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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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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山震虎。”

    崔茂怀软磨硬泡, 最后就从周辞渊那得来这么四个字。再具体问什么意思,周辞渊就只笑着替崔茂怀拉拉风帽, 口气自然的问他晚上吃什么?又提起他明儿一早何时去镇平候府?年夜饭用完大约到几时?后日一早还得过去, 明晚侯府肯定会留宿……

    反正一轮问话讨论下来,崔茂怀的注意力已彻底被转移。

    山上的暗涌便暂时不了了之。

    一行人回到延善坊,已是午后。这年代没有先进交通工具,别管大早上出门多早,出城上山再折腾一圈回来,也都早不了。

    而香飘十里铺子前的几行队伍则排的让许多店家心惊羡慕。

    不过比起往日来买东西的多是大户人家仆人打扮和身着绸缎的客人,香飘十里今天一楼前多了许多穿着簇新布衣的人。

    他们算是盛安城的平民阶层。

    平常日子不舍得买香飘十里这么贵的点心酒水,但一年到头,办年货的时候家里不是太紧倒愿意奢侈一回。而且,这点心于他们而言还不仅仅是吃。

    崔茂怀刚回来的路上,因延善坊北门正对西市南门,坊门外来往都是采买年货的人,正是最拥挤的地段之一。

    崔茂怀一行也被挤到擦边走的极慢。刚好听到一对婆媳站在墙根儿下犹豫商量, 不知是进延善坊的香飘十里买点心还是去西市买。

    媳妇言说家里好几个孩子, 同样的价格西市能多买一包。这样公婆孩子都能多吃几块。婆婆的意思倒是想去香飘十里买, 之前几年家里条件不好, 都没能好好祭祖。今年买几块好点心,最主要是有香飘十里的那个纸, 祭祖完了连点心摆在屋里他叔伯表亲来了总不至于看轻了……

    崔茂怀没听全前后, 但只是这么一耳朵, 心下一面感叹此时平民百姓人家消费水平仍是低。对比后世, 就算他们家点心卖的有些贵,但说到底不过是吃食,一般人哪里会这般犹豫难断?

    另一方面,崔茂怀又为他一手创立起来的店铺品牌被大众认可而暗暗欣喜。

    崔茂怀创立香飘十里之初,就有意将其做成一条龙式的高奢代表。尤其他开的铺子经营的是饮食,在毫无专利保护、技术含量低的情况下,品牌效应就更为重要。

    这就好比后世的衣服和包包,坦言讲,一场发布会新品出来,世界范围内的模仿盗版不知何几,有些可能比原版还好看,料子也有保证。但为什么那些品牌的东西依旧女士追捧,高价拿下?

    不正是因为品牌的附加价值和身份象征。

    而崔茂怀家的香飘十里,如今在也有了类似身价。

    现今在盛安城,许多官宦豪富,家里的点心非香飘十里不用。摆宴待客看档次,宴上的酒水除了真正的西域葡萄酒,人们再认可的就是他家香飘十里的美酒。

    附带的,听说他家的酒瓮如今炒的比他们的收购价还要翻一倍。原因就是有人想买了空瓶放在家里充面子。点心礼盒亦然,这东西他家是不收,外面却已有专门收购的……

    “公子先回屋休息暖和暖和,老奴去前面看看。”

    崔茂怀一行人好容易插过排队人群进了门,常伯安排阿活收拾整理东西,又吩咐崔才帮着待客,自个先往铺子上下和厨房去了。

    崔茂怀也看得出今日店前排队人比前几日都多。这会儿已是未中,若不能快点出货,万一耽误到闭市,难道要客人空手回去?

