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雨伞
下午惊了阵响雷，轰隆声响彻天际，不到六点整片天都暗了下来，估摸着晚些又有阵骇人的大雨，学校取消了晚自习，学生们在即将落下的雷雨里疾步走出校门，交谈声都变得急促模糊。
而赵云锦和孟语枝两人反其道而行之，两人回了班级静待其坐，似乎丝毫不担心随时变幻的恶劣天气。
教室里闷到不行，紧闭的窗子无法疏通空气，赵云锦怕热，离了自己位子坐到后门边，贪凉惬意地吹着大雨将至前的秋风，风里裹卷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和凉爽，她舒服地仰头享受了片刻。
随即抬头看了眼墙上“滴滴答答”转动的针表，又扭头看了眼正在收拾东西的孟语枝，问道：“陈议舟几点下课啊？”
孟语枝埋头加快速度整理书包，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也不知道，谁知道他们班还要上课啊。”
赵云锦双手托腮望着她，不急不慢道：“你一个书包还没收拾好啊？”
“我这不是得仔仔细细地检查检查嘛，明天还要考试，到时候忘了什么东西怎么办。”孟语枝轻松解释。
赵云锦不吃她这一套，轻笑一声，弯开嘴角，“你是紧张吧。”
孟语枝终于肯抬起头，朝着赵云锦露怯地笑，“让你看出来了。”
赵云锦可神气：“可别小瞧我哦。”
孟语枝点头，弯腰将书包拉链扣好，又将凳子推回座位底下，仔仔细细整理好才跑去跟赵云锦挨着坐。
两人无聊地盯着墙上的挂钟，秒针一圈一圈地转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门外的风忽地小了下去，下一秒急簌簌的雨落下来，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尤为吵闹。
赵云锦待得有些困顿，顺势趴在桌上，面朝孟语枝问道：“待会我要不要先离场？”
孟语枝不懂，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赵云锦解释：“到时候你还人家伞，我站在旁边傻傻愣愣地看着你们，不太好吧？”
孟语枝努力地脑补出一副和谐又木讷，正常又尴尬地画面，当即脑袋摇成拨浪鼓，“好尴尬呀。”
赵云锦十分同意她的说法，提议：“那我在外面等你吧。”
孟语枝瞥了眼外头昏暗的天色，不接受这个建议，“你先回家吧，到时候下大雨就不好走了。”
“那你怎么办!”她同桌跟她一样粗心又娇气，下这么大的雨指不定狼狈成什么样才能到家呢，赵云锦是半点也不放心。
“笨蛋同桌”反过头来宽慰她：“哎呀，我真的不要紧，你就早点回家吧。”
赵云锦半信半疑地注视着她，思虑了半会，妥协了：“那好吧。等陈议舟出来我再回去，可以了吧。”
孟语枝扑进她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赵云锦温热的心窝。
——
雨势忽大忽小，寒冷的雨水冲刷沙石覆盖的石板路，树梢上的鸟雀无处躲藏，只得飞入教学楼寂静的长廊小心避雨，檐下的野猫从东墙越到西墙，钻入葱绿的大树下蜷缩起身体，在又一场大雨降落前，隔壁班级的顶灯终于灭了下去。
班主任率先走出了班级，按捺不住的学生紧跟其后，人群骚动。听见声响，文科九班教室里的两个女生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背上书包拔腿往外冲。
走廊口两个女生并肩站立，两张青涩秀丽的脸蛋因为紧张而微微涨红。
孟语枝两手交叠，手心都被搓的发热，眼睛却始终盯紧一班的后门从未移开，语气迟疑道：“他不会走了吧？”
赵云锦踮脚探头，安抚似的拍了拍孟语枝紧绷的身体，宽慰道:“没看见他出来，肯定还在教室里，别担心。”
孟语枝回头，复杂地看着她，赵云锦不明所以，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不禁反问：“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谁知孟语枝倏地笑了，唇角弯开一个漂亮的弧度，小声说：“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啊。”
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赵云锦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我就是好激动，感觉好像要见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孟语枝笑得站不稳脚，“这才什么事啊，你大惊小怪。”
