目明,感知极强,就算不抬头,也能察觉到面前之人微妙的反应,羽睫垂地更低,只有那紧咬的唇瓣泄露出他的紧张。
轻咳一声,凤倾言不由分说地将男人一把搂入怀里,抱到床榻上,细细感受怀中的温热,“怪本王行事过于孟浪,不想竟惊扰到公子。”
女人轻笑着望着他,一双美目潋滟似含万顷碧波,温柔缱绻,荡人心魄。
那张常年冷傲不近人情的脸上露出的难得的温柔,不禁让凤御晃神,很快,他又定住心神,眸光变得黯淡。
主子此刻的温柔不过是对着另一个男人,自己只是整了一张与那公子一模一样的脸皮,才得主子多看他几眼罢了,他又怎么敢生出别的心思。
而主子此番恐怕也是为了青吟公子的拍卖夜而来的吧……
“青吟并无大碍。”男人别过脸,音色清冷如斯。
凤御也将错就错,反正一晚过后,一旦他刺杀成功,便不用再扮成青吟的模样。
下巴被人挑起,凤御思绪一断,只好被迫抬起头,与之对视。
面前的女人慵懒地眯了眯眼,漫不经心说道:“听说公子今晚要卖身芳草阁接客,就穿成这般模样……”
灼热的吐息喷涌在他的脸上,语调却带着截然相反的森冷寒意,最后一句不像是询问更像是质问,他能明显察觉到女人的不虞。
可任务在身,一切正在他计划之中,哪能容他有半分顾忌犹豫。
良久,他才淡淡回道:“是。”
回答完,女人却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
“为何卖/身?”
不明白主子的用意,凤御想逃离那钳制,却苦于挣脱不开束缚,睫毛颤了又颤,只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奴家很缺钱……”
“呵,钱吗——”
女人嗤笑一声,凤御的心也跟着一颤,紧接着女人倏地将他推倒在床榻,还没待他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双手已被强硬地禁锢到发顶,女人俯身将他摁倒。
从未与女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让他下意识想跃起反抗,但影卫的本能让他生生抑制住了冲动和杀意,僵着身子,温顺缄默的任由女人肆意施为。
青纱帐倾泻而下,桌上熏炉雾气袅袅,床榻之上两影交叠,朦胧绰约。
除去窗外街市的嘈杂吵闹,偌大的房内凤御仿佛只能听见身上之人低低的笑声,还伴随温热浅淡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隔着一层透白的薄皮,让他全身都忍不住绷紧。
伏在他身上的女人声音如醉酒般低喃,“本王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