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知青们就算是过年，一般也没什么亲戚需要拜访，因此第二天一大早，当唐小茹抱着书本，急火急忙跑过来的时候，四名知青都在，正百无聊赖地闲磕牙呢。
“师父，我昨天晚上睡着了，一页书都没有背！”她几步冲到顾时楠跟前，额角都带汗了，“怎么办，怎么办师父？我今晚补上可以吗？”
旁边的谭松嗤笑一声：“今晚补上昨晚的？那今晚的怎么办？”
唐小茹咬牙：“连着今晚的一起背，我不睡了！”
郑怡和李艳惊讶地看了一眼顾时楠：“昨天不是过年吗？倒也不必这么拼命……”
唐小茹义正辞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谭松冷笑：“说的比唱得好听！也就会喊喊口号的能耐了！”
顾时楠什么话也没说，突然拉着唐小茹进了里屋。
谭松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郑怡和李艳面面相觑。
其实只有一道帘子隔开内外间，完全不隔音，因此顾时楠只能压低声音：“昨晚放假，不必背书。”
唐小茹瞪大了眼睛：“真的？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兴奋之下，她的声音完全没有掩饰，顾时楠只能无奈地咳了两声。
“咳咳，昨晚你喝醉了，后面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时楠微微垂着头，唐小茹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觉得他的声音跟往常有点不一样。
但她向来大大咧咧，也没多想，胡乱回忆了一下，就摇了摇头：“我喝醉了吗？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顾时楠：“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
“哦。”唐小茹觉得今天的师父古里古怪的。
“出来做题。”顾时楠板起脸，率先出去了。
唐小茹瞬间绷紧了神经，原本脑子里那点好奇心尚未萌芽，已经被扼杀得干干净净。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啊？一年到头就这几天能歇会儿，你们还要学习，疯了吧？”
看到顾时楠和唐小茹一前一后出来，接着就翻开了书本，郑怡和李艳不由哀嚎。
就连谭松看着他们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惊疑不定，原本总爱阴阳怪气的他，这会儿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茹，那个，你不用走亲戚吗？”郑怡不敢打扰顾时楠，只能戳了戳唐小茹。
“用啊。”唐小茹点了点头，“等我学习半上午，再回去走亲戚，刚好来得及。”
初一走的亲戚都是唐子山本地的，完全不用去太早，正好唐小茹也不喜欢跟人进行那些没营养的寒暄，能学习一会儿挺好的。
郑怡彻底没话说了。
接下来的日子无波无澜。
唐家唯一接待的比较亲近的人，是初二过来拜年的大姐一家，之后唐小茹偶尔被拎着去给长辈拜年，吃几颗花生蚕豆，说几句高考或是自行车相关的话，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知青点里，废寝忘食地做题。
晚上回到家则是盯着政治参考书背诵，随着时间的过去，唐小茹对于学习的专注力也越来越好，背起书来事半功倍，再也不必熬到半夜才能睡觉了。
这一日是大年初六，唐小茹照例在知青点里奋笔疾书，到了中午，正准备回家吃午饭，就见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却是唐大勇的小女儿唐青青。
唐青青只有十三岁，大概是一路飞跑过来，头发都被风吹乱了，有一绺被眼泪粘在了嘴边，她也顾不得收拾，只冲着顾时楠道：“顾，顾知青，求你救救我爸！”
顾时楠“咔嚓”一声把钢笔的笔帽盖上，闻言轻轻抬眉，却一句话都没说。
唐小茹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师父！”
顾时楠这才点头：“去看看。”
路上，唐青青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天就是她二哥唐小城结婚的日子，他们家是一早就收拾的干干净净，红喜字也贴满了院墙，昨天下午还专门去借来了自行车，一大早就由唐小城和其他几个年轻的社员骑着出发了。
原本借到了两辆自行车去接亲，也算是一件十分长脸的事情。然而唐小城意气风发接到了新娘子，在回来的路上，却因为过于紧张，连人带车摔进了沟里。
农村的沟渠一般都是水渠，不深，人倒没什么事，但自行车却摔坏了。
唐小城和新娘子都吓坏了，一行人喜气洋洋地出去，蔫巴巴地回来，而且一回来，事情就被蒋红英发现了。
被摔坏的自行车，正是林家刚刚买回来，她自己还没舍得骑上一次的那辆。
现在蒋红英完全不顾这是唐小城结婚的好日子，咬死了要他赔一辆新的自行车，唐大勇家这会儿热闹的好像菜市场。
自行车这样金贵的东西坏了，谁也不敢胡乱去劝，但唐大勇家里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日子本就不好过，又上哪给她赔一辆自行车去？何况，就算是有钱，十二张工业券，翻遍整个唐子山，也找不出来啊！