    “常伯自去便是,周兄和简先生由我呢。”

    崔茂怀自知常伯顾着礼数和他,说了句让他放心的话,自请周辞渊和简伯光去堂屋坐。崔才也是麻利人,将驴马入厩,就去厨房端了常妈妈备下的几种面点肉干和醪糟油茶来待客。

    “崔才也别忙了,你和阿活去吃些东西便去帮忙吧。周兄和简先生都不是外人。”

    “是。”

    崔才应一声,自去厨房了。崔茂怀还要亲自端托盘给二人,简伯光倒是自己先端了一份,一面吃一面打量着屋子四处道:

    “这屋里放个火盆就是不管事。要不先将这榻改了,后面再把你屋里的床弄成带火墙的……”

    简伯光话是这么说,但他其实没想着让崔茂怀回应,更像是自问自答的思考模式。崔茂怀便只笑着回了句“你看着办就好”,转身和周辞渊对视一眼,各自开吃。

    因着简伯光在,崔茂怀和周辞渊都不像往日那般随意。有些想说的话也不好开口。便只能说些有的没的。然后周辞渊用眼神示意他好好吃东西。自己倒是和简伯光就火炕聊了起来。

    重点还是若改造他堂屋的榻这两日能不能弄出来?否则大年下家宅动工到底不美云云。由此倒是又引出周易五行,让简伯光聊兴更盛。

    徒留崔茂怀在侧听的云里雾里,乖乖当他的吃瓜群众。

    而简伯光的改造工程在周辞渊说过后倒真有立刻动工的意思。之前家里因着研究火炕,砖石都是现成的。简伯光饭后就开始测量计算,周辞渊自派了手下两个人给他帮忙。

    然后,就很自然的和崔茂怀一起进了里屋……

    自己的手被周辞渊的温热掌心相握,崔茂怀才有点醒悟的感觉。

    这人,好像是给简伯光找了事干,既得利于他,又将简伯光打发了,就能跟他光明正大的过二人世界?!

    崔茂怀一通想,都不知该赞周辞渊聪明,还是说他腹黑。周辞渊倒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微笑道:“你不耐冷,既火炕弄出来了,自当早一天用上才是。”说着又凑到崔茂怀耳边,“如此你也能自在些不是……”

    温热的气息喷到耳心里,崔茂怀身子不由微颤一下。眼看身边这人笑着还要更加亲密靠近,一门之隔,简伯光已在吩咐人转挪家具物什。直令崔茂怀心跳加速。

    “好了,那外面让简先生看着弄,你陪我写春联福字吧。”

    崔茂怀说罢,立刻从周辞渊的身边溜出来,自去取了笔墨和高价红纸一一放到低案上。然后磨墨、裁纸,皱着眉想他这几日搜肠刮肚回忆的春联……

    周辞渊之前就听他提过这过年门前挂桃符外的东西,隐约知道春联是对仗的吉祥话。但到底如何,尚未得知。这会儿见崔茂怀碎碎念着沉思的模样,只觉的他有趣可爱,也不催促,只接了他手里的墨替他研起来。

    崔茂怀呢,经过这些日子回忆倒真想起来几副春联。

    这东西后世过年,是家家户户必贴必用的。崔茂怀家里也不例外。记得小时候家里的春联还是爷爷亲自写的,然后抱着他念春联上的字。后来虽然爷爷不写了,但年年大宅内外的春联福字都是他亲手贴的。

    按爷爷的话说,这是自家来年福运好意的事,哪能让佣人去做?

    于是,崔茂怀年年二十九或三十一早,别管他有事没事,也不管他玩游戏还是赖床,反正家里张贴福字和春联的事永远都是他的活计。

    家里帮佣只按着爷爷吩咐帮他事先用面粉糯米粉煮好浆糊,然后就帮着拿春联福字、替他扶着凳子梯子,由他爬高上低、里里外外开始贴春联福字。弄完还得站在门口朗声念一遍春联上好寓意的话,说句迎福入福,他过年的工作才算全部完成。

    却也因着这种“傻”行为,让崔茂怀至今还记得几副对子。只是里面有些词语有点不确定,所以还在琢磨。

    崔茂怀今儿是准备写两幅春联的。一副贴在铺子前的自然得喻意生意好,门口的则是家宅平安顺遂。

    家里的一副他倒早想好了,只是铺子前的,崔茂怀记得爷爷新办的厂子前曾贴过“喜居宝地财兴旺”,恰好他搬到这里也是头一年,正好应景,但下联“福照家门富生辉”好像跟他准备贴家门口的有点重复。

