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屋里早早地热起了薰笼,妩媚的香气夹着热气,闹腾得人心痒痒的。婉仪心虚地盯着皇帝明显呆滞的脸盘子,半晌儿都说不出一句话。
尴尬是真的尴尬啊!
皇帝缓过神来,立刻挪开眼去看多宝格上摆着的一个玛瑙貔貅,心里头却在琢磨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将这物件塞到她枕头底下的,回头得治这人个办事不力,这种东西能塞给这二五眼吗?
但他没料到的是,二五眼没有他设想中的害羞之情,反而装模作样地撑起了膀子,一脸纳罕模样瞧向他:“哟,这是您的东西?”
皇帝愕然,对她倒打一耙的行径很可耻,鄙夷地转过身子看着她冷笑。
要论这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屎盆子往旁人身上扣的胡搅蛮缠劲头,世间估计无人能出这丫头其右了吧?
宫里向来不缺嫔妃献宝似得用这物件来增点榻上情趣,在这方面他可谓见多识广、能不知道这是什么物件么?
反倒是她,皇帝突然开始琢磨起婉仪的表情,她怎么跟以往那些嫔妃羞涩的反应截然不同,瞧这一脸的泰然自若,倒像是见惯大江大浪的淡定呢?
皇帝心里头起了疑,疑心她早年间在应天的为非作歹是不是出格,跟着那帮混小子瞎混,见识了些了不得的东西。不过现在说这些不合适,还得等过会儿再收拾她。
心里头给婉仪默默记了一笔账,皇帝轻飘飘瞥了一眼地上,那种冰清玉洁的神情,彷佛看一眼这东西就是脏他的眼:“你瞧朕身上还有哪处是能搁下这东西?倒是你,怎么像是对这物件司空见惯呢?
他不说这话也罢,一听这话婉仪才迟迟将目光落到他身上,脑袋里根本没留神他的试探,反倒是被眼前之景吓的不清。
皇帝只穿了件中衣!夭寿了,这不是跟没穿衣服一样嘛!
就这一眼,她不仅没看出龙体是旁人口中如何的雄伟异常,反倒连带着对他的询问而想辩解的心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猛地往后一仰,受了惊吓般睁眼指着他,声音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你……你……你为老不尊!”
皇帝也没想到劈头盖脸就受了一脑门子呵斥,好似他十恶不赦,玷污了她的清白一样。
也是懵了片刻,他低头打量了一下着装,皇帝是最注重仪表不过的人,就连梳个头也得讲究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落下来,所以这是何处出了差错?
他古怪地看了婉仪一眼,突然火气腾地就起来了。原来这位主儿正嫌弃地跟个什么似的,撇过头直瘪嘴呢!
“怎么就为老不尊了?”皇帝被她这幅模样刺激了,咬着牙,因为他感受到了这个词的恶意,“你懂不懂用词?为老不尊是能用在朕身上的么?”
婉仪不搭理他,只哎哟哎哟直捂眼:“为老不尊说的就是你!你怎么能在我面前穿寝衣呐!孟浪!太孟浪!”
这样明显的嫌弃态度,饶是脾气再好的人都受不住,况且皇帝脾气本身就不怎么样。
明明自个儿穿了件中衣站在她面前晃了半宿了,合着她现在才瞧明白?
向来众星捧月惯了的皇帝感受到了彻头彻尾的羞辱,又被“为老不尊”气的就差呕出二两血,忍不住斥责:“按规矩是应侍寝嫔妃给朕换衣的,朕体谅你,让你先行就寝。你知道这衮服有多少斤两吗?里三层外三层跟裹粽子似的,光是脱就得费了朕好一番功夫,没成想你得了便宜不卖乖,还挑朕的不是!”