“我没见过嘛。”
赵云锦不理会她的嘲笑，“第一次看主动和男生接触哎，多新奇啊。”
孟语枝动手作势要闹她，忽然赵云锦激动地抓了抓她的后背，有意压低声音，却仍旧控制不住地颤，“枝枝，枝枝，陈议舟出来了，出来了！”
闻言，孟语枝迅速转过了身，视线攥住人影的那刻五指不自觉收紧，衣摆揪出几道褶，紧紧地盯着那人而去。
陈议舟似受感应，双眸沉沉望了过来，他站定了脚步，却没有动身。
旁边的许白焰同样看了过来，孟语枝心下一阵打鼓，担忧地问赵云锦：“怎么办啊云锦，大学霸不会和陈议舟一起回家吧，那多尴尬啊。”
赵云锦也担心，咽了口水，正义凛然地主动揽责：“别担心别担心，我来帮你。”
那一刻，孟语枝的世界似乎亮起了光，赵云锦脚踏祥云而去，承载着她无限的希望。
只见赵云锦无比坚定地走向许白焰，清脆开口：“阿焰哥！你才放学吗？”
许白焰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处又瞥见走廊口的孟语枝，眼底闪过私不明的狐疑，淡定道：“嗯，你还不回去？”
“没有哇。”赵云锦瞪大了黑不溜秋的眼睛，放软了语气，“一起回去吧！我还有个小问题想请教请教你。”
她伸出两指，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动作带着几分俏皮，可爱又俏丽。
许白焰没说话，却向她点头示意。
他低声对陈议舟说了句：“我先走了。”
陈议舟扫了眼赵云锦，“嗯”了声，站着没动，看着他两下了楼。
——
雨势遄遄，一班的学生急匆匆往外奔，人群拥挤，孟语枝和陈议舟隔着人群与之相望。
她确实愣了一刻，奇怪他为什么看向自己，为什么好像知晓了自己即将进行的行迹，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地看着，像是毫不关心，却又充满好奇。
凉风吹拂脸颊，孟语枝脸蛋仍旧发烫，望向陈议舟的炯炯黑眸露着私怯意。待人群疏散，学生三三两两离开校园，
她终于下定决心抬脚向他走去，一步一步，心跳如鼓。
“陈议舟。”她喊他的名字，轻轻柔柔。
陈议舟只凝视着她，不作答。
女孩双手抓着一把扣戴整齐，干燥洁净的雨伞，朝他递过去，语气带着热切的感谢：“还你雨伞，谢谢。”
陈议舟眼中情绪复杂，孟语枝单纯读不出其中深意，见他迟迟不接过雨伞，只当他冷漠难接近。
她双手举得泛酸，正想着算了，那人却伸手捞走了雨伞，语气冷淡：“不客气。”
孟语枝见他搭话，欣喜地接上话题：“我们还挺巧的。”
陈议舟挑眉：“是吗？”
“是啊。”孟语枝点头，笑着轻声提醒，“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在梦享人民公园那边。”
陈议舟记事不记人，独独对她印象深刻，先是同学的那句“漂亮小天鹅”，再是马路上满怀期待地那句“我叫孟语枝”，然后是现在，她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扬起弯弯翘翘的嘴角，脸颊都透着令人心怡的粉，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是记得的，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脑海中忽然便有了这样一个身影。
他回答：“记得。你捡到了我的校牌。“
孟语枝眼睛弯弯，“对。真没想到能借到你的伞，好巧。”
“是挺巧。”陈议舟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眼见他侧身要下楼，孟语枝心里没了底，还没等失落漫上心头，陈议舟回头，语气轻松：“走吗？”
孟语枝怔松片刻，陈议舟扫了她一眼，问：“不走？待会打雷可不好走了。”
“走的走的。”孟语枝连忙答应，双手紧张攥在胸前，与他并肩下楼。
檐下冷风穿堂，树枝东倒西歪。
孟语枝长发被吹乱些许，陈议舟打开伞柄，瞥见她站着不动，轻声问：“又没带伞？”
她慌乱地取下书包，从中摸出一把还没陈议舟手掌大的花花绿绿的小伞，，拎起来在他眼前晃晃，“没忘的，在这呢，新伞。”
陈议舟：这伞是装饰品吗，这也能挡雨？
“你的伞撑的住吗？”陈议舟怎么看怎么不靠谱，“要换吗？”
孟语枝不解：“不用啊，这伞很牢的。”
陈议舟作罢。