    想是这么想,但脑子里存货不多的崔茂怀只犹豫了几秒,就果断放弃再费力想新对联。

    嗯,主要是想也想不出来……

    于是铺纸,蘸墨,眼瞧着笔尖就要触及红纸,崔茂怀又猛然停下,微微抬头,正对上周辞渊好整以暇、静观墨宝的模样,他就更不敢下笔了。

    就他那一手黑体广告字,写春联好像真不太合适……

    崔茂怀眨眨眼,主意很快就来。

    “辞渊兄,你的字好看,我家头一年的春联请你帮忙写吧。”

    周辞渊脸上的笑意眼看着深了几分。他刚才听崔茂怀的碎碎念,其实已经知晓春联为何物,喻意吉祥、用词简单易懂、对仗并不十分严谨的对句,写出来贴到门上的确有一翻雅趣。难为他的怀弟如何想到的。

    不过周辞渊更感兴趣的,是怀弟那一手字。适才正在想他是不是还要写那笔匾额上的字,不想他倒及时停笔了。再听崔茂怀说想让他帮着写春联,且是他搬出来头一年的……

    周辞渊可一直记着怀弟家里的酒“香飘十里外闻香十里来”是何人所提,到如今这两句话不仅传的人尽皆知,那笔字更是随着酒名被无数人赞誉推崇!

    周辞渊每每看到酒瓮上那笔字心里就隐隐不爽。更不必说他之前冒雪赶路回来,正遇上那姓卢的派人来送年礼,竟谋划着要预定下怀弟酒楼和山庄的题字……

    实在可恶!

    这会儿听到怀弟请他写对联福字,周辞渊心中哪里有不愿意的意思,但嘴上却笑问:

    “我帮怀弟写了,怀弟可有谢礼吗?”

    “嗯?有啊。”崔茂怀眼睛瞪大了一瞬,似没料到周辞渊帮忙写字还要谢礼,旋即却又笑着点头,“这样好了,我想的对联有好几副,辞渊兄帮我写了,我送两幅好的给辞渊兄,附带纸墨,辞渊兄一并写了,带回去贴门上也沾沾喜气……”

    崔茂怀越说越觉得这想法好,这可是此时第一份春联福字呢,独独自家贴起来也特立独行了些。崔茂怀虽然对这些一贯不在乎,但是想到有另外一户人家和自家遥相呼应,却也莫名觉得安心高兴。

    何况爷爷说了,春联福字是为来年行运带福的,他这头一份岂不是要把全天下的福气全吸来了?这么吃独食可不好,过犹不及嘛,正好分一半给周辞渊,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这东西如今就我和辞渊兄有,能沾大福气的!”崔茂怀强调道。

    周辞渊与崔茂怀相对而坐,虽不知崔茂怀脑子里瞬间翻涌过多少念头。但近距离这般听他说着两人独有,说话时眸光灵动,隐含一分狡黠,从心底溢出的喜悦真真切切,倒令周辞渊自己都跟着又加深了脸上的笑容。

    “好。不过为兄还想要点别的谢礼。”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崔茂怀便感到唇上温热一点,失焦的面孔和他的相贴一处。

    但今日周辞渊的吻并不像之前那般激烈,一触即分,转而又轻轻吻上他的眼睛,同样不是很久,却透着无比o珍重珍惜……

    “嗯,谢礼收到了,也该我展示才华给怀弟瞧瞧。若觉着好,之后怀弟家但凡需题字作画的,可不能再找别人了。”

    带着一点笑意,语气却无比认真的话蛊惑似的绕在耳畔,四目相对,目光灼灼,令崔茂怀忙躲闪偏过头,终是“噢”一声当做答应。

    周辞渊的笑声立时响在二人室内。然后重新研匀了墨,问了崔茂怀对联。略一沉思,蘸墨挥毫。

    上联:喜居宝地财兴旺下联:福照家门富生辉  横批:喜迎新春

    此一楹联显然是给外面铺子用的,周辞渊笔力浑厚,字体端正大气。而后又写一联。

    上联:春到华堂生百福下联:花发吉宅纳千祥  横批:吉祥如意

    这一楹联无疑是要贴到住家崔宅门匾下的,周辞渊的字比上一副字少了一分厚重,添了些灵动自然,挥洒自如的洒脱。像是要显出主人家的几分风姿来。

    “好字!”