婉仪不防其中还有这样一番缘故,于是抬眼去瞅撑腰站在床前的皇帝。只见伟岸的龙体上套着凉飕飕的贡缎寝衣,瞧着就挺单薄。
宫里的主子都是自小被娇花一般伺候长大的,眼前这位儿自然作养的比旁人还要精细,醒了怕饿着,睡了怕冻着。这大冷天让他老人家独自更衣,又站在地心吹凉风,那的确是太不厚道了。
她心里不好意思,嘴上仍较劲,眨巴着眼辩解道:“不知者无罪,我就一空名的贵妃,怎么可能懂这些规矩。瞧您这满头大汗的,怕是脱衣服费了不少劲儿吧?要不您赶紧的上来躺躺?”
说完十分慷慨式地拍了拍床榻,示意皇帝赶紧上来。
皇帝嫌弃似地摆摆手说可别了:“爷们家儿,冻不坏!倒是你,眼睛长在脑袋上干什么使的,还不给朕拿件外衣来!”
这是把自己当奴才使唤了,婉仪心里骂他抖威风,面上却不敢泄露半分,灰溜溜地拖着嗓子哦了一声,从床上一骨碌爬下来,踩着软履往外走,倒也不忘一脚把那害人的物件踢到床底下去:“为了龙体安康,我这就去给您拿件外衣,您还烦请自便。”
还以为她是多滑溜的性子,没想到照样没什么眼力见,半句关心的话没有,马后炮倒是放的响。
皇帝别过脸:“准了。”
板着脸目送她摇头晃脑的出了门,跟个鹌鹑似的,模样真是不好看。皇帝心里这样想着,冷不丁哼了一声。
他自己倒是没想到,本来打定主意要收拾婉仪一顿的,倒被她这一顿插科打诨的给糊弄过去了。
提脚走到外间的榻上准备批折子。一屁股坐下去,突然觉得身下的垫子里夹着什么东西,挺膈着慌的。
按理说他对于国事的态度一贯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看折子比看老婆还要专心,只要看了折子,天塌下来都不能让他分心。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皇帝却如同中了邪一般,好奇心前所未有的膨胀。
扫一眼外头的天色,估摸着那位儿怕是要一会子才能回来。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面容泰然地从垫子里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四下无人,天知地知,瞧瞧也无妨,正好让他来瞧瞧她平日成天忙活些什么玩意儿,将来也好收拾她。
掏出来的东西是一本书,皇帝挑了挑眉,此时还觉得挺欣慰,觉得婉仪这货能在嗑瓜子吃花生糖的时候抽空看几眼书就挺了不起,说明还没那么堕落。
于是他怀着美妙的心情去看书皮,决定看看她闲暇时候是如何的用功。
可这一看却不得了,皇帝手一抖差点儿没拿稳,原本美妙的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春亭桃韵》
书皮上明晃晃的这四个大字,真是差点闪瞎了他的龙目。他登时咬牙切齿,都是少年人过来的,光看这名他也能猜出来,这一定是婉仪从民间淘换来的小说,还是那种无良书生专门写给怀春少女看的禁书!
皇帝的怒气在此刻到达了一个更为崭新的高度,他勉强用仅剩的耐心克制着愤怒的情绪,铁青着脸翻开书草草扫了几眼。
这几眼可真叫了不得,简直教他如同触了雷一般的震撼。原来这书深情讲述了深闺少女桃儿在踏青途中在湖边被一个公子哥偶然相救,然后两个人在亭子里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的狂浪故事。
在翻阅的过程中,他又发现了更让人绝望的一点——这丫头不光看思春小说,居然还写批注!
比如这句:“此刻万籁俱寂,二人只闻花香馥郁,鸟语燕啼。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桃儿忸忸怩怩地将杯子递到那少年郎嘴边:‘公子救奴一命,奴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也…’”
旁边就龙飞凤舞的写着婉仪的一行批注,从文字就能看出这人脑瓜子清奇的简直不大正常:“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此事有人有意为之,此子定为中山狼,姑娘一朵小白花就要被糟蹋了,这是羊入虎口呐!”
啪!
