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你去深圳吧
梁艳红出卫生间门, 喊了声儿子：“鹏鹏——”
不是告诉他外面坏人多，不要随便跟人搭话吗？这孩子怎么不听话。
她快走几步，瞧见陈凤霞等人的时候, 明显愣住了，然后才努力运动起脸上?所有肌肉, 艰难地挤出个笑容：“你们还没去吃饭啊。我, 那个，我表姐要来了。我得带孩子去了。”
说着，她伸手来牵孩子。
旁边的男厕所里走出个小个子男人，看到母子二人就皱眉头, 连声催促：“动作快点，别磨蹭。”
陈凤霞一把拉住邹鹏，眼睛盯着梁艳红?脸, 眨也不眨：“表姐？”
梁艳红面上显出慌乱, 支支吾吾：“这是我表姐?儿子, 他们一块来接我?。凤霞，月仙，丹妮, 我?要走了，见啊。”
冯丹妮直接拦住了她的路, 正色道：“你要去哪里？法国吗？”
梁艳红立刻变了脸色，狠狠地瞪了眼儿子，然后虚虚地笑：“没有，小孩子开玩笑呢。我……我们就在香港玩两天, 完了还得回去上课。”
邹鹏下意识地质疑：“妈妈，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巴黎看埃菲尔铁塔吗，郑明明爬过?那个铁塔。”
梁艳红又急又怒, 索性伸手扯儿子?胳膊，厉声呵斥：“看什么铁塔，别说怪话。走，赶紧跟妈走。”
陈凤霞哪里能让他们母子就这样离开，她一把拦住人，压低声音追问：“艳红，你要做什么？黑在法国吗？”
梁艳红没有作答。那位小个子男人先大声咳嗽，然后东张西望一通，才快步走过来，声音含混地问：“姨，怎么回事啊，快走吧，我妈还在等我们呢。”
他一张嘴就漏了馅，口音完全骗不了人。嫁到香港的表姐生?儿子，是这说话腔调？
梁艳红也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往回找补：“啊，我表姐家平常在家就这样说话，所以孩子也这样。”
她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拽儿子：“鹏鹏，咱们走。”
陈凤霞终于拉下了脸：“梁艳红，你想想清楚。你这样带着孩子跑去法国住哪里吃哪里，孩子上学怎么办？你要让小孩跟着你黑一辈子吗？”
“那你让我怎么办？！”梁艳红突然发作了，尖利的嗓音让周围人都侧目。她却不管不顾地咆哮，“我留下来一天我就要死了。你们知道我有多想死吗？我喝了药，可是药不够，我醒来了。我想跳桥，可是人家不让我爬上去。我现在不要死了，我想好好活下去，你们还想逼死我吗？”
邹鹏被吓坏了，“哇”?一声哭出来，挣扎着一把抱住母亲的腰，哭着喊：“妈妈你别死，我听话，我以后一定懂事。妈妈你不要死。”
梁艳红也搂着儿子，反复呢喃：“妈妈不死，妈妈带你去法国过好日子。咱们上法国的学校，住大房子。”
陈凤霞忍不住打断了她的痴心妄想：“到哪儿上学去？你又没户口，人家学校会收你小孩？”
“收的！”梁艳红?眼睛嗖?亮了，跟两个灯泡似的，“人家讲人道主义，只要是小孩子，都给上学，才不会逼着我拿户口呢。凤霞，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法国。我一天都不能再待下去了。”
冯丹妮皱着眉头，指出了实际问题：“鹏鹏会说法语吗？他能听懂法国老师?课吗？法语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语言之一。鹏鹏到那里人生地不熟，又不会讲一句法国话。你说其他小孩会不会欺负他？”
小个子男人又咳嗽了声，不耐烦地催促：“姨，走不走？亲戚都到齐了，我们得出发了。”
他?话如同一针强心剂，梁艳红?态度立刻强硬起来，伸手扯着孩子就要离开：“走，当然走。不走没活路，不走他们要逼死我了。”
陈凤霞急了：“艳红，你怎么不问问鹏鹏想不想去？你这是要让小孩遭多大的罪啊。我们国家盲流都被驱赶，你黑在外面，人家不赶你？人家欺负你你都不敢报警，一报警就要被赶走了。”
“报警？”梁艳红突兀地笑了，“报警有个屁用？警察管过我死活吗？那个畜生偷我?血汗钱，警察怎么讲的？我们是两口子，不叫偷。他赌钱一屁股债，警察又怎么说，我们两口子，我该还。我艹他妈全家，狗日的！”
机场里突然间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个穿着制服?男人一直朝他们几人所在的方向看。
那位小个子男人脸上明显露出了慌乱的神色，嘴里骂了句什么，然后掉头就走。
可是他还没走两步，对面又来了位穿制服?人，连着他外加他口中?“亲戚们”一块儿被带走了。
陈凤霞都没反应来时，已经叫人请进了一间小房间。
对面坐着?工作人员倒是客客气气，操着有点生硬的普通话询问她这趟行程?安排。
陈凤霞脑袋瓜子一个激灵，立刻反应来自己被当跟小个子等人是一伙?，有偷渡嫌疑了。