    崔茂怀虽然不懂书法,但看着这几幅字就觉得喜欢。之前的不好意思早没了,周辞渊那边写着,他这边帮着扶纸,写完一张,他更是立刻凑过去轻轻吹着让墨迹尽快干,然后小心的一幅幅平展放到一旁晾干。

    “这一副我这儿用着不合适,辞渊兄家里应该刚好。”崔茂怀说着念道:“祥云笼罩门敛福,瑞气萦绕户迎春。”

    崔茂怀话是这么说,其实主要原因是他觉得这幅对联有些文雅范儿,配周辞渊挺好。其次才是上下联里祥云瑞气什么的,他一介小平民,又是头一回搞红纸黑字对联,别贴门上让人找茬。

    “还有一副:春临华堂繁花艳,福到门庭喜气盈。”

    崔茂怀没有告诉周辞渊这幅楹联本来是他想贴到自家门上的。曾是他爷爷亲手写的对联,如今他院子里那株小梅树结了一身红色的花苞,看样子过些日子就能开花,也正应了春临华堂繁花艳的句子。

    崔茂怀想贴对联其实也因偶想起这一句兴起,但想到要给周辞渊,崔茂怀就改了自家用的对联……

    “怀弟是特特将好的都留给为兄了?”

    哪想周辞渊落笔写完,就含笑这般说道。说完和崔茂怀一起将四副楹联连同横批一一平铺在地上。然后点着喜居宝地财兴旺和春临华堂繁花艳两幅道:

    “这两个一个贴上铺子门上,一个贴到宅院门口。剩下两幅,为兄便收了。晚上回去必亲手贴上。”

    说罢也不许崔茂怀再推拒,只说他领的两幅一副大气,正好贴到正院堂外,一副与崔茂怀的相似,正好贴到他的住处。

    “可好?”

    周辞渊这话可不是在征求崔茂怀意见,而是问他相似的对联贴到他的住处,又是这世间相合的独一份,摆明了有调戏认可的意思。

    崔茂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吃不住周辞渊今儿个几番撩拨,指着裁成方形的红纸要他快写些大小福字,他去厨房熬浆糊。

    “等等。”

    不及转身,崔茂怀的手就被周辞渊抓住,“我虽愿意效劳,但这到底是有祈福之意。旁的字多也就罢了,单个的福字,怀弟也该写几个才对。”

    说着周辞渊就拉着崔茂怀到案前跪坐下,先取了一张较小的、要贴在宅院屋门上的红纸,让崔茂怀写。

    崔茂怀略略迟疑,但对上周辞渊的目光,心里的不安犹豫莫名就淡了几分。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异常周辞渊看出多少,但不知何时起,他在这人面前已少了刻意隐藏。而周辞渊呢,也没有问过他的种种隐瞒,只一次次帮他渡过难关,护他周全。

    想到两人初次在香飘十里铺子前看他那笔黑体字,他还尴尬解释说‘自家家资不丰,没钱请人所以自己捉笔写。’又说‘自己不大会写字,写的不好看,凑合着用’。

    如今想想那会儿周辞渊还夸他笔墨独特,都不知到底是褒是贬。

    现在崔茂怀倒是能坦然道:“我不会写毛笔字,就那一种用这毛笔写着也挺费劲……”

    崔茂怀说着,脸上慢慢泛出点红。到底不是什么光彩好炫耀的,他还有些羞耻心。

    “无妨,我教你。”

    于是对坐的周辞渊起身倒了崔茂怀这边,从身后直接握了崔茂怀执笔的右手,先讲了握笔注意事项,然后包着他的手在纸上虚划了横竖撇捺点弯勾,又虚写了一个福字,说了结构笔画特点。这才正式在纸上写了端端正正的一个福字。