唐青青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就怯生生地看着顾时楠：“顾哥哥，我二哥总说，全大队的机械，只要出了问题，你都能修好，是不是真的？我们家真的没有钱赔，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顾时楠嗯了一声。
旁边的唐小茹也安慰唐青青：“别担心，我师父的技术好得很，肯定能把自行车修好！”
她记得小说里面，曾经浓墨重彩描述过这一段。当然，最精彩最高光的时刻，毫无疑问就在蒋红英的身上。
小说的剧情，初六这一天唐大勇家办喜事，只借到了林家的自行车，因为唐家没有。后来自行车摔坏了，蒋红英当然不肯罢休，一开始无论如何都要求赔一辆新的自行车，后来在林建国和其他社员的劝说下，勉为其难地表示新车可以不要，但必须赔五十块钱，用来修车。
从一百二三十块钱加上十二张工业券，降低为五十块钱，已经属于格外的宽容，唐大勇一家不得不十分屈辱地接受了这个条件，并且还要对蒋红英的大度，表示感激涕零。
毫无疑问，最后蒋红英收获了一大堆唐子山社员们的称赞，并且，那辆自行车最后只花了十块钱就修好，她还白得了四十块钱，可算是里子面子都有了。
至于唐大勇一家，原本因为唐小城结婚，彩礼就去了好几百，又赔出去五十块钱，之后的日子如何的艰难，家人又如何因为这件事起了隔阂，这些细枝末节，就不在女主蒋红英的考虑范围内了。
唐小茹和顾时楠赶到唐大勇家的时候，现场一片吵吵嚷嚷，其中声音最大的，毫无疑问正是蒋红英。
“建国，你来说说，我的要求过分吗？这自行车才买回来几天啊，我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碰一下，每天都擦好几遍，生怕哪里磕了碰了……我想着乡里乡亲的，又是结婚的大喜事，才忍着心痛把它借了出去，结果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只想要回一辆新的自行车，不行吗？”
现场鸦雀无声，只有蒋红英抽抽噎噎的声音在不停回荡。
唐大勇蹲在地上，拿着旱烟杆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皱纹看上去都比往日多了一些，整个人像是骤然苍老了好几岁。
他身后的窗户上，还贴着红红的喜字，这会儿被风刮的，喜字有些歪了，伴着风声发出细微的呜呜声响。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社员们，有些本来是过来吃席的，结果遇上这么一桩事情，眼看着喜事都要办不下去了。
人群的后方，一棵大树下面，两辆自行车停靠在那里。一辆锈迹斑斑，灰扑扑的，是顾时楠的；另一辆车身沾满了泥巴，车龙头诡异地扭曲着，其他的地方却光鲜亮丽，正是林建国年前买回来，今日又被摔坏的那一辆。
自行车本来是多么招人喜爱的东西，然而这会儿人群正在对峙，谁也没在意这两辆车。
顾时楠和唐小茹到了以后，也没去人堆里凑热闹，直奔自行车而来。
唐青青含着两包眼泪，小声问：“顾哥哥，这自行车，能修吗？”
顾时楠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就道：“能修。”
唐青青忍不住破涕为笑，顾时楠又对唐小茹道：“去知青点，我屋里有几样工具，你拿过来。”
唐小茹飞快跑了。
等她把扳手锤子等工具拿过来，剧情已经进展到林建国劝说蒋红英退让一步，蒋红英虽然心里也知道唐大勇家赔不起一辆新的自行车，但她的姿态要做足，一定要给社员们留下一个吃了大亏的形象，让他们以后见了她，都要想起这件事，记得她蒋红英曾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夫妻俩就在那里讨价还价，一顿扯皮，谁也没发现大树边，顾时楠正拿着工具在修理自行车。
过得片刻，蒋红英似乎终于同意了林建国的要求，她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唐小城却突然冲出来，梗着脖子道：“自行车是我弄坏的，我们家也赔不起新的，要不你们报警，把我抓去坐牢！”
蒋红英声音一顿。
她的诉求可不是这个！把人弄到牢里去，那不是结仇吗？
人群彻底安静下来，接着又七嘴八舌议论着，大部分人都是一个看法，要么还是赔钱，真因为这么点小事去坐牢，一辈子可就毁了。
唐小城的娘和媳妇在屋子里哭得肝肠寸断，蒋红英也有些尴尬，林建国已经开口：“算了，我托人弄到县里去修一修……”
蒋红英迅速接道：“那至少修理费不能我们自己出吧？五十块钱，少说也得这个数！”
五十块钱当然也不是小数目，但比起一辆新的自行车，已经少了很多了。
社员们大多舒了口气，开始半真半假地称赞蒋红英的大度，就连唐大勇，都狠狠咬了咬牙，站起身道：“五十就五十……”
话未说完，人群后方突然传出一阵叮铃铃的车铃声，一个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自行车修好了。”
众人唰的一下转头，唐小茹和唐青青刚刚把车身上的最后一块泥巴擦干净，顺势让到了一边。
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出现在众人眼前，它的龙头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车身上一点泥水也没有，除了还有几条细微的擦痕，看起来跟之前林建国买回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自行车旁站着一个清癯挺拔的青年，他浑身的气质温和平静，正低着头拿帕子细细地擦手上沾的几块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