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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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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太后也没想到自己竟变得如此脆弱,不过是吹了阵冷风,昨晚回到寝宫便高热不退,撑了一宿没宣太医,今早才喝下汤药。

    蒋墨看着虚弱的柳太后,想说些体己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叹息道:“何必作践自己呢?”

    柳太后眼眶红肿,不知是不是早已哭过好几场了,嗫嚅道:“默儿,我该怎么办?我总是这般没用。”

    蒋墨语塞,满心的话语咽下去了一半,斟酌再三后说道:“母后,你把我养大了,怎能说自己没用呢?”

    “可是我连字都不会写……”柳太后哽咽得说不成句:“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蒋墨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柳太后有些无措,觉着此时做儿子的应该给娘亲擦擦眼泪,但他毕竟不是真的闻人默,面对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子,总归无所适从。

    他也不善安慰人,且信奉着言语不如行动。便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嘘了一声:“别哭,这宫里有多少人等着看你我的笑话呢。”

    此话果真有效,柳太后登时捂住了嘴,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就听蒋墨又道:“母后,儿臣想问您几个问题,还望母后如实回答。”

    她连连颔首,没缘由地紧张了起来。蒋墨也没绕弯子,直白了当地问道:“母后为何不识字呢?”

    柳太后一怔,小心翼翼地反问道:“默儿不是知道的吗……”

    蒋墨沉默,忽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便是不能把这个世界当作纯粹的书中世界来看待,而是要当作一个真实的世界。里面的角色都有自己的人生,小说里所描绘的显然只是冰山一角。

    在被他穿书之前,闻人默到底过了怎样的人生呢?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得随时做好穿帮的准备,并准备一套合适的说辞。

    而这说辞,不用他自己找,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为——

    “默儿难不成都忘了?”柳太后心起惊慌,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伸手去拉他的胳膊:“竟摔得如此重?默儿,你可有不适?”

    蒋墨叹息,小声道:“母后,不瞒您说,儿自坠马醒来,大多往事,都忘却了。但儿也没旁的不适,算作不幸中的万幸。”

    柳太后愣住,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凉,生怕下一瞬被其指着脑袋吼:“大胆妖孽,我一眼就看穿你不是我儿!”然后寻来道士将他就地正法。

    好在柳太后接受了好大儿一觉醒来娘都不认了这个设定,轻叹道:“怪不得……默儿,娘小时候家里穷,读不起书。”

    蒋墨追问道:“那娘亲有几个兄弟姐妹呢?他们都不识字吗?”

    柳太后摇摇头,伸出手指头数给蒋墨看,仿佛是在怕他除了不记事还不识数了:“我上面有一个哥哥,默儿是见过的,下面三个弟弟,都识字。爹还给哥哥请过秀才老爷,教他写字。”

    “那为何偏偏只有你不识字呢?”蒋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柳太后解释道:“因为哥哥和弟弟们可以当大官,当然要识字。就算当不了大官,以后做个买卖什么的,也要识字的。我不一样,我是个女人,学些女红就够了。”

    她说出这些话时,平淡到如同在讲述别人家的事。不禁令蒋墨更为窝火,语气也严肃了许多:“母后,谁这般告诉你的?你的爹爹?你的哥哥?凭什么他们能识文断字,唯独落了你一个!就凭你是个女人?你竟不知生气吗?”

    柳太后诧异,全然不理解自己为何要生气:“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呀!”

    蒋墨无奈苦笑。他明白,跟一个自幼被封建礼数所禁锢的女人讲大道理是没用的。跟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讲什么平等,也是没用的。他有着现代的思想,却不代表他能让所有人都接受这些完全悖逆了祖宗遗训的东西。就算他坐在高位上,可随时修改律令,掌握生杀大权,依旧得顺应历史的洪波,否则适得其反,自食其果。

    但他依旧想保留着自己的尖利,不叫这无法改变的世事改变了他自己,沉入河底做一枚平凡无奇的鹅卵石。就算激流不可退,也得划出一条水痕,扎在河床里不被推着翻滚。

    于是他道:“都如此,就对吗?母后,你想听他们的话,还是听儿的话?”

    “我当然听默儿的话。”柳太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蒋墨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指头数给她看:“那儿要你答应两件事。一,不许再给家里一分钱。儿已经着人打点柳家,你无需牵挂。二,与儿一起读书识字。你可愿意?”

    柳太后不敢置信地呆望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好,好的……我都听默儿的。”

    蒋墨又静坐了一阵,不知怎的,心头还似塞了把涨水的棉花似的,坠着难受。觉着着实没什么可讲的了,便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客套话,起身离去。

    将出屋时,柳太后忽唤道:“默儿,有件事,不知你还记得吗?”

    蒋墨回首,且听她道:“就是,就是你四岁那年,在百春宴上,先帝给后宫妃嫔们赐花,你……”

    柳太后顿住,没有在说下去,双眸微亮,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蒋墨眉头微蹙,到底只能回一句:“儿,不记得了。”

    言罢快步离去。

    屋外正值天朗气清,柳太后的寝宫外种着棵高大的银杏树,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与落叶并成一地金箔,煞是好看。

    他站在树下多看了会儿,想学诗人就着这树这天吟上几句诗,奈何心情不佳,搅合不开肚子里凝成块的墨水。正想黯然离去,一转身,忽瞧见一道黑影自远处一闪而过,没看清样貌,只知他穿着一身侍卫服,不知已猫在墙后偷窥了多久。

    蒋墨顿觉毛骨悚然,甩着袖子掉头就跑。刚跑了没多久,前方忽现一身着盔甲的魁梧男子,长鬓如鬃,手持阔刀立于道中。见他前来,顿时虎躯一震,三步并作两步向他走来,眨眼的功夫已至身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双眸炯炯。

    蒋墨站在男子正前方,整个人都被其高大的阴影所覆盖,惊恐地频频后退,男子却步步紧逼。如山,如熊,如期末考试时站在你身后的监考老师一般黑云压城城欲摧。令他止不住头皮发麻,于心中哀嚎道:

    “就算朕是个昏君,你也不至于安排个关公来砍我吧!”

    眼见得就要横尸皇宫,只待那男子长喝一声“哇呀呀狗皇帝纳命来!”然后手起刀落,悲催穿书路就此落幕。

    然而没有,男子用深沉且不失忸怩的声音,细声细气地唤道:

    “七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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