    最后一横微顿提笔,崔茂怀憋着的一口长气终于吐出来,手心里都紧张的似生出汗来。

    而对着面前自己写的挺好看的福字,崔茂怀是真心高兴。当下超级想让爷爷看看。

    从前,爷爷其实也教过他写大字,但那会儿爷爷忙着工厂的事,给他报的兴趣班他其实根本没去,反而趁着有零花钱尽泡在公园里玩碰碰车、木马火车,和新有的海盗船了。

    等爷爷接到兴趣班老师的电话,说他一次都没去上过课,爷爷问他去哪儿了?他老实说了。爷爷就趁晚上亲自教他,有心让他先生出点兴趣再去学。

    可惜,年幼的他根本不懂爷爷忙了一天后再教他的辛苦和苦心,听着爸妈的争吵他就是坐不住,更不想学什么写字画画,就想去游乐园玩刺激的娱乐游戏。

    爷爷教了他些日子,见他真的不喜欢,也没有勉强他。亲自打电话给他停了课,然后加了他的零花钱,让他能去公园玩。甚至揉着他的头跟他说:

    “咱们怀怀还小呢,你这个年纪正是该玩的时候,不想学这么静的东西就等你想学了再学……”

    “怎么了?”

    身后的周辞渊敏锐感觉到崔茂怀情绪波动,立时偏头望来。

    “没事。”崔茂怀摇摇头,跟着侧过身看周辞渊,“你能教我写字吗?就像……你那副字体。”

    崔茂怀指的正是周辞渊最后给他写的那副字。相较其他几幅字,这字迹更贴近爷爷的字。但其实比爷爷写的好看许多。应该是行书,但有些笔画结构又借鉴了草书,更显飘逸纵横。

    “好。”

    周辞渊应的干脆。之后的福字,便由他握着崔茂怀的手,分别以隶书、楷书、行书、草书、然后再相互应运加以变化,边讲边写,直至常伯来找崔茂怀,他们已写了足有几十个福字。

    “这就是公子说的福字对联吧,公子请周公子教着继续写便是,老奴这就去弄浆糊,好早些贴上。”

    常伯说着,人已匆匆往外去。崔茂怀还在周辞渊怀里,单手被握,此时也才彻底感觉到两人的动作有多亲密……

    “常伯一高兴连进来什么事都没说,咱们写了这么多福字也尽够了。辞渊兄稍坐休息一下,我出去瞧瞧。”

    “好,写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下,去吧。”

    周辞渊说着放下笔,跟着崔茂怀一起出去。崔茂怀是往铺子去看外面还有多少客人,再想看看厨房货量。周辞渊倒是在门口就停了步,一面瞧着简伯光设计堂屋里炕的大小,风炉安置在哪里,一面看属下搬了土砖出来。

    “怎地还有这么些客人?闭市前能供卖的完吗?”

    崔茂怀从里面往外看了眼,就见铺子前的人流似乎比他回来的时候没少多少,不由担心。

    “公子莫忧心,差不多的。主要咱们铺子今儿是年前最后一天营业,再想买点心酒水就得到初二了。听着只歇两日,但后面几日又都是半日营业,有些人就担心到时候走亲访友,或是自家来客赶不及买,事先备着些。偏点心存不了太长时间,可不都挤到最后这天了……”

    崔大这边跟崔茂怀解释着,手里上货下空簸箩也没停过。崔茂怀了解了情况也不耽误大家,又去厨房看了看备下的原料和所有锅灶在做的点心,心下默算了算,感觉数量和外面人数限量购买的的确差不多,这才算了。

    再从厨房出来,崔茂怀见院子内外大家都在忙,几个小的也提着柴捆、抱着点心酒水往厨房铺子里穿梭。最小的胖冬瓜间或还弄了小盆的酒渣拌了料洒到鸡鸭鹅笼里。然后又踮着脚要给树枝搭的袍子笼里加料。

    “胖冬瓜去帮小虎吧,我来喂。”

    崔茂怀主动揽下活计,小丫头却摇摇头,说话不紧不慢,吐字清楚,“公子去歇着吧,我慢慢来就成。喂了卢公子送来的这些活物,还得拿虫子拌了蒸粟喂重阳,虎王、狮子雷、三花白也该喂了,另有乌骓和毛毛,这会儿子喂饱了,等铺子关门就能光给咱们做好吃的了!”

