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长发与影子
冷天洗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尤其是像林朝露这么长的头发。
只是吹干，就需要花上近一个小时。
不过林朝露很享受这个过程。
这头长发，是她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从小学留长发开始，她就学着妈妈平时的方法，仔细打理。
现下正是流行梨花头的时候，许多年轻女孩会去理发店，在发尾烫两个卷。
上次和陈思卉去理发店剪刘海的时候，理发师一直在劝林朝露也烫个梨花卷。
林朝露向来耳根子软，唯独那次，不管理发师软的硬的怎么说，她就是一口咬定不会折腾头发，剪完刘海后，也不想再去光顾那家理发店。
偏偏其他的理发店，剪出来的刘海没有那家理发店好看，每次剪刘海，都要丑出一个新高度。
林朝露也试过自己剪，花了一个多小时，剪出来的还是狗啃似的波浪形。
索性，她将刘海往两边拨，用发夹固定起，等待着刘海渐渐长出，慢慢地从齐刘海换成中分。
陈思卉是目睹她与刘海斗争的全过程的人，也知道她特别喜欢这头长发，并且羡慕她这样柔顺的发质。
课间的时候，时常会趴在桌上，摸一摸她的头发，发出感慨：“什么时候我的发质也能变得这么好啊。”
每当这时候，林朝露不管在做什么，都会马上停下来，认真地教她：“首先，洗澡之前给头发抹上护发素或者精油，戴上浴帽，然后……”
陈思卉只认真听过一次，之后的每一次，都会马上举手打断：“打住打住，太麻烦了，我的头发不配我这么精致。”
林朝露不仅仅只是很乐意和别人分享方法，更多的是一聊到她感兴趣的事情，就停不下来。
就算陈思卉打断她，她也还会继续说。
这一次，也依旧如此。
不过这一次，就在她仍在喋喋不休“传教”怎么养护头发的时候，陈思卉直接上手捂住了她的嘴，夸张地做出孙悟空被念紧箍咒的语气：“师父！师父！别念了！徒儿知错了！”
林朝露被她夸张的语气戳中了笑点，笑得花枝乱颤，停不下来。
“小林同学，什么事这么好笑啊？”
刚从门口进教室的宋乘风看到她们这边的动静，笑着走过来凑热闹。
同他一块进教室的，还有孟繁辰，令人意外的是，他也跟着宋乘风朝这边走了过来，脸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瞥见走过来的孟繁辰，林朝露马上收敛了一些笑意，不敢那么放肆地笑出来，但刚刚被陈思卉戳中的笑点，还是让她觉得好笑，导致她不得不紧抿起唇，努力控制疯狂翘起的嘴角。
她一边强忍着笑，一边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宋乘风瞧着她这副又想笑又不敢大笑的模样，顿时也觉有些好笑：“想笑就笑嘛，憋着干什么，别憋坏了。”
林朝露用余光飞快瞥了眼孟繁辰，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也不知是哪来的魄力，笑意瞬间被憋了回去，不自觉就坐直了身体。
殊不知，她这副调皮小学生遇见教导主任后正襟危坐的模样，反而更好笑了。
孟繁辰目光飘了飘，抬手掩唇轻咳一声，趁机藏起唇角的弧度。
“不过，”宋乘风忽然开口，盯着林朝露，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小林同学，你是不是换发型了？”
林朝露轻“啊”了一声，摸了摸被发夹夹到两边的刘海。
陈思卉先替她开了口：“我们朝露都中分多久了，你竟然才发现。”
宋乘风耸耸肩：“我又没天天和她待在一起。”
又想起什么，他忽然笑了：“不过小林同学露出额头还挺好看的，是吧，繁辰？”
他不经意的一问，让两个人都紧绷。
林朝露下意识就看向被问的孟繁辰，没料到他也正在看自己，视线在空中相撞。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都微微撇头，错开与对方对视的目光。
林朝露低下头，捏着外套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就像在等待考官宣判成绩的考生，好坏与否，全取决于那个人。
但她还没等到孟繁辰的回答，又等来了宋乘风的一句玩笑话。
宋乘风搭在孟繁辰肩上，笑嘻嘻调侃：“这个发型，远远看过来，还以为是小赵同学呢。”
林朝露抬起头看向他，目光疑惑：“小赵同学？”
宋乘风笑着解释：“就是一班的赵摇月啊，追着咱班长跑的那个美女。”
他自以为，赵摇月是骄阳公认的女神，被夸像她，总是不会出错。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林朝露被冻得个透心凉。
她努力地跳绳、喝牛奶，日复一日地做着最讨厌的事，是想变得更漂亮更优秀，离她喜欢的男孩更近一点，但从来没想过，要去模仿他身边的女生。
她宁愿当没有名字的配角，也不要做永远低人一等的影子。
手指松开捏着的外衣，指甲掐进肉里，林朝露扯出一抹笑：“是吗……”
说完，她便低下了头。
祈求着，孟繁辰千万不要说话，千万不要觉得她像赵摇月。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林朝露的哀求，叮叮咚咚的上课铃声突兀地插进课间的吵闹中，教室外的同学陆陆续续从门口进来。
她没有听到孟繁辰的回应，再抬起头时，孟繁辰和宋乘风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林朝露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结却怎么也不能随着深呼吸排出去。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得她想哭。
