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晓莲的心碎
懋渊的腿一阵痉挛,她从梦中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屋子里空荡荡的,正午的阳光从玻璃窗外照射进来,墙上的钟摆“塔塔”地摆动着,那还是两年前他父亲结婚时白小姐送来的。
给丈夫的女儿送钟,倒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她做她的章太太,懋渊还是懋渊,她不肯叫她妈,她也奈何不了她。
懋渊自从大闹婚宴以后就再没去过他父亲家,她父亲也断了她的生活费,懋渊和同学逛街时碰到过几次白小姐,白小姐装腔作势地跟她打招呼,懋渊立刻把脸一拉,掉头就走。从此,香港的社交圈里不见了懋渊的身影。
她父亲有钱,她继母有势,得罪了他们,哪还有立足的余地?刚到香港时结交的那群朋友如今也对她侧目而视,想来白小姐没少花功夫。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书望的学生出国了,他又住回到懋渊的公寓里,姐弟俩靠懋渊从前积攒下来的生活费和一点微薄的稿费度日,也是坐吃山空。不过懋渊倒想得开了,人活一天是一天,如今世道那么乱,谁知道还能活几天?
懋渊醒来时,屋子里溢满面包与红茶的香气。昨晚工作到半夜,今天到下午才醒过来,一上午不曾吃东西,她确实是饿了,刚想喊书望,却听到外头客厅里有一男一女在交谈。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张望。风雨如晦的日子里,人们都谨慎得很,尤其是她这样在报纸上公然发表抗日文章的文人,作协又顾不到他们,只有自己小心。
她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只陶罐,光着脚,正要走进客厅,却看到书望和林晓莲面对面坐在桌前谈天。她兴奋地拉开门,飞奔出去,一把将晓莲抱住,道:“死丫头,什么时候到的?”晓莲拍拍她的肩膀道:“到了有一个多钟头了,看你睡得熟,没叫醒你。”懋渊松开她道:“你一个人来的?秦珅呢?”晓莲把头一低,一言不发。书望赶紧解围道:“她和系里的几个同学一起来的。”懋渊察觉出晓莲的异常,吩咐书望道:“你有事先走吧,晚上来吃饭。”书望点点头,拿上包出去了。
懋渊给晓莲斟了杯红茶,又加了几勺牛奶,一面拿小勺搅拌一面问道:“出什么事了?”晓莲仍旧低着头不吭声。懋渊把茶杯放到她跟前,俯下身去看她,却发现她在哭,给吓了一跳。晓莲沙哑着嗓子道:“你走以后,家里逼我和一个当官的订婚。”
懋渊皱着眉头听着,她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位十多年的知己好友,发现她又和自己丧母那年完全不同了。先前齐腰的长发被剪得刚刚齐耳,又和进步女青年的齐耳短发不太一样,是被烫过了又刻意剪去的。面色苍白,薄薄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懋渊心疼地握住晓莲冰凉的双手,不住地搓着。
晓莲忽然提高了声音,悲愤地喊道:“他是个汉奸!”懋渊被她这么一喊,又是一惊,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道:“后来呢?你逃婚了?”晓莲苦笑道:“是啊,秦珅带着我回他老家,说要娶我。到了那里才知道,他根本就没离婚,他老婆怀孕五个月了。他妈赶我出来,我回不了家,也回不了学校,刚好有同学到香港来寻亲,我就跟她们一路来了。”
懋渊用手帕替她拭去眼泪,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平安就好。”晓莲仍不住地抽噎着。懋渊叹口气道:“我现在的处境也很糟,在这里读了一年书,毕业了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靠着给报刊杂志写稿勉强度日,不过你只管放心住下,有我一口饭吃,我就不会让你饿着。”
晓莲听她这么一说,反而哭得更凶了。懋渊将她揽入怀中,二人就这么静静地依偎着。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在对面雪白的墙上,散发出淡淡的暖橙色光晕,给人一种岁月悠长而又安闲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