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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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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照进窗户里,被墙壁遮挡的阴影,投递在走廊的花岗石地面,像捉摸不测的沼泽,能吞噬一切,淹没一切。

    陈宴握着一把湿透的纸巾,从吴桐身边走过,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热闹依旧,如同狂欢节前夜。

    几个人在教室后排嬉戏打闹,把粉笔当子弹,瞄准同伴的衣服就砸过去,同伴立刻抓起垃圾桶里的垃圾扔回去,给予他一个狠狠的回礼。

    前排几个爱学习的学生,打扫完值日,正坐在座位上复习功课,低着头,对教室里的喧闹充耳不闻。

    还有几个人围坐在苏琳座位旁,她们正在做班主任布置的手抄报,用彩纸叠了蝴蝶结,正在想法设法、小心翼翼地将它黏在纸上。

    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日。

    看见陈宴走进去,苏琳几个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倒是还算亲切的表情。

    苏琳勾着嘴角,露出脸颊旁的小梨涡,看上去甜美可爱:“陈宴,你倒垃圾倒了好久呀?”

    陈宴对上她的眼神,静了一会儿,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苏琳捕捉到,微微眯起了眼。

    陈宴扬了扬手中的湿纸巾,状似无奈地说:“没办法,垃圾太多了。”

    她走到后排,把它们扔进垃圾桶里。

    有几道目光扫射到她身上,像要把她盯穿了一样。

    陈宴假装不知,走回座位。

    吴桐的书包被扔在陈宴的桌子上,其中的教科书、作业本、中性笔、橡皮、圆规、卫生巾……全部都被磕倒在刚擦过的水泥地上,底层几乎都被浸湿。

    桌面被各种颜色的粉笔乱涂一通,没用完的粉笔被随意地丢弃在桌子上,甚至有人用涂改液从中间画了一条粗粗的白线,将陈宴的这一面与吴桐的一面隔开。

    涂改液发出刺鼻的气味,像加油站漏油后的气味,下一秒就能在空气里爆炸。

    一个涂改液没来得及收回去,正从桌子上滚下来,落到地上。

    陈宴蹲下,拾起,认出是谁的。

    她递给后座:“还你。”

    后座的女生脸上有些尴尬,一把拿过去,干笑两声:“哈,哈,谢谢你啊。”

    擦窗户的人还在擦窗户,扫地的人还在扫地,拖地的人还在拖地,嬉笑打闹的人还在嬉笑打闹,在座位上抓紧时间复习功课的人也依旧低着头。

    所有人都视若无睹,习以为常。

    陈宴沉默地坐下,她喉咙很渴,感觉像有炭火在灼烧一样。

    她看了一眼吴桐的空座,又用余光轻轻地将教室里巡视一圈。

    陈宴的水杯是玻璃的,她从桌洞里拿出,拧开,仰头,喝了两口。

    不想再喝,她沉默着,用力地将水杯砸向了地面。

    “嘭”地一声响,水杯落在地上,摔成四分五裂的好几块。

    玻璃渣子溅起,教室里不自觉地静了几秒。

    后座的女生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反应过来迅速捂住了嘴,静了几秒钟,她小心翼翼地,用笔帽点了点陈宴的后背。

    陈宴回头。

    后座不敢看她的脸,面带愧色,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画到你那边的……”

    陈宴抿紧嘴唇,沉默,并不答话。

    后座以为自己惹到了她,跑到后排,拿过扫帚,把陈宴摔碎的玻璃渣子全部都打扫干净。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陈宴的目光黏在了桌面上,眼珠一动也不动。

    恶鬼从不会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

    其实人也一样,甚至更苍白、更凶悍、更怵目惊心。

    晚自习,吴桐请了假。

    明天是周末,教室里,大半的人都没心情写作业。

    陈宴趴在桌子上睡觉,杯子没了,渴得厉害,手心脚心都发烫。

    一个课间,有个脚步声慢悠悠地走过来,他也没说话,只是放了瓶没开封的纯净水在陈宴的桌角。

    之后,他停留了一会儿,见陈宴没有抬起脸的打算,又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陈宴在桌子上趴了很长时间,一直趴到最后一节课才起来。

    她撕下一张作业纸,叠了个简易的信封。

    又撕了一张纸,在纸上刷刷地写下些什么。

    然后,郑重地将它塞入了信封里。

    做完这些后,她又趴在了桌上,仿佛在熟睡。

    直到3、2、1——叮,放学铃声打响。

    教室里乱哄哄的,大家今天都不太着急回家,走廊里能听到压抑了好几天的学生在兴奋地高声阔论。

    陈宴收拾好书包,背起,看见许静生已经走到了门口。

    陈宴深吸了一口气,她喊:“许静生。”

    许静生听见了她的声音,略带疑惑地回过了头。

    即使是在教室简陋的灯光下,他的那双桃花眼也透着惊心动魄的漂亮。

    教室里的吵闹声,骤然安静。

    陈宴身体里的血好像烧起来了一样,经络脉搏都迸发出火花。

    她捏紧那封信,飞快地走到了门边。

    许静生说:“怎么了?”