    崔茂怀见胖冬瓜如今做事说话都带着常妈妈的范儿,若不是最后一句小孩子对好吃的的期待,当真是活脱脱第二个常妈妈。

    心下觉得有趣,也感叹常妈妈果然会教导人。想想胖冬瓜从前的样子,再对比现在的胖冬瓜和璀璨,一个是常妈妈的女儿,一个是常妈妈厨房亲自教导的“徒弟”,如今两人不管是气质还是说话举止,都和从前判若两人……

    “不是说了糖熬好了叫我吗?的趁热拉出劲儿,你力气不够,白耽误功夫!去吧,继续去扯龙须,我来拉糖。”

    崔才说着一下接过崔月亮手里的盆,几下将糖搅上木杈,行动不便的脚不动,仅身体前后倾倒上下,却是将麦芽糖扯的又长又好。不多时,就能分成小的再细扯制龙须酥了。

    崔才本就是当初学手艺学的最快的,人又有力气,干熟的活便是上山后这么长时间没干再上手也照样干的又快又好。“就是有时候缺些耐心,也是大男人没女孩子的那份细心敏感。明明是好心实话,但对着唯一的妹妹说出来就觉得凶巴巴是在教训人!”

    崔茂怀想到崔大曾对他说起自己一双儿女的话。想想也让人感叹。

    崔才是这般,崔月亮呢?

    主动搬糖出来很可能是顾虑哥哥腿脚不便,但被崔才这么一通说,崔月亮就连多半个字都不敢解释了,低低哦了一声。更觉得自己好心办坏事,反倒耽误时间。于是崔茂怀眼见着小姑娘的脑袋又垂了十几度,左手扭着右手指,忙听话的去扯龙须了……

    崔茂怀站在马厩这边将厨房门口兄妹俩的互动看了全。明明都是好心实意,可看着就显得别扭。

    月亮也是家里唯三女孩子里,至今仍小心翼翼放不开的。

    崔大也叹,说大概家道变故受苦的时候,正是月亮知事又性子未定的时候,所以这丫头至今难像胖冬瓜日子安稳好起来就能慢慢淡化从前受的苦。也不像璀璨性格成熟,多大的苦难既已过去,换了地方重新开始有了新生活新奔头,就能慢慢立起来。

    就像之前失手伤了常伯,常伯众人都没说什么,崔月亮却是干活频频出错,更显得胆怯小心,连他爹崔大和崔茂怀安慰都没用,直到常伯伤势渐好,小姑娘也才终于缓过来。

    “公子,您别站外面吹风啦。当主人的,该去陪着周公子才是。”

    崔茂怀看崔才兄妹俩这么会儿,胖冬瓜已经喂完了傻狍子,返身过来还提醒起崔茂怀待客之道。又问他,“公子,咱家的酒渣能给周公子的马吃吗?”

    “呃,不知道。喂喂看呗,青牛要是吃那就喂,不吃酒渣不还有草料吗。”

    崔茂怀是真的这么想的,动物的警觉性可比人强多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它们能没数。实在不知道尝尝看不就知道了?

    哪想听了他的话后,小小年纪的胖冬瓜瞬时就瘪了小嘴,送给崔茂怀两眼常妈妈惯常望他的眼神。

    “算了,我去问我爹吧。”胖冬瓜挎着篮子就准备去找常伯。

    “行了,常伯正忙着别打扰他,青牛吃什么问他主人不是更清楚。”崔茂怀说着接过胖冬瓜的酒渣篮子,冲正看几人盘灶的周辞渊喊了声“辞渊兄”,又打发胖冬瓜去干别的,说剩下的家禽家宠都由他喂。

    小胖冬瓜竟还不放心的样子,但看到周辞渊含笑走过来,似乎有些怕这人,终是说了句“那公子待会儿喂重阳,要是觉得虫子恶心,记得叫我。”才绕着走近的周辞渊一溜烟跑了。

    “恶心什么?”

    周辞渊过来,正听到小姑娘后一句话,立刻望向崔茂怀问道。

    “没什么,我说帮她喂养我家供的大小几个小祖宗,喂重阳不得给加虫子吗,还得切段,我嫌恶心从来都避着,倒让家里最小的把我看轻了,哼!”

