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木晴风偷偷揪掉自己头上因为太过震惊而不自觉幻化出来的一片叶子,顽强道:“可是我感觉我不太适合,我和他种族都不一样啊,一个是鬼一个是……”
孙师傅没听清后半句,鼓励他道:“我听吴导的意思,这个角色估计不需要什么演技,露露脸就行。”
“小木,你要是担心吴导不满意,可以准备准备再去找他,你稍微收拾一下就特别贴合卫流光,肯定能拿到角色。”钱师傅看木晴风不情愿到揪头发,也来劝说,“而且像这种有名有姓的配角,工资肯定比场务高多了。”
木晴风的表情登时一变,双眼放光:“真的吗?工资真的很多吗?”
“真的!”又是一次合奏。
木晴风下了决心:“那我可以。”
钱师傅见他这么快就转变态度,心下叹息这孩子果然缺钱,不由得更加怜爱几分:“咱们现在就走吧,我帮你去跟导演说。”
“不用不用,”木晴风拒绝了钱师傅的好意,思索片刻,说,“等今晚夜戏拍完,我自己去找导演。”
听起来很多的演员工资不一定能拿到,但一百块的场务工资是日结到微微信的。木晴风从来都是一棵务实的楠树,而且晚上更有利于他“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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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一天的拍摄,吴朗盯着工作人员收拾完场地,独自一人走到片场外的大树下。
他点燃一根香烟,也不吸,只看着那点点猩红在指尖一明一灭。
树影摇曳,映在吴朗脸上。他抬头望天,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突然回顾起自己过去四十余年的人生。
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刚从学校毕业时吴朗也曾被称作“有天赋”的“新锐导演”,也拍过几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的事业毫无预兆地急转直下,拍好的片子因为各种原因被压,好不容易上了院线的又一扑再扑。
娱乐圈迷信的人多,今天说这个小生养小鬼,明天说那个编剧信邪神。吴朗虽然不怎么信,但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命不好,或者是被穷鬼缠身了?
要不然怎么一起毕业的同学们转行的转行,每一个混得都比他好。唯一一个还在拿导筒的好兄弟——当年还抄过吴朗的作业——现在也飞升成了知名大导,渐行渐远。而吴朗沦落到只能在广告和小网剧里打转,除了感叹同人不同命,连羡慕嫉妒都没什么底气。
最近几年影视圈赶上ip热,吴朗一咬牙,也接了部ip改剧,又当制片又当导演,把这部《凤临天下》当成了他最后一次翻身的机会。
原著小说在十年前热度也就那样,到现在只偶尔会出现在读者们追忆童年的盘点名单里。
拍这种冷ip的好处是没有资本会在选角时塞人,也没有资本会在编剧大刀阔斧改编原著时指手画脚,强行加大剂量的爱情元素。
坏处是没有资本。
吴朗费心费力拉够了资金,又找了好些老伙计帮忙才攒起来剧组。一分钱掰成两个五厘用,好不容易磕磕绊绊拍下来,谁知现在进度卡在一个配角上。卫流光戏份很少,却在推动剧情进展方面十分重要,选角上吴朗是绝对不愿将就的。
吴朗掐灭手中快燃到尽头的烟,丢进垃圾桶,长叹一口气。
实在不行就让卫流光不露脸,找剧组里随便一个体态好的演员替一下算了。
朦胧美也是美么……吴朗这样说服着自己,转身朝剧组下榻的酒店走去。
月至中天,光芒正盛,把影视城中没设路灯的角落照得一清二楚。
顺便把吴朗前方那脸色煞白飘飘忽忽仿若没脚鬼魅的人影也照得清清楚楚。
吴朗:“……!”
吴朗愣住的一小会儿功夫,那人影便悄无声息向前行进了一大截,完全不像人类能做到的程度。
吴朗压住冒到嗓子眼的惊叫,过去听同行说过的各种剧组灵异传说和鬼故事一股脑涌了出来,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伴着寒意从他的毛孔中析出。
吴朗害怕的同时也心存侥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战战兢兢地重新转回来,抖着手又点了根烟。
他猛吸一口,把烟叼在嘴里,双手攥紧胸前的观音吊坠,不住地求神告佛,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调都变了:“上清太清玉皇大帝基督耶稣王母娘娘哪个都行求求求求……”
木晴风刚搬完东西,找孙师傅借了个手电筒就急忙忙地赶来找导演。顶光不好操作,他把手电筒塞到衣领里,让光线直冲下颌,勉强算是给自己打了个底光。
生怕自己不够像鬼,木晴风还刻意把脚步放轻不少,想尽量营造出恐怖的氛围。
只有玲珑剔透他是真做不到,谁见过透明的楠木?
木晴风信心满满地走向导演,却看见吴导只瞥他一眼就迅速背过身去,肩膀耸动,嘴里不知念念叨叨着什么。
木晴风:“诶?”
说好的他特别贴合角色,稍微收拾收拾自己就能让导演一见就满意呢?怎么现在连一眼都不愿多看?