    陈宴没答话,她将那封信狠狠地塞进许静生怀里后,拔腿就跑。

    教室门外,来找许静生的周城,一走进教室,就被陈宴撞了个满怀。

    差点摔个狗啃泥。

    陈宴看也不看他,停也不停,扔下一句“抱歉”后,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周城扶着门,不解地骂了一句:“我靠,这女的什么意思?赶着投胎呢!”

    他们二人边说着话,边走下楼梯。

    靠近了,周城瞧见许静生手上的信,见怪不怪地说:“又来?给我,我给你扔了,反正你也不看,浪费资源!”

    他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接。

    下一刻,许静生拂开了他的手,将信掖回书包里。

    周城惊奇地瞪大了眼:“什么情况?”

    许静生说:“什么浪费资源的,用你家的纸了?“

    周城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他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头疼地拍了一下脑袋,心想我不是要提前老年痴呆了吧?

    两个人走出二十二中。

    今天夜里风有点大,刮得两个人头发都乱了。

    周城从兜里摸出烟,点了两回都没点着,他还不死心。

    走了一段路,等到终于点燃了烟,他才终于想起要说什么。

    “晚上给大海过生日,华子烧烤,我包了二层,你几点去?还是咱俩现在一块过去?”

    许静生静了静,风把他的衣服吹得鼓起来,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被包裹在金丝绒的帷布之中。

    “今晚不行,我有事。”

    周城一愣。

    “什么事比兄弟生日还重要?”

    许静生没答。

    周城走了两步后,试探地问:“kawasakiz650?那女画家?”

    许静生点头。

    迎面而来的风把周城的烟又给吹灭了,他烦恼地掏出打火机,锲而不舍地点火,终于让他点燃。

    他吸了一口烟,问许静生:“那女的不是要结婚了?以后还回通形吗?”

    许静生的睫毛在风里跟蝴蝶那纤弱的翅膀没什么两样,颤抖着,遮盖住了眼底的情绪,周城看不分明。

    许静生说:“要搬去燕京,应该不回来了。”

    周城隔着烟雾看许静生,他也好像笼罩着什么一样,朦胧而脆弱。

    周城说:“挺好,你可算摆脱这个络新妇了。”

    女画家擅长画各种节肢动物,尤其爱画蜘蛛,遂周城给诌了这么一个外号。

    他对这么神神秘秘的人也不怎么了解,只大概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家里政治成分不怎么干净,早些年在燕京读大学,后来去了美利坚,辗辗转转又回了国,常年租住在缅甸,唯一的家却在通形,经常来云县写生,四处游走,也没个定性。

    就这么一看,跟蜘蛛是有那么七八分的相似。

    这个点都是放学回家的人,马路上三三两两地并排走着。

    许静生沉默了半晌。

    周城走了一会儿,蓦地想起了些什么,夹着烟的手抖了抖,往上伸直挠了挠头:“我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这怎么着也不能叫摆脱啊!那女的有夜色的股份,是不是?”

    许静生沉默,点头。

    周城狠狠地抽了口烟:“靠!真跟络新妇一样,哪里都有她的网啊!”

    他这头烟熏雾绕的,跟烟筒一样噗呲着冒气,烟草味跟有风扇助力似的喷到许静生脸上。

    许静生眉头一皱,伸手把他的烟夺走掐灭。

    “别抽这么多烟。”

    周城被风迎面拍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作势跟喝醉了一样在马路上摇摇晃晃起来。

    他说:“我真想自己现在就得肺癌死了,到时候在我的葬礼上,你帮我看看我爸我妈能掉下几滴泪来。”

    许静生脚步慢下来,不冷不淡地说:“这种话,不好笑。”

    周城还想再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周城他妈爱钱,他爸比他妈还爱。

    他们夫妻俩志趣相投,一心一意只管赚钱,没那个心思去管周城死活。

    或者说,在这个世上,只要周城还喘着气,他爸他妈就觉得还成。

    周城觉得难受,心里憋得慌。家里每天都是空荡荡的,虽然吃穿用度没少过一分钱,但一口人气儿都没留下来,以至于他活到快成年了还是深谙缺爱的痛苦。

    但他面对着许静生,这些话就没法开口说出来。

    他家这些事跟字面意义上的隔靴搔痒一样,半点疼都没有,说出来也跟无病呻吟似的。

    在一个被刀捅得血肉模糊的人面前,说自己被一把狗尾巴草扎了一下,觉得好疼哦,难以忍受了啦,要别人抱抱亲亲才能好。

    这能是正常人干出来的事?

    所以周城从不开口。

    周城在路口和许静生告了别,他要去华子烧烤给大海过生日。

    许静生与他背道而行。

    周城不着急走,在路口点了根烟,看着许静生的背影。

    许静生静静地走在今夜突然犯了病而歇斯底里的风里,两侧居民楼投下绰绰阴影,好像能把他整个人都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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