    崔茂怀的解释引得周辞渊又一阵笑,安慰的拍拍肩,“无妨,待会我来上手。”

    “不用,其实狠狠心我也能做的。”崔茂怀说过,转而就问起之前胖冬瓜问他的问题。

    “这是酒渣,其实是好东西,挺有营养的,我家大大小小都喂这个。但是一开始有些可能吃不惯,敢给青牛吃吗?”

    崔茂怀当初酿酒后就是要拿这些五谷酒渣喂牲畜的。他小时候听奶奶说过,这东西什么家畜都能吃,特别好,尤其是对牛。记忆里从前奶奶给爷爷酿酒,剩下的酒渣除了团成球晒干加给家里不多的小鸡。剩下的,都被邻居和一户养牛的人讨走了。

    “都是谷物,应该能吃,喂喂看。”

    听着和他刚才说的相似的话,崔茂怀笑笑,果断将酒渣掰了和着草料加进马槽里。然后又用草料裹了几个拳头大的球,每个里面塞一粒麦芽糖。

    “这是?”周辞渊问。

    “过年了嘛,咱们都吃好吃的,当然也得给它们送点惊喜!”

    崔茂怀这举动纯粹一时兴起,宠爱自家乌骓、慰劳自己苦力毛毛的意思。已经这么送惊喜送好几天了。他家乌骓最聪明,嘴里还嚼着酒渣,见崔茂怀团草球就开始昂昂昂高兴的叫起来。然后等崔茂怀将一捧草球散到马厩,乌骓立刻左右奔,先叼着吃毛毛和青牛面前的草球,也是很心机了……

    好在毛毛也吃的几天惊喜,反应过来后立刻护食。独青牛正在尝试酒渣,但都说马肖主人,青牛见乌骓挑草球吃,立刻不在纠结酒渣,先吃了一个草球,嚼到里面香甜的麦芽糖,立刻就开始了争夺战。甚至在乌骓又去叼它跟前的草球时,它居然后退几步,想要绕过乌骓到它那边去……

    呵呵,果然跟它主人一样,同样的腹黑心机不好对付啊!

    喂完了马,崔茂怀和周辞渊一起喂重阳的时候,崔茂怀想了想,犹豫再三,还是指了指装虫子的盒子请周辞渊代劳了。

    这些虫都是崔才在山上的时候闲来无事给崔茂怀抓的,皆因知道崔茂怀要用虫子喂重阳,说是这样重阳才的长的好看。崔才做这事自然没错,崔茂怀听说也挺高兴,还说可以多存些,毕竟里坊里可抓不动蚂蚱蝗虫一类的。

    可是,崔才给他抓的虫,可不仅仅是蚂蚱蝗虫甲克虫,还有各种软乎乎和软乎乎又有毛刺的肥虫子。

    崔茂怀打从第一回看到那些软胖虫子的尸体,嘴里又正好塞着只自己糯米糍雪人胖乎乎软软的身子,跟着就听“恶——”一声,崔茂怀之后就再没亲自给重阳喂过虫子。

    “好了,已经加了粟米放进去了。”

    周辞渊和崔茂怀并排蹲在梅数下,他这边喂着重阳,崔茂怀则喊着“虎王,狮子雷、三花白”的名字,将三只狸奴招来喂食。

    这边重阳吃着美味还在积极学周辞渊“好了好了”的话,那边,崔茂怀却是一遍遍把想要跳上肩的虎王往下赶,嘴里还教育着:

    “下去下去,你还当自己是几个月可爱又萌软的猫崽呢!看看你,这才几个月?当初能钻我袖子里,现在你能把我袖筒装了。虎王,你已经长大了,乖乖跟你的两位前辈去学抓老鼠吧,掌握门技能才能傍身啊,你总不能永远这么耍赖啃老啊……”