这节课是语文课，年轻的语文老师踩着铃声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笑眯眯说了声“上课”。
所有的同学同时起立，拖着声音喊了句“老师好——”。
在这悠长的招呼声中，林朝露抬起手，扯下了刘海上的发夹，连带着几根头发，一同紧紧攥进手心。
林朝露又把刘海剪短了，换回了原来的齐刘海。
她坚持没去那家一直劝她烫头发的理发店，自己拿着剪刀，折腾了快两个小时。
陈思卉疑惑她怎么又剪了刘海，她也只是摸了摸被剪得惨不忍睹的刘海，笑得腼腆：“突然手痒想试试。”
在春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林朝露迎来了十六岁生日。
生日那天，林妈妈给她买了一条淑女裙。
很温柔的淡蓝色，方形领口，能恰到好处地显露出锁骨，左右各点缀着一个颜色稍深的蓝色迷你蝴蝶结，表面是浅浅的格子纹理，穿上后刚好露出纤细的小腿。
林朝露以前的风格都是休闲运动风，屈指可数的几条裙子，都是幼稚的小学生风格。
这是她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淑女裙。
林朝露很是喜欢，但是平时上学只能穿校服，没有机会穿给想看的人看。
思索了很久，林朝露穿上这条裙子，又用了几包薯片作为代价，把林子衿哄骗过来，给自己当拍照的工具人，拍了近一个小时的照片，又花了半个小时从中挑选，终于选了一张还算满意的，发在了□□空间里——仅限繁辰可见。
从照片发出去开始，林朝露一连刷了好几天的空间，等待着孟繁辰的浏览记录。
她不祈求孟繁辰给自己点赞，只希望他能够看到自己穿这条裙子的样子，当然，如果他能顺便留下一个赞，她肯定会开心得做梦都笑醒。
但，天总不如人愿。
老天偶尔也会无视寿星公的生日愿望，林朝露没能等来孟繁辰的点赞，也没能等到孟繁辰的浏览记录。
直到夏天到来，学校里组织了一场观博物馆的课外活动，没有要求要穿校服。
距离收到这条裙子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林朝露终于有机会在人前穿上它。
大巴空间很大，一辆车可以容下近两个班的学生。林朝露这天起得并不晚，但时间都被她花在了出门之前，折腾头发和裙子上面，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并不算早了。
这是她第一次把这条裙子穿出门，并没有像电视剧里的女主，换装后马上变得自信，昂首挺胸、脚底生风，有的只是害怕别人注视的忐忑。
走上大巴的那瞬间，莫名有种感觉，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林朝露不敢细看，只胡乱避开那些视线，全身都紧绷着，咬着唇往车厢里走。
往里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兴奋地喊她名字。
“朝露！这，这！”
林朝露抬起头朝那边看过去，便看见陈思卉正举着手朝她招手，旁边是为她留的空座位。
朝那边看过去的同时，她也望见了坐在陈思卉前排的孟繁辰。
男生穿着宽松的休闲衬衫，蓝白的拼色，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故意没扣，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他的头发比刚开学时长长了些，更显蓬松。
清晨日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身上，仿佛在少年身上晕了一层光。
或许是因为陈思卉喊了林朝露的名字，孟繁辰恰巧也朝她看了过来。
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上。
林朝露有些慌乱地错开对视的视线，瞥见他身旁的空座位，一个大胆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想坐在孟繁辰身旁。
但勇气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的时间，还不够林朝露朝那个座位迈开步子，就被理智拉回了笼。
她不能这么做。
这无疑是要将她有意于孟繁辰的秘密公之于众。
林朝露没有停顿地越过孟繁辰，坐在了陈思卉身边。
在这短暂的十几秒内，无人知晓她内心的百转千回。
陈思卉仍旧是兴奋的，侧着身子，上上下下不加遮掩地打量她几个来回，笑得贼兮兮：“打扮得这么漂亮，给谁看的呀？”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是完全能传到孟繁辰耳里的。
林朝露连忙摆手否认：“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天气好，适合穿裙子……”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过于苍白，说这话时，她都不敢往孟繁辰的方向看，唯恐陈思卉发现她的小心思。
好在陈思卉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异样，把她的慌张理所当然地当成了普通的害羞。
陈思卉大咧咧笑：“开玩笑逗你的啦，顺便夸夸你这条裙子，真好看。”
林朝露这才松了口气，听到她的夸赞，又忍不住真的害羞起来，食指摸了摸脸，抿着唇笑得腼腆：“谢谢。”
她不自觉用手扇了扇风，脸有些热，习惯性地朝座位前排的男生看过去，视线却停在了车里的另一处。
林朝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大巴车的走道间，那个身形高挑纤瘦，面容姣好的赵摇月，正朝她们这边走过来。
身上，同样穿着这条蓝色长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