皇帝将书一把拍到案上,狠狠地闭了眼,只觉脑瓜子嗡嗡作响,太阳穴就差要跳裂了。
大概也是该婉仪倒霉,因为她不偏不倚,正巧儿逮着这节骨眼儿走了进来,手里还美滋滋地端了一个盘子,打算向皇帝显摆她小厨房的手艺呢!
浑然不知自己大难临头,这妮子还傻乐着:“哟,我瞧您这是要批折子呀?夜里头看书伤眼,您先歇着,我去叫人给您再提盏灯来。正好趁着这功夫您尝点我手里的鸡汁汤包,这味道没得挑!哎哟…忙活到现在我是没吃上一口,差点儿都饿过劲了!”
她洋洋得意的表情,在看见皇帝阴着脸站在她的榻前,手里还按着那本熟悉的书时,登时跟被风吹灭的灯笼似的,呼啦的一声就没了亮光。
又气又惧,她气他随便动自己的东西,又怕他跟之前一样,急声厉色骂的她狗血淋头。
这些日子里,皇帝跟她梗过脖子,也柔声细语过。其实越是相处,她越有些怕他,不仅因为他对她如同事儿妈一般的管教,更因为她已经意识到,面前之人是个将至而立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将会成为她日后名义上的枕边人。
老天不开眼呐!她觉得星海大师说自己是贵命一定是看走了眼,她就没见过贵命之人有这样倒楣的,阴沟里翻船,次次都栽在皇帝这里。
皇帝正等着收拾她呢!他眉眼阴沉,手重重地一拍桌案,那力道,吓人的很:“慕容婉仪!你老实告诉朕,你是从何时开始看这些的!”
婉仪被这声巨响吓得身子一抖,鸡汁汤包掉了下来,啪唧一声扣到了脚上。汤包是刚拿出锅的,烫得很,可她现在没心思管这些,因为皇帝的脸色很不好,她知道今天这回是逃不了了,索性全招了:“挺早就看了。”
皇帝觉得她没救了:“挺早就看了?在应天那会儿就看了?”
见她毫不反抗地点点头,他真是觉得泄气,恨自己早年没怎么管过她,让她在应天长歪成这样。
新仇旧帐,正好一起结算,他很快做出了决断:“从今儿开始,给朕读书练字,收敛性子,朕每日检查你的功课,抽空考你。如若有半分懈怠,那你也甭指望顶着个贵妃的名义吃干饭了,趁早收拾东西准备出宫种田去吧!”
公主嘛,都是被养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她连锄头都没见过长啥样,要她去种田就是让她去喝西北风。
婉仪大惊,觉得自己这是要被驱逐出宫啊!当即也不管了,嗷地一声扑过去,扒拉着皇帝干嚎:“大哥哥,我的哥哥,您可不能这样对我啊!您让我去种田,还不如把我送去当尼姑呢!”
皇帝脸一僵,气极反笑,低下头看着她:“美的你,你不读书就是不听朕的令,这叫抗旨不遵,还当尼姑?把朕惹急了,田都不给你种,直接送你蹲大狱去!”
婉仪吓的直抽气,她就是有颗牛胆此时也不敢造次了,只好委曲求全地点点头:“我保准听您的令,半点儿都不敢违背。”
皇帝眼神犀利地盯着她的脸,确定她这是真心实意地有了悔改之情,忽然意识到她正贴在自己身上,心突然一抽,赶忙催促道:“行了行了,你快站直了,这样子成何体统。”
婉仪囔着嗓子应了声,刚才滚烫的汤包汁水渗到了履面上,如今已经变得湿冷黏腻,怪不舒服的。
她转身往里间走,准备洗脚换鞋,却又被皇帝叫住了:“往哪儿走?以为朕光罚你这个?”
她闻言气急败坏地转过头,凌乱的发甩的虎虎生风,觉得皇帝太阴险了:“您什么意思?说话还带大喘气的?等于刚才的话还没完呐?”
“自然没完,朕要批折子,看你这模样精神得很,不如就你来伺候茶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