木晴风不愿放弃,绕到吴朗面前,想让他多看几眼自己。
吴朗却跟着他一起转身,时刻保持背对木晴风,口中还念念有词:“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木晴风一探头,结束了两人的相对静止:“可是我能看到你啊吴导,吴导你也看看我呀。”
“啊!!”阴惨惨泛着死光的脸凑到眼下,吴朗憋了好一会儿的惨叫终于冲了出来。
想来躲是躲不掉了,他心一横,用力扯断吊坠连着的挂绳,直直把观音怼到木晴风面前,大吼道:“我有佛光护体!去!去去!”
木晴风没被吓到,却被吴朗手中拿着的吊坠吸引去了目光。那吊坠刀工至简,玉色莹润,看起来年份挺老,应非凡品,只是所雕观音的表情有些奇怪。
通常来说观音菩萨都是悲悯微笑着的形象,吴朗手中的这个却可以说是在大笑了。而且它嘴角上扬弧度过大的同时,眼睛反而下撇,一张脸因相反的情绪仿佛被割裂成两半。喜是狂喜,悲是大悲,两相对冲,让木晴风感到说不出的诡异来。
木晴风没和佛门打过交道,但听师父师兄聊过不少,耳濡目染下也有一定了解。这笑脸观音明显不是木晴风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观音像,处处透着一股邪性,事出反常必有妖。
更何况笑脸观音的挂绳虽被扯断,却还有一条极细的黑线将它和吴朗连在一起。木晴风再一细看,那分明是一道凝实的阴气,吴朗身上有东西正丝丝缕缕地顺着阴气被牵引向笑脸观音。
“这是……”木晴风睁大眼睛讶异道,“窃取运道的法术?”
木晴风听师父说过,有邪门歪道的玄门中人会专门物色运道好的普通人,通过种种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招数将他人的气运挪为己用。被吸走气运的人无法填补空缺,反而比常人更容易霉运缠身,小灾大厄不断。气运被吸光时,也就是殒命之时。
木晴风恍然,难怪吴导明明一副富贵盈门事业有成的长相,眉宇间却已显早衰之势。不过看他现在印堂上的青黑并没有深到极致,想是还没到无力回天的地步。
吴朗见木晴风惊讶,还以为是观音吊坠起了作用。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握笑脸观音,一边后退一边色厉内荏道:“你别过来!”
他一心想着拉开距离后夺路狂奔,没注意到自己头顶上方有东西正嘎吱作响。
木晴风听到声音抬头看去,发现在大树的枝叶掩映间,有不知是哪个剧组留在树上的布景一直没拆。沉重的人工制品直接卡在树上,没有其他支撑本就十分危险,结果现在还有两道突然出现的模糊影子抓着金属框架使劲摇晃。
树枝在剧烈晃动下终于支撑不住,挣扎着发出断裂前的尖啸,眼看着就要下坠到吴朗头上,而吴朗依旧毫无察觉。
木晴风一惊,那可是棵老槐树,一根树枝就有碗口那么粗,凡人被这么砸一下可受不了。
“吴导小心!”木晴风飞身上前,也顾不上领口里摇摇欲坠的手电筒和树上的可疑黑影,一把拎起吴朗跳到槐树树荫范围外,整套动作没有一丝滞涩,才堪堪躲过仿佛对准吴朗砸下来的树枝。
吴朗只觉得自己被死死钳住,嘴里叼着的烟都吓掉了,不由得闭眼哽咽:“怎么观音菩萨也救不了,天要亡我啊!”
木晴风为了救人,一时情急使的力道有些大,不得不原地转了一圈缓冲。
好家伙,死之前还要体验一次他最鄙夷的偶像剧式转圈圈,吴朗欲哭无泪。
木晴风把僵成一块直板的吴朗放下,关切问道:“吴导你没事吧?别害怕,你一根头发都没被砸到。不对,吴导你怎么这么僵,快比棺材都僵了,哎我手电筒掉哪儿去了……”
你都又棺材又僵的了,还让我别害怕?吴朗四十多年来头一回被噎得这么狠。
唉,看来今天是真要完蛋了,可他还有梦想没完成,还有三部电影压着没播,还没和妻儿道别,他不甘心现在就去死啊……
吴朗想到这里给自己壮了壮胆,决定还是睁眼看看,至少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木晴风刚捡回手电筒还没来得及打开,便看到吴导跳成筛糠般的眼皮颤抖着掀起一道小缝又迅速合上,停顿一两秒后瞬间再次大大睁开。
吴朗有太久没在自己的组里见过这样好相貌的男演员了。
面前的年轻人皮肤光滑细腻,好比御供的白瓷。眉似玉羽,睫似蝶翼。动如春风拂柳,静若皎月映川。一双眸子灿若星辰,直视一个人时万分专注,仿佛……
“……仿佛她就是他眼中的唯一,褚婧雪每每与他对上视线就忍不住心弦乱弹。”吴朗一时恍惚,下意识背起《凤临天下》的原著段落。
回过神后,中年男人满是沧桑的眼中骤然迸射出耀眼的光芒:
“卧槽!真的有天降卫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