她赶紧拿出自己?护照，解释目的地为台湾，应邀参加婚纱摄影行业?交流。之所以到香港，只是为了转机。
对面穿制服?人仔仔细细检查了她的证件，又问了个无关紧要?问题，就放她出去了。
陈凤霞出门捂着胸口，半天才感觉终于能听清楚周围的声音。在此之，她耳朵里全是扑通扑通?心跳声。
胡月仙也出来了，忐忑不安地问她：“凤霞，这是要？”
陈凤霞做了个噤声?动作，压低声音跟人咬耳朵：“他们应该是被盯上了。”
偷渡?人太多了，尤其是从大陆出去?，一堆人把香港当中转站，人家能不警觉才怪。
小个子男人叫警察押着胳膊往走，嘴里还在一个劲儿喊：“误会了，就是旅游，普通?旅游而已，没有别的。”
可是警察根本不理会他，直接押着他朝外面走。
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身穿西服?男人，个个垂头丧气。
看到这?人，陈凤霞就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盯上了。太别扭了，那些西装穿在他们身上，就好像刺猬穿反了外皮，针朝里面扎一样。
其中一人吓坏了，嘴里喊着：“我不去法国了，小钟，你把一万块钱还我。”
刚才还拼命强调这就是普通?旅游的小个子男人下意识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眼那个大喊大叫的西装男。
他?眼神是如此的凶狠怨毒，就连站在旁边的陈凤霞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旁边小房间的门又开了，这回出来的是梁艳红跟邹鹏。小孩子吓坏了，眼睛瞪得大大，到现在他都没明白究竟?生了什么事。
梁艳红则是显出了慌乱而焦灼的神色，嘴里反复念叨：“我要去法国，我就是想去旅游，我答应我儿子带他去看埃菲尔铁塔。”
她的目光捕捉到陈凤霞时，眼睛立刻迸出希望?火花，大声喊道：“凤霞，你告诉他们啊，我就是想去法国看埃菲尔铁塔。他们凭什么抓我啊。”
然而警察压根连听陈凤霞说话?机会都没给这位疑似偷渡者，直接连着孩子将她一并押走了。
陈凤霞跟胡月仙想追上去，哪里还能够得到。
好在冯丹妮也被放了出来，比起不知所措的朋友，她起码手上还有大哥大，还能往外面打电话找关系。
电话一通接着一通，陈凤霞都害怕她手机会没电关机的时候，事情总算有了转机。
冯丹妮联系到了位能说上话?朋友，对方询问了具体情况，语气轻松下来：“没关系，不会坐牢，就是遣返。”
他甚至还安慰了句冯丹妮，“别担心，你朋友大概就是白跑了趟，浪费了点儿时间罢了。他们这行?规矩是先收一万块钱的订金办护照，签证，买关，吃?用的，还有机票，蛇头先垫钱。等人到了地方再付剩下?尾款。这个过程当中因为蛇头走不了，人家连订金都得退回头。”
陈凤霞傻眼了，居然还能这样？好像跟电影里放的完全不一样。
那人就笑：“人家早就形成产业链了，一走都是整个村。没规矩的话，他们在老家的房子都被叫人扒了。行了，反正让你朋友咬死了就是要出国旅游，其余?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说的轻松，陈凤霞等人却不能放松。
原本按照计划，她们在香港停留一晚上，好好逛逛，然后再坐天亮后最早的一班飞机往台湾去。
现在，机票倒是没改签，但谁还有心情出去逛啊。
胡月仙叹气：“这梁艳红也是糊涂。这下子好了，小孩肯定吓死了。”
冯丹妮安慰朋友：“没事?，估计天亮就能出来了。”
了秋，昼夜时间便此消彼长。好不容易等到天边蒙蒙?灰，海面上也现出了淡淡?微光。
胡月仙冒了句：“太阳要出来了。”
陈凤霞看着窗外一望无边的大海，没滋没味地回应：“是啊。”
如果没有梁艳红母子?事情揪心，碰上这难得?时机，他们大概会坐在一起欣赏海上日出吧。
然而，纵使现在天边的红霞越来越大，太阳也一点点露出面庞，到最后如同腌好的咸鸭蛋被直接打在碗里，鲜红的蛋黄一般莹莹可爱，谁也没心思多看两眼。
陈凤霞突然间冒了句：“梁艳红腌出来的鸭蛋就是这么个色。”
好看，人家店里头做蛋黄酥都点着名要她的鸭蛋，说看着就颜色漂亮。
冯丹妮去要了两杯热可可，端过来给朋友享，又复了一遍：“没事?，今天应该能放出来。”
陈凤霞接过热可可，喝了口，香浓?液体抚慰了她的肠胃，也给了她点儿精神。
“但愿如此吧。”
门口传来喧哗声，她循声看去，又瞧见了那几张垂头丧气?面孔。那位小个子男人不复昨天?精气神，连嘴唇都干裂了，头发乱糟糟?，眼里满是红血丝，像个木头桩子被人推着往走，间或才想起自己?职责，忽而冷不丁冒一句：“我们就是普通?旅游。”
可惜他?话不仅自己不信，旁人连听都不想听。他还是被押着走。
他?那几位“亲戚”也个个都同被霜打?茄子，蔫头耷脑?。昨天那个号称要让对方退钱的男子更是哭丧着脸，感觉自己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走在最后的是梁艳红，整张脸都写着焦灼。她一直紧紧搂着儿子，即便这样影响了她走路她也没松开?意思。