    周辞渊听着少年谆谆教导声,手指还配合着点着虎王的脑袋。惹着猫儿喵呜喵呜叫个不停。以至他这边的重阳竟也跟着学起喵呜叫声。

    不远处的马厩里,乌骓和青牛为着口吃的也叫唤挤蹭起来,角落里的毛驴不知是惊吓到了还是凑热闹也跟着灰灰叫。笼子里的鸡鸭狍子也跟着不安分。

    身后屋里,是众人盘炕怎么弄的声音,厨房里两道女音先后喊着“这一锅好了”“上屉下屉”,立刻有人进去接了该加工的继续加工,完成品则端着对着铺子上下喊道:“龙须酥三层,黄金凉糕两层,雪人三层,梅花酥四层。”

    铺子下面立刻有人回应,“龙须酥两层,金凉糕两层,雪人三层,梅花酥两层。”

    铺子二楼窗户也有人回应,“龙须酥三层,黄金凉糕两层,雪人四层,梅花酥三层。酒五大十小。”

    正是楼上楼下此时需要多少补充多少货品。也能听的出两层楼的购买力如何。隐隐的,铺子里客人要多少货,如何包装,夹杂着“到我了到我了”的高兴吆喝声……

    一时间,周辞渊像是周身有一层透明的壁垒裂了道缝隙,第一次听清这纷扰世上的声音。体会到何为烟火气,什么是过年。

    这感觉和从前二十几载府中处处挂红、长桌上摆满了珍馐装出来的热闹喜庆,原来是如此不同!

    “辞渊兄,喂完了它们,咱们就自个儿熬浆糊一起去贴对联吧,等弄完差不多也该闭市了。”少年声音清朗,还在嘻嘻笑着躲避扑向他的肥胖大猫,手里的草径则一下一下挑拨着笼子里的鹩哥儿。

    “哈哈,别闹……今儿的菜单前几天都陆续备下了,从山上回来吃那么点这会儿怕都饿了吧,辞渊兄且忍忍,咱们多空点肚子等晚上吃好的……”

    “好。”

    周辞渊笑着说好。非但没有因少年不合礼数的待客之道有何不快,相反的,感觉到崔茂怀句句将他算作自己人,他心里更觉熨帖。

    或许身边的人还没有意识到他对自己的情意,但只要他将他看牢了,替他消去心中顾虑。将他心中的防护一点点磨去。迟早,他会是他的!

    “公子,属下送鲜鱼来啦。”

    周辞渊正目光专注在崔茂怀身上,听到息风送鱼的叫喊。这是他让息风在山上查探有消息后找来的理由。大门大开,半人高的木桶从车上卸下来。

    里面颜色不同,长的也不一样的数尾大鱼还在里面甩尾游弋,崔茂怀看着也惊奇。

    “这都是什么鱼?长这个样子。”

    跟着一道来送鱼的立刻给崔茂怀介绍,“公子想来不认识,这两种都不是咱们盛安附近水里的鱼。这种,头扁平向后渐侧扁的花鱼是有名的松江鲈鱼。这种背色青黄的是季花鱼。这种,公子大约是见过吃过的,正是岂其食鱼,必河之鲤的黄河鲤……”

    崔茂怀站在桶边听人介绍各种鱼的种类吃法,鲜美在何处。几步之外,周辞渊看似也在跟着看跟着听,实则却是在听身边息风回报:

    “山上都查了,确有埋伏,但瞧着不超过三人。按崔公子今日带的人手,便是没咱们,想来对方也难成事。或者他们还有后手?或是指望着内应直接朝崔公子下手……”

    息风将自己所查和猜测的可能说与自家公子,就见公子面上笑意依旧,一脸随意自然姿态。但对于近身伺候了这么久的息风而言,自家公子的笑面虎的称呼,可不就是此时此刻的最佳形容。

    半响,周辞渊才又吩咐道:

    “继续盯着这边的人。明知有准备,他们今日仍然动了,就说明他们也很急。再追紧一些,想来他们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是。”息风忙应。

    “另外,这些事都不要让茂怀知道了,让他好好过个年。”周辞渊说着,目光不经意似的扫过整个宅院。

    年后,派到南边细查的人就能回来了。届时不管这院子里藏了哪路的牛鬼蛇神,有何目的,他都会让其悄无声息地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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