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先前儿御花园闹了这么一场,不免有些人心惶惶。待皇帝阔步走到了园正中的钦安殿,便瞧见里头站了不少莺莺燕燕,面色都透着害怕凄惶。
那么多灯笼照的殿内亮如白昼,倒是驱散了不少压抑的黑暗,带出些鹅黄的温暖来。
一帮人见了皇帝亲临,不亚于见到佛祖转世,都露出同样意外的惊喜来,一时间立刻叽叽喳喳地行礼,纷纷诉说当时的情形。
皇帝被吵得不厌其烦,女人多了真是碍事啊!他扫眼环顾了一圈,没能瞧见最想见到的一张脸,倒是见了不少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号的人。
“你们怎么在这?”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脑门儿都被这鸭子下架般的噪声吵得大了不少。
“回万岁的话,臣妾觉得钦安殿供奉着真武大帝,必能保佑臣妾和妹妹们的,便将大家聚到了此处。”
说这话的是康妃,如今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自然一切规矩都按品阶来。她在这帮人里品阶最高,资格最老,所以理所当然地接过了这个露风头的差事。
不过她这几句话一说,便把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有意在皇帝面前卖好。当即有不少人看不过她这吃相,暗暗在心里骂她不要脸。
皇帝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想问出个二三四来。康妃平日里就有些神神叨叨,天天忙着供奉香火,偶尔去一次她的宫里就活像进了道观,那种烟烧火燎的劲儿连他都有些受不了。
他瞥了眼康妃,果然她说完了这话又开始喃喃念叨起什么,立马有些头疼地移开了眼,沉声说:“今日之事朕定会彻查到底,宫中绝无邪物作祟的可能,想必多半是有人心思不安分罢了。你们今日受惊了,早点儿回去歇息吧!”
皇帝这话有如掷地有声,当下安抚了不少人的心神。他老人家虽然没怎么多说些体贴人意的暖和话,但是语气好歹还是关心她们的,所以聊胜于无,趁早回去睡大觉去吧!
又见皇帝并没有奖赏康妃,甚至连一句赞言都没有。这些女人立马颇觉心满意足,纷纷告退了。
皇帝也没多和她们耽搁,出了门就开始吩咐人四处寻找:“元庆公主想必还在园中,你们分头去把这院子好好搜一遍。若有些可疑之物,即刻上报。”
众人纷纷应是,当下散开了。
皇帝自己携了冯祥和二三亲侍也开始搜寻起来,就在他遍寻无果,开始怀疑起婉仪到底有没有来这御花园之时,忽然听闻堆秀山那里喃喃传出了人声。
堆秀山是匠师们用怪石奇石,人工堆叠起来的假山。此处不比那些园内那些斋啊亭啊,有灯火有人看手,一到晚上便与无尽夜幕融为一体,黑漆漆地颇有些阴森。
冯祥也听到了这诡异的声气儿,当下有些腿肚子转筋,小着声音说:“爷爷,还是甭去了吧?听这声音可不大对啊!”
皇帝实则也有些头皮发麻,但是他既然决意彻查此事,绝无半途而逃的道理,既是安抚又是壮胆地说:“不用怕,真龙在此,焉敢作恶!朕就不信,还真能捉到什么白毛长尾巴的妖物来!”
他一边从亲侍的腰带上解下刀拿在手里,一遍悄悄对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稳步前进,不要打草惊蛇。
冯祥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往皇帝那里挨了挨,跟着他一起往那堆秀山里面走了。
冯祥脸本来就白,如今心中恐惧,更是煞白一片,皇帝瞧着都有些瘆人,开口问道:“冯祥,你怎么还涂粉呢?”
都这紧要关头了万岁他老人家还管这些干嘛!
冯祥又往皇帝身后靠了靠,苦着脸说:“万岁,奴才再不济也算半个男人,涂那劳什子粉作甚!”
皇帝憋着笑哦了声,被这一打岔终于觉得不那么紧张了。于是握紧了刀靶,一双警觉的眸子虎视眈眈,好像能把面前未知的黑暗看穿。
终于靠近了那呢喃的声音了,越近越清晰,都能听出这是个母妖怪。显然还是个很啰嗦的母妖怪,说了半天也没个停的时候。
皇帝对堆秀山地势熟悉,毕竟每年重阳节都要来这里登高揽胜。所以他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判别了方向,决意从另一处直接突袭包抄。
终于离那声音只有寸步之隔了,近的都能听清在呢喃些什么。
皇帝忽然面色愕然,和冯祥对视了一眼,主仆俩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心灵相通,因为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分明就是元庆公主。
真是白担心了,原来她好家伙躲在这呢!
皇帝的怒气又被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一个箭步窜出去,将那刀往地上一掷,冷声道:“你在这儿装神弄鬼做什么呢!”
婉仪正面朝假山蹲着,闻言大大的一惊,调转过头来,待看清来人简直又惊又喜:“呀,大哥哥,您终于来了!”
皇帝眉毛一挑,听这话意思合着一直在等他呢?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不知道哪里顺了他的意,他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了——还好是婉仪,不是什么白毛长尾巴的妖物。
他走上前去作势拉她,结果刚靠近婉仪,便看见她身旁有一坨胖的看不清是何物的白毛动物。
皇帝惊愕无比地问:“这白毛猪就是那妖物?”
