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上首皇帝话音落, 这边就有立在大殿墙边的太监碎步急促走来将崔茂怀引往武将一边较靠前的位置。
崔茂怀自站起的一刻就感觉到无数投注到他身上或明或暗的眼神。待走到这边, 见等级越高的文臣武官案几越宽长, 上面摆放的瓜果细点也明显多几样。
更重要的是, 大殿里不论前后都是一人一张案几, 因为所有臣子是参加完郊外迎冬礼直接回来入宴，穿的都是宽袍大袖的正规冕礼服。一人独坐，衣袍袖摆刚好散开，若多加他一个人, 拥挤都不必说了，一堆整整齐齐的郁金香里多出一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你们不觉得别扭，我还觉得别扭呢！
“那个……皇、皇上，小民不跟我大哥挨一起坐行不行？”
安静大殿中, 人们随即听到崔茂怀小心翼翼的声音。上首的皇帝和已经站起的崔茂睿自然也听到了, 崔茂睿瞬间转望过来, 皇帝则呵呵笑问：“一家兄弟为何不愿坐在一起？”
“因为……”
崔茂怀想到周辞渊在他手心里写的字，虽然有点不确定，但还是诚实道：“这地儿坐两个人有点窄，待会吃不好。小、小民也不喜欢被那么多人瞧，怪怕的……还是，角落里好……”
崔茂怀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注意到众人更加关注的目光不适应似的。却也让在场所有人心里有了同一个问号。这跟之前郊外对答的少年是一个人么？
之前不是落落大方还使劲给自己加戏来着, 这会儿红着脸一副怯怯躲闪的模样……
“可朕看着你可不是会怕的孩子, 怎地就怕跟你大哥在一起？”皇帝笑道。
崔茂怀站在殿中一众坐着的大臣中, 特立独行一人站在当间，微低着头一副孤立无援的模样。终于，崔茂终慢慢抬起头，第一次正面直视皇帝的圣颜。
“大哥对我好我不怕。之前……是家里人一起商量，该怎么跟皇上说话……我，小民练了好、好久的……”
“……”
众人望向崔茂怀的目光突然透出几分兴味。连皇上似也被崔茂怀的回答意外到了，又问：
“家里人商量？竟是镇平候教的吗？”
“不是。”
崔茂怀揪着腰间荷包下面的穗子摇头，“那是大哥家，小民已经长成分家。说的是自己家……大家商量了好久来着……”
“哦？都商量了些什么？”皇帝像是颇有兴趣。
“就是，就是……”
崔茂怀怯怯又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在心里又模划了一遍周辞渊写给他的一字提点，略磕绊道：“要多说好听的。使劲儿夸皇上圣明……嗯…和尧舜一样，然后献方子……”
“你倒是诚实！”皇上摇头笑道，像是对小孩子无奈包容，“罢了，既然坐前面你觉得不自在，就仍坐到后面吧。来人，给他上和镇平候一样的席面。”
“谢皇上！”
崔茂怀忙行礼，脸上不自觉带出笑来。望了一眼崔茂睿后竟不等小太监引路，就自个儿匆匆往大殿角落去了。引得不少朝臣低头轻笑，皇帝也笑着道：
“果然小孩儿心性。”
崔茂睿则赶忙出来跪下请罪：“臣弟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镇平候严重了。你等为朝臣自该知晓礼仪规矩，他一个小孩子，又哪里懂这些。不知者不怪……”
自此，崔茂怀终于可以躲在他的角落里安心坐着，虽不免仍有周围的官员朝臣看向他，但怎么都比在前面面对皇帝强。
待到开宴，一水儿的菜肴送上。前面自有君臣相得把酒言欢的祥和氛围，崔茂怀在角落里吃的倒也不错。
冬宴既然能被传成鹿羊宴，自然有鹿肉羊肉，冬日补身暖身的肉。其它鸡鸭鹅鱼更是不在话下。
崔茂怀得承认，宫廷御厨的水平还是很不错的，尤其用起西域价格不菲的香料来一点儿也不手软。羊肉味膻，案上的炙羊肉和羊汤却连一点儿多余的味道都没有。即便是曾被生拌羊肉狠狠伤害过的崔茂怀，也尚在可接受范围里。
不过等稍微填饱了肚子，崔茂怀对着桌上这些食材，心里又不由觉得有些浪费。如果不是宫宴，而是把这些食材送给他。
