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等风来不如追风去
歌声: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 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灯火阑珊处……
白凤仙的声音传来,虽不很大,却听得很清楚。
甚至在街道上的马儿,都沉醉在乐律中,而无法自拔,声音入骨,像是把骨头敲碎,挫成了渣,就了一口苦药,硬喝到了肚子里的。
太伤!
尽管门右平来这里,是因为薛九野那番话,但他原本只是想听听曲子就走的,不曾想这首曲子,如此的百转柔肠,弄得他想起一些往事。
直到白凤仙一曲终了,他尚不自知。
钱县丞也从曲中回过神来,看到门右平仍举着酒杯出神,轻声道:“大人?大人!”
门右平惊醒,借饮酒的时候,把眼眶中的热泪揩去,一丝辛辣从舌尖传来,“这酒地道,竟将我眼泪辣出来了,真是好酒啊!”
钱县丞咧嘴笑笑,也不说话。
门右平放下酒杯,钱县丞便提壶斟酒。
门右平道:“诗者,志之所之,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嗟叹不足,故永歌,永歌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古人诚不我欺啊!”
钱县丞听不懂,拍马屁道:“大人好诗文,本乡文魁宋斯年,恐怕也不及大人万一。”
“放屁。”
门右平抹了一下嘴边酒迹,“这是《诗经》中的话,意思是说,诗是表达心志的,表达出内心就是诗,表达不出来就只能叹气。如果叹气也不行,就会哼唱,唱还不够就会怀不自禁的起舞。”
钱县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门右平也知他不懂,便道:“此曲真是那薛九野的甥外孙所作?就是在牢狱中作的?”
钱县丞嗯道:“这不假,真的是他。”
门右平望向窗外,怡红院中已沸腾一片,他又道:“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单就此曲而言,真可谓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才。”
钱县丞也附和道:“是啊,连宋斯年都称,此人文采,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
门右平略有惊讶。
宋斯年名声在外,便是在京城,都已知江南道的这位文魁,没想到他居然对苏木的评价,如此之高。
看到门右平面色渐渐平静,钱县丞又一记彩虹屁,拍了过来,“不过,他们跟您比不了,他们都是虚名,您才是真材实料,听京城一位老友谈及您时,他说您当时本该进士及第,因有人舞弊才落了名次,为此京城的一些花魁,还写曲儿,讽了当时的礼部侍郎。”
这一回,门右平没不高兴。
他叹了口气,吟道:“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钱县丞又想拍彩虹屁,却怕拍在马腿上,他也不知道这是门右平自己作的,还是背的前人的。
这知县哪儿都好,就是这掉书袋的毛病,让人接不上话!
门右平把酒杯中的酒,再次一口喝干净,准备起身。
这时。
酒馆中又有人噤声道:“嘘,切莫出声,柳三娘要唱了,她唱这曲子,叫爱江山更爱美人,也是那牢中才子苏木所作。”
门右平一怔,看向钱县丞,见对方点头,他复又坐下倾听。
一阵悠扬的前奏音乐响过之后……
歌声:道不尽红尘奢恋 诉不完人间恩怨
世世代代都是缘 流着相同的血
喝着相同的水
……
门右平越听越惊,此等曲风,与白狐相差甚远,竟是同一人所作?
不可思议!
惊叹之余,门右平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藕,刚咀嚼了两下,就听到歌声唱道:“……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啪!
门右平手中的筷子,不知不觉中掉在了桌子上。
好不容易走出第一首音乐的情境中,啪一声,又掉到了第二首歌曲里。
当柳三娘唱到副歌部分时,酒馆中的一些人,不约而同一起唱了起来。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门右平终于在众人的合唱中惊醒,他扭头看着窗外,听得怡红院中亦有人在跟着唱,心里那种豪情,顿时止不住地往上翻涌。
这是什么人,竟能谱写出此等绝世之乐?
怪不得薛九野说,他不是救自己的甥外孙,这是救大宇的文脉啊!
门右平听着合唱,站起身,对钱县丞道:“走,咱们去见一见这位牢中才子!”
钱县丞有点儿懵,丢下一块碎银,跟了出去。
二人骑马到了牢狱所在,下马而行,刚至监区入口,见到有两个狱卒,站在入口往里眺望。
钱县丞上前骂道:“不开眼的东西,知县大人来了,都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狱卒求饶道:“小的该死,小的听书听得入了神,请大人责罚。”
门右平一怔,“听书?”
一狱卒道:“不久前,周捕头押来一个说书的,听到了苏木讲一只猴子取一根棒子的故事,被里边犯人吹上了天,有些不服,此时正说自己的故事,跟苏木比呢。”
门右平再一怔,“苏木?还会说书?”
钱县丞见门右平看向自己,“这个、这个,我也是刚知道。”
门右平抬腿往里走。
刚到入口,听到一破锣嗓子喊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随后,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大家举手表决,喜欢我的,请把左手举起来,喜欢他的,请把中指竖起来!”
这句话之后,牢区里笑声一片,连带着入口处的两个狱卒,都‘扑哧’一声笑出鹅叫。
钱县丞瞪了他们一眼,就看到门右平迈出去的腿,停在了那里。
里边笑声逐渐停止。
那破锣嗓子终于又开口道:“你这小娃娃,咋不按套路出牌啊!还有,你都要秋后问斩了,怎么就能笑得这么开心?”
“等风来,不如追风去。世人都说笑一笑,十年少。我若能让大家笑,大家便不舍得让我死。我若愁眉苦脸,谁见谁烦,谁还救我?”
站在门口的门右平,忽地浑身一震。
他不明白,略显稚嫩的声音,怎么就说得出这等警醒世人的言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