婉仪一听他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二五眼,原来你叫白毛猪!”
人家是老虎!
二五眼张嘴嗷嗷直吼,充分表达了他的不满,不过很可惜他还是个毛还没长齐的老虎,所以这吼声一点都没有百兽之王应有的尊严。
“别嚎,你刚才敢乱跑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婉仪眼睛一瞪,二五眼立即像知道她生气了一般,肥胖而无助地闭了嘴。
“这白毛猪是你养的?”
“对啊,它不是白毛猪,它是老虎。”
皇帝不可思议地绕过婉仪去看它,只见这皮毛灰白,花纹潦草的胖虎缩着两只前爪,只用两只后爪像人似的靠着假山站着,小眼睛委屈巴巴的盯着皇帝。
这是老虎?没见过白毛还这么胖的老虎!
果然离经叛道的人,养个宠物都不同凡响!
皇帝啧啧称奇,忽然感觉自己被带跑偏了,连忙正了脸色,又板着脸问道:“那我问你,为何方才旁人都喊御花园里有妖怪?”
见皇帝提到这事,婉仪觉得自己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我本来想来御花园遛遛二五眼,没想到因为栓它链条忽然掉了,它就狂奔而去,我真是死活都追不上,结果…就在这过程中惊吓到了旁人。”
皇帝瞧她一脸无辜就感觉心情沉重:“这么说不能怪你?”
怎么能怪我!
婉仪无赖地朝可怜巴巴站着的二五眼一指:“您怪它吧!”
皇帝看一眼那白毛猪,有些嫌弃:“怪它?它都听不懂人话。”
这话她可就不爱听了,婉仪气鼓鼓地说:“二五眼,你别站了,下来转个圈装死。”
果然二五眼闻声立马放下前爪,肥嘟嘟的身子转了一圈,然后嗷的一声往地上一躺。
皇帝:“……”
横竖都说不过她,因为你和她谈正事她和你扯别的,根本就说不到一处去。
皇帝开门见山地说:“你找朕何事?”
没想到皇帝这么直接,这下轮到婉仪傻眼了,她怎么说?她能说我看您爱妃不顺眼,我要给她小鞋穿么?
婉仪说:“我能有什么事,您听谁说我要找您的。”
皇帝挑眼看她:“真没事儿?”
婉仪一听这口气分明话里有话,抽眼去看冯祥,冯祥正心虚呢,一看元庆公主视线凉飕飕地看过来了,立马装模作样地扭头看假山。
就知道冯祥肯定把自己卖了。
婉仪思量了下,说:“大哥哥,您看看我的脸,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皇帝等了半天没想到等到这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有些诧异地将视线调到她的脸上,那一双眼睛清澈的像汪了圈碧水,此时正注视着他,像是能把人心吸进去一般。
皇帝突然感觉有些不大好意思,虽然是妹妹,可是也没有下死力盯着人脸瞧的道理。
他赶紧别开了眼,胡乱地说:“看出来你胖了。”
这话说的!婉仪一口气都被堵在了嗓子眼,没想到出门搪塞徐嬷嬷的话竟然一语成谶,她真的胖了!
哪个姑娘家都不爱听关于自己身材的评价,婉仪被皇帝一句话说的很忧伤,感觉没法继续聊下去了:“您就没看出点正气忠心来?”
皇帝一哂,觉得她的话很可笑:“朕又不是天桥算命的,会看相。”
婉仪头一次觉得皇帝这么不会聊天,不噎死人不偿命,憋屈地说:“那我就当您能看出来,反正我肯定是个忠臣。”
可拉倒吧!真是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若是忠臣像她这样,那朝廷就完蛋啦!
皇帝凉凉地说:“忠臣?朕看你倒像个奸臣。”
这话可太伤人心了。婉仪耷拉着脑袋,说:“您怎么能这样呢?好歹我也是慕容家的人,怎么就成了奸臣呢?”
皇帝也觉得奇怪,是哇,明明骨子里都流着慕容家的血脉,怎么两个人的性情这样南辕北辙呢?他有多正经,她就有多荒唐,仿佛两人天生就不对付似的。
“这东西也说不大准,就像一个藤上七个窝瓜,有好瓜也有孬瓜。”
婉仪被打击的不轻,瞪着眼睛看侃侃而谈的皇帝:“大哥哥,您什么意思?合着我就是那个孬窝瓜?”
皇帝一摆手,神情还有些小得意:“朕可没说,你自己要是这么觉得,那朕也没办法。”
去你的大头鬼!婉仪暗暗腹诽,不过毕竟是九五至尊,她实在不敢开口骂他,愤愤地说:“我一片忠心向着您,您可不能这么排揎我!”
皇帝敷衍地点点头,还忠心呢,少烦烦他就烧高香了!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要忠心劝谏,您身边那个荣婕妤,做事实在不地道。”
皇帝被她说的一愣,反应了半天才将荣婕妤对上牌子,疑惑地说:“她哪里招你惹你了?”
婉仪以为皇帝这话就是在偏袒荣婕妤,更加心酸了。果然有了小妾就没了妹妹,听听这话说的,难道就是我找事么!
婉仪很灰心,忽然觉得自己与皇帝的亲情也不过如此了,也许比她想的还要浅。她忽然有些委屈,外强中干地说:“没事,我就是属刺猬的,见谁就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