鸡肉配菜炒成几道荤素搭配的菜，鸭子加上自家粮食酒红烧，鹅做成广味烧鹅，再来一锅火锅，羊肉鹿肉一半涮起来，另一半架上木炭铁网，串成串切成一指厚烧烤的兹兹冒油，配上他新近腌制的脆爽小泡菜……
崔茂怀默默擦了擦自己的口水，然后对着桌上的菜肴，就更有些食不下咽了。
终于宴会高潮结束，皇帝先一步离去。
崔茂怀理解这行为大约就是后世公司聚餐领导把该说的说完，接受一些敬酒奉承后就体贴的把场子留给众下属职员，以便他们能放开吃喝、娱乐放松一下……
“崔掌柜，皇上召见，请安静的随奴婢走吧。”
耳后突然的尖细声音直把崔茂怀吓的浑身一个激灵，转头看到教了他一路礼节规矩的小太监正目光幽幽的望着他，崔茂怀愣了半响才僵着嘴角冲对方扯出一个笑来。
知道刚才在殿上他的表现简直就是和小太监的教导反着来的，但也不要这样盯着他看啊。
还有皇帝那位老人家，今天找他找上瘾了？到底还有完没完？！他本来都想着大boss走了，他瞅个空子也溜了得了为什么偏偏抓着他不放？！
崔茂怀心里腹诽个没完，却仍在小太监幽幽尖利的目光中站起身。然后先看向崔茂睿那边，有心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可惜两人坐的距离实在太远，这会儿臣子纷纷穿梭站立着说话敬酒，他根本看不到那边。
崔茂怀只能在小太监再次出声催促中跟着走了。
后面一路，崔茂怀看似乖乖跟着小太监后面，实则余光两边前后扫着，渴望在统一的太监、侍卫、臣子服饰之外，找到那抹穿青色长袍，黑色披风的人。
依周辞渊的穿着，显然没有参加早上的仪式，也不知见他时是刚入宫还是准备出宫。可惜，直至崔茂怀等在即将面圣的殿阁外，依然没找到他想见的人。
这回只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没有大声通传，一个太监出来说了句，“皇上召崔东家进去。”崔茂怀便跟着进门。
殿内虽没有前面摆宴的殿阁大，但崔茂怀仍觉得自己走了好久。淡淡香气散在空气里，殿中静寂莫名，落针可闻，令崔茂怀越加惴惴不安。
“小民崔茂怀拜见皇上！”
崔茂怀再次跪拜磕头，却莫名说不出万岁之类多余的话。然后一秒、两秒……就在崔茂怀跪的几乎要怀疑皇帝到底在不在上头的时候，终于听得一声“起来。”崔茂怀才慢慢从地上爬起……
然后东面殿阁帘幔后衣影一闪而过。
崔茂怀却在看到那抹遍寻不找的青色衣袍后，整个人顿时冷静了下来。
“崔茂怀，先前大殿里朕念你不好说话。现在朕问你，你自两日前就开始四处联络上了年纪的孤老，蓄意闯入迎冬礼，究竟何人授意？有何图谋？”
皇帝的口气一句比一句严厉，崔茂怀被如今诘问，心脏虽也咚咚连跳个不停，可莫名的，脑子里还能蹦出‘这么会功夫皇帝居然又换了一身衣裳’的念头……
“没、没有人教。”崔茂怀惧怕的后退一步，连连摇头。
“小民是找了之前重阳领糕的老人，想见皇上您……可是，可是，小民也是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办法了啊……呜呜……”
崔茂怀又扑倒在地上，冲下的脸呲牙咧嘴忍着喊疼。没掐过自己，第一次上手，显然掐的有点太狠了！
“怎么回事？”皇帝问。
崔茂怀还咬着嘴唇呜呜呜，趁机回想了一下常伯常妈妈商量的方案。今早的迎冬礼肯定时间紧迫，最主要的就是献方，至于晋王一个字都不能提！
想想看，冬礼的重要场合，崔茂怀却趁机告皇帝儿子的状，还是上位者看来要几张方子的“小事”，必然会先惹得皇帝心中不快。
之后不管皇帝怎么做，晋王也可以直接推脱自己不知情或是本意大价格买来献给父皇，再反咬他们一口说他们也是同意了的，很大几率吃亏的都是崔茂怀一家。晋王顶了天不过得几句不关痛痒的斥责……
崔茂怀当时就深感有理。他对这种事也最有经验。
疏不间亲。前世跟他爷爷告状他的也不少，但爷爷从来不会听单方面的话，都是问过他之后才处理。还真揪出过好多次诬告他的……
所以说，告状什么的，也是有技巧的！
“呜呜呜……还不是那什么忠正府，来铺子张口就要一百罐酒，小民供不出来。然后就有自称是晋王府的人领着跨刀侍卫跑来要小民家的独门酒器和点心方子，说要献给皇上……”
