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晓莲
腊月里人们都忙着走亲访友,懋渊却不大跟父母出去应酬,她最受不了拜年时那套老规矩。
她家亲戚多,她是小辈,照例长辈给了压岁钱,必得极力地推辞一番,再装作很不好意思地收下。时间一定要把握地恰到好处,早了,人家会说她没礼貌,家教不好,晚了,人家又要怪她小家子气,不给面子。
那些同她素未谋面的远房表亲又总爱拉着她的手,没完没了地絮叨,夸她长得漂亮,像她父母,她也得答应着,适时地恭维回去。
今年,懋渊推说身体不舒服,怕把风寒过给长辈们,把一概应酬全部推了。
懋渊不肯出门另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猜想子寰会登门造访。因此年初一以后,懋渊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地守在家里。然而过完了元宵也不见他来,眼看就要开学了,懋渊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这天,她正斜倚在房里的沙发上翻看一部外文小说,帮佣的章妈进来说有客找小姐。懋渊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把书往茶几上一搁,匆匆走下楼来。
只见晓莲穿一身黑白格纹的棉布旗袍,端着一杯热茶,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对面的扶手椅上,懋渊的弟弟书望正翘着二郎腿坐着读报。
晓莲看到懋渊,赶紧放下茶杯起身,懋渊一面快步迎上去,一面笑道:“还以为你在北平玩疯了不肯回来呢!”
晓莲笑嘻嘻地瞪了她一眼,道:“谁去玩了,我是带着任务去的。”说着两人在沙发前坐了下来。懋渊向章妈吩咐道:“去拿些点心来。再换一壶红枣生姜茶,林小姐胃寒,不好喝绿茶的。”章妈应声出去了。书望见懋渊见姐姐和老友重逢,并没有招呼他的意思,便寻了个空子,溜出门去。
当夜,懋渊邀晓莲住下陪她,晓莲也不推辞。
晚上,懋渊亲自下厨,烧了一碗茨菇红烧肉,一碗草头肉圆汤,又蒸了数只螃蟹。书望跟他们一起吃饭。懋渊当着弟弟的面,很是得意,她向晓莲道:“你尝尝这个肉圆,是章妈的手艺,味道蛮好的。”她扫了一眼书望,思绪一下飘回了遥远的童年:“小时候,我们最喜欢看章妈做蛋饺和肉圆,刚出锅的肉圆香得来不得了,我和书望就站在灶台边上,肉圆一出锅就用手抓着吃,为了这事没少挨父亲的打。”
晓莲听着,打量了一下懋渊和书望丰腴的脸盘,笑道:“原来发福成这样,都是章妈的不是!”书望在一旁吃吃地笑着。晓莲眼角扫过书望,不觉笑出声来,道:“你倒是会吃。”懋渊顺势望向他,只见书望将姜醋倒在剥下的蟹壳中,两手各执一只蟹螯,蟹膏蟹脚已被消灭得干干净净。打趣道:“在姑娘面前也不知道斯文点。”转头又向晓莲道:“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弟弟能吃排第一。一年夏天我们全家去太湖边游玩,午饭一人一对大闸蟹,我们都吃饱了喝茶谈天,他倒好,一个人蹲在地下,用竹签子挑螺丝肉吃,螺蛳壳落了一地,走过他身边螺蛳壳碎裂的声音喀拉喀拉响个不停。”书望没料到姐姐会在客人面前如此打趣他,很是尴尬,晓莲见状,赶紧解围道:“童年往事,你只会拿来取笑你弟弟。我倒问问你,小时候的你可是也能吃下一对大闸蟹?”懋渊一时语塞,书望向晓莲报以感激的微笑,晓莲也朝他笑笑,眼中尽是忍俊不禁的神色。
晓莲晚上就睡在懋渊房里,深夜,电灯厂的汽笛声响过后,懋渊点起了油灯。两人躺在大床上,谈论着晓莲的北平之旅。
懋渊兴致勃勃地听着,晓莲先是说北平风光如何如何绚丽,又说那里的小吃味道如何如何独特。
“大概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喝了那个豆汁儿以后啊,我就腹泻不止,幸好有秦老师照顾我,我才平安回来。”晓莲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
懋渊听出这话别有深意,凑近一些,试探地问道:“这秦老师是什么人?”
晓莲一时语塞,微微低下头来,许久才低声道:“他叫秦珅,是我们系里的助教,很有才华,人也很好。”
她们大学里的□□多是有家室的,懋渊诧异晓莲竟会喜欢上有妇之夫,她一下坐起来,眼睛瞪得滚圆,大声道:“你疯了?人家有老婆的!”
晓莲一面伸出手,着急地去捂懋渊的嘴,一面又固执地为他辩解:“她妻子过门多年也未有所出,这事并不难办。”
懋渊忽然翻身凑到晓莲身旁,捏捏她的耳垂,问道:“你那副金耳坠呢?说好要给我的,怎么不见带来?”晓莲一愣,耳后慢慢浮出一抹红晕。半晌,开口道:“生计所迫,我让秦先生拿去卖了。”懋渊“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大小姐,你还生计所迫,那我们不是要沿街乞讨了!想是背着你家里偷偷拿去接济你的秦老师了吧!”晓莲又急又羞,连连摆手,压低嗓门道:“姑奶奶你可小点声,千万别让人知道了。他是要升教授的人,传出去名声不好。”
懋渊不屑地撇撇嘴,不再争辩。依她往日的性子,她是要将这事追问到底的,不过这回,她听说晓莲有了意中人,心中反倒有些安慰。
晓莲是懋渊的同乡,也是子寰的同乡,许林两家是远房表亲,晓莲对子寰的事情也向来热心,懋渊看着心里很不是味儿,就担心晓莲回去向父母提起子寰,两家会来个亲上加亲。如今晓莲喜欢上了学校的□□,懋渊虽为她担心,却也着实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