风雨交加，老天作怪，陈议舟在校门口与她分别，孟语枝叹了口气，淡淡的失落溢上喉头。雨声震耳，她就像两人第一次相识那样，同样站在他身后，不知为何，孟语枝竟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落寞。
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孟语枝一鼓作气，再次主动呼喊他的名字:“陈议舟！”
雨大的看不清路，陈议舟也如上次那般回过了头，定定站在原地，静候下文。
孟语枝吸了口薄凉的空气，忽然镇定下来，低声道：“路上小心。”
陈议舟与她隔得较远，雨雾里任何事物都朦胧梦幻，唯独孟语枝那双黑亮诱人的双眸清晰可见。他看见她仍旧保持着笑意，看她静静地等待着回应，心思没由来空了一瞬。
鬼使神差地抬脚向她走去，直至两人剩下不到一米的距离，孟语枝显然有些呆住，眼巴巴看着他靠近却没点反应。
他问：“你说什么，雨太大，没听清。”
听清了的，他听得清清楚楚，可还是不受控制般走了过来，像是被谁操控了心智，望见她那双黑亮的眸时，一切都似乎有了答案。
原来会有人期待他的回应，期待他的答案。
孟语枝真以为他没听清，呆愣愣回了句：“我让你路上小心。”
陈议舟了然，却故作明白地点点头，轻轻“嗯”了声，接着问道：“你怎么回去？”
“坐公交呀。”孟语枝答，又伸手指了指对面站着零星几人的站台，“就在那里上车。”
陈议舟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淡淡道：“车来了。”
“啊！”孟语枝立刻回头，熟悉的公交车缓缓驶进，她惊呼一声要去赶车，回头与他匆匆作别，“那我先走啦！”
“嗯，路上小心。”陈议舟站在原地。
孟语枝眉梢染上快意，“拜拜。”
陈议舟站在对面看她上了车，女孩活蹦乱跳在车厢里朝后座跑去，落座时视线看了过来，惊喜地与他挥手。
他只是看着，没有回应。
她也不恼，直至公交消失于视野中。
天空响了声闷雷，街道四处空荡荡，陈议舟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其中。他好像无处可去，世界各地跑的父亲，远在京城的母亲，出租屋里空荡回响的器具碰撞声，他的世界随着雨水漂流，水流到哪，他就在哪。
孟语枝和他大不相同，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什么都热情，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对一切事物满怀期待。
同样的，对他也是。
双眸看他时带着探究，胆怯和期待，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感到好奇呢，太不符合常理了。
他是奇怪的，讨厌一切对自己生活充满探究的人和物，所以他从不和朋友约着打游戏，从不去离家近的球馆打球，也从不写繁琐的周记和日记，他的语文表达能力最为差劲。
他想，所以小时候父母总不爱和他交流吧，毕竟他无聊又无趣，人生好像糟糕到极点。在他百无聊赖地十几年人生里，孟语枝，成了第一个想着要接近他的人。
这让人不适且烦躁，枯燥无味的人生让人家翻看未免荼毒她的心灵，陈议舟想着。
且恶劣的想着，永远不要让她踏入这块腐朽之地。
同天，赵云锦跟着许白焰早早地回了家，一路上她东问问西聊聊，漫无目的。
许白焰知道她有事，于是打断她：“你今天好奇怪。到底有什么事。”
赵云锦也不藏，笑了两声，幽幽问道：“阿焰哥，陈议舟为什么借伞给我同桌啊？他们两都不认识哎。”
“不是在马路上认识的吗？”许白焰问。
赵云锦：……
“陈议舟主动借给我的，他说他不用。”许白焰说着，解释原因，“我跟他说过是借给谁，他想了一下，就把伞抽出来了。”
这让赵云锦更好奇了。
许白焰又补充道：“陈议舟那天晚上是冒雨回去的。”
赵云锦，：？
“啊？！”赵云锦不可置信，对不熟悉的人已经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吗？
赵云锦憋不住，当天夜里就找起孟语枝聊起此事，谁知孟语枝一晚上没回信息。
她担心的晚上没睡好觉，反倒是许白焰宽慰她：“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考试。”
“可是她都没有回电话，应该没事吧？”
“陈议舟说她坐公交回了家，可能只是手机没电，别太担心。”
“好吧。”
赵云锦最后听了许白焰的话，乖乖去睡了觉，为了第二天早早去学校能见到孟语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