“小民本来还以为是真的，谁知道听见铺子顾客说晋王府跟忠正侯府是一家，小民哪里还能不明白……皇上！”
崔茂怀猛地抬头，睁着揉的红通通的眼睛，继续耸着肩头打哭腔，“小民就是不甘心啊！要是真献给您那就算了，可转着弯要小民的方子就因为没办法凑足一百罐酒？！”
崔茂怀说到这儿，之前憋屈感又升起，眼泪真流出来哭的一脸花，“那是我娘当嫁妆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埋在树根底下这么些年谁都没说，铺子开了公主母亲和侯爷大哥都没跟我要过，呜呜呜，就为了一百罐酒就要被人抢走了……所以，所以……”
“小民一想，既然王爷打着您的幌子让小民不敢不送，小民就自己亲送来。能在皇上您跟前露回脸不说，皇上您要是能赏赐我点东西，小民就是没了娘留给我活命的秘方，短时间内也饿不死……以后香飘十里不能开了，我该怎么办啊……”
呜呜呜的哭声还在殿中回响。皇帝沉默不语，殿中伺候的太监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崔茂怀则一面哭，一面借着左右袖子抹眼睛脑袋偏移的角度又往东殿瞅。
一角青色再闪，崔茂怀瞬间就有底了。
“行了别哭了，朕知道你受了委屈。怎么，晋王除了要方子还不许你再开铺子了？”皇帝的声音终于没了先前严厉的语气，像是瞬间由高高在上的皇帝成了操心的老父亲。
“没方子卖什么？献上去就成皇家的，平民再不得吃用的。”崔茂怀睁着水哒哒的眼睛答。
“谁说的？”皇帝皱眉。
“边公公啊……”崔茂怀道，“他没有明说，可话里话外就是那意思。说皇家的东西可不是平民能享用的！方子一旦献上来，便是只经过王爷使用，王爷是大靖朝最尊贵的王爷，皇上您最宠他了……”
崔茂怀点到即止。话是常伯加工过的，本是在提过晋王为了一点儿小事就打着皇帝亲爹的名头，实则却是给自己的岳父出头后，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混帐，便是宫里也没有这样的规矩。”皇帝说罢，却看着崔茂怀道：“你好歹也是长公主之子，镇平候的弟弟，在府的时候连这些常识都没有人教导你吗？”
“没有？”
崔茂怀像是还陷在意外消息的震惊中，半响回神，泪已经止了，看了眼皇帝，有些羞赧模样，
“我家，呃不是，是小民家情况特殊，小民是奶奶养大的。只读了两年书，书上没写，也没人告诉我这些……”
崔茂怀实则已经当着皇帝说了好几次的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殿中太监几次就要站出来喝止，却都被皇帝的态度制止了。
此时崔茂怀再说完，就见上首的皇帝半响不语，然后问了一个和之前完全无关的问题。
“你可曾怨怼过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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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心机深沉滴大boss，咱们小怀的演技其实也挺好吧o(n_n)o~晚了点，为毛立刻有小可爱喊知了又断更坑了滴？？咬~~~
也谢谢以下亲们投喂的地雷和营养液，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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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0 23:3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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