邹鹏明显吓到了，像只受惊?小兽一样茫然瞪着眼睛。等他目光捕捉到陈凤霞等人时，他“哇”?哭了出来：“郑明明妈妈，我不看铁塔了，我要回家。”
梁艳红也反应来，想将孩子往陈凤霞等人的方向推。
可是警察还在旁边，哪里能由着她。
陈凤霞试图跟警察强调：“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他是我女儿的同学。我们家上个月刚去过法国，小孩子都有样学样的，所以才让大人也带他去。警察同志，她肯定不会偷渡?啊，她孩子还在上学呢，下个礼拜还要打比赛。……”
警察看都没看陈凤霞一眼，直接推着人要上一辆车。
这时候冯丹妮的朋友终于赶来了，他同那些身穿制服?人说了句什么，然后跑到冯丹妮面前道：“他们马上原路遣返。有什么话，现在过去说吧，不要耽误太长时间。”
陈凤霞赶紧上，先安抚地摸摸邹鹏?脑袋：“没事?，有点误会而已。下次我们再出来玩，玩香港、澳门还有台湾，我们先去深圳玩。”
邹鹏却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玩了，我哪儿也不去。”
他闯祸了，就跟他想吃机场里?饭，害妈妈被人笑还要掏两百八十块一样；他想来法国玩，结果这?人就抓了妈妈。
他不喜欢法国了，就像他这辈子都不要吃机场里头的东西，他以后永远都不要提什么法国。
陈凤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孩子，也没有时间多耽误。
她就看着如同一堆火燃烧到最后时刻般疲惫又像是随时都会炸开?梁艳红，认真道：“好，离开江海，走得越远越好。去深圳吧，深圳机会多，我在深圳弄了个档口，没人帮我看着。你要愿意的话，可以去先看档口。”
梁艳红呆呆?，半晌眼睛才一轮，像是多了点儿活泛劲。
陈凤霞?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现在有人在那做电脑配件生意，不不是自己人，没人看着我不放心。你去帮忙盯着，我也好安心。这个事情不难，你跟着做上一年半载，摸清了门路?话，也能自己弄个档口开始做。钱不比你去外面挣到的少，还安全。”
这是她这一夜冒出的念头。她原本想把在华强北?档口再转租给其他人做，毕竟她自己不盯着，生意进行不下去。
郑国强却反对，这又不是什么大商铺，还做房东买卖。上元县政府在那里弄?档口前铺后院，也做生意。他索性就找了人，把给妻子弄?档口变成店一样，那边卖什么，老婆这边就卖什么，进货也从这头拿。
可没自己人看着?确不行，财帛动人心，现在正是电子市场火爆?时期，人家看着钞票一张张?进来，不动歪心思太难。
梁艳红还是愣愣的，只有眼皮眨了下，算是给了对方个回应。
陈凤霞笑着伸出手，想要拥抱对方：“去吧，深圳离香港进，以后想过来玩也方便。做上段时间，在深圳买了房，以后落下脚，我们到深圳玩也有人照应了。”
可惜她话能说，拥抱却是不可能。
不晓得是担心夹带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警察拦住了这个张开了胳膊?拥抱。
陈凤霞就只能冲梁艳红母子笑：“好了，一场小风波罢了，不要担心。我给明明爸爸打电话了，不会有事?。明明爸爸会安排你去深圳，放心，有房子住。”
冯丹妮的朋友来了，催促了一句：“他们该走了。”
陈凤霞赶紧同母子俩招手，又喊邹鹏：“你想要什么礼物啊，阿姨去台湾出差，回去给你带凤梨酥好不好？”
邹鹏就眨着眼睛看她，却没吭声。
母子俩被押上了车，车门关上?瞬间，邹鹏突然喊了起来：“太阳饼，郑明明妈妈，我要吃太阳饼。”
陈凤霞笑着挥手，大声回应：“好，阿姨一定给你买太阳饼。”
车子开走了，三人也得踏上飞往台湾?飞机。不安检，她们要误机了。
冯丹妮同她的朋友道谢，双方约了回来有空一块吃饭。
胡月仙则问陈凤霞：“你让梁丹妮去深圳啊？”
陈凤霞点头：“让她待在江海，她恐怕会要被逼疯了。”
去他妈?挫折让人长，如果可以，谁想要挫折啊。还是从天而降?灾难。
去深圳好，人忙起来就能忘记痛苦，因为看不到以?人和事，因为没时间想太多。
胡月仙却皱眉：“但她去深圳的话，小孩怎么办？也跟去上学吗？深圳有没有学校接收他？”
陈凤霞一愣，得，她还把这问题给忘了。听说深圳还在驱赶盲流呢，盲流?小孩，他们管不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30 19:42:12~2020-12-31 06:2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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