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风寒（二））
沈少丞次日早上才得知沈晋病了的事，但他要赶着上衙，交代自己的长随过去探望了一眼，交代了几句诸如“好好养病”之类的话便罢了。
出门时，想起来还需派人去王府禀一声，给沈晋请假。
同时他又琢磨起来，沈晋身子这样不好，一点小病影响了去王府的事，待到下衙回府还是要去看看那小子怎么样了，需尽快好起来才行。
转念又想，沈晋已经做了几个月的陪读，王府除送了个小厮过来从未有其他什么亲近沈府的举动，这点让沈少丞有些不满。
沈少丞一个五品官不敢常去王府叨扰把攀附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沈晋被选上陪读后，沈少丞曾特地携礼登门拜访，想表达对王爷青眼的感谢之意，但是王府的主子并没接见他，只让体面的大管事传话，夸了沈晋几句便让他回了。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沈晋不会做事，看来还是要再好好交代一下。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少丞往光禄寺赶去。
卫国只有三品以上的实权官员才能上朝商议政事，而能上朝那批人，就是沈少丞羡慕的群体。
小北院里，沈晋昨夜才喝了一剂药，今早还需再喝。他昨晚没用晚膳就把药喝了，早上起来感觉胃和嗓子都在烧，都快和头一样疼了。
“来福，水……”，沈晋爬不起来，只好叫人。
来福昨夜累得够呛，就睡在床榻边，方便就近照顾。听到公子喝水，连忙鲤鱼打滚爬起来，“您稍等一会儿，昨夜的水肯定凉了，我去取点热水回来”说完就跑去大厨房取热水了。
来福幼时就在街上求生，饥一餐饱一餐，又常在街头与其他乞儿打架抢食，刚带回来的时候还十分瘦弱，能吃得饱以后，身体迅速结实了起来，也越发有小厮的模样了。
来福不仅取了水，还带了一碗白粥。
沈晋挣扎着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来福见他无力想喂他，沈晋摇摇头，自己费力地喝了些水，又吃了一些粥才又躺下。
四岁搬到小北院以后，就没有人喂过他东西。虽然身体有些瘦弱，运气好的是这两年多来沈晋没怎么生病。
来福又连忙去盯着下人熬药去了，这药要一天照三顿喝。他想起来昨夜沈晋没吃东西就喝了药，心里不仅有些担心。
走出房门前，沈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也要记得吃点东西，吃完后去歇息一下吧。”
沈晋知道来福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忙着照顾自己，肯定没吃什么东西也没怎么休息。
这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享受到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沈晋又一次想到，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的话……
这几年来，委屈得想哭的时候，沈晋就会有这个念头。
但很快，他就会告诉自己：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应该好好的，不让她在天之灵担忧。
从来没有享受过母亲的温柔亲切，母亲的形象已经在记忆里慢慢模糊。记忆中，只有四岁生日那一次，病得快起不来床的女人难得出了一次院门，在正院门口，哽咽地唤了一声“晋儿”。
他幻想过，他还小的时候，母亲将他抱在怀里，耐心而又温柔的哄着他入睡，那双温暖的手轻轻、十分有规律地拍着他的背，或许还会轻声哼唱曲调好听的儿谣。
他见过别人家母亲抱着幼子的模样。
那就是他梦到过的模样。
但是沈府的下人都跟他说，他的生母，自他出生就患了重病，从未抱过他。
那又怎么样，他会记得她叫他“晋儿”的模样。而他当时没有叫出口的“娘亲”，在梦中不知已经叫过多少回。
昨夜也叫过了。
肯定是母亲忧心自己了才会入梦来。沈晋心道，自己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尽快长大。
沈晋抱着这个想法，沉沉睡去，睡沉之外，模糊地想着，不知道今日自己没去王府上课，卫擎风和莫子钰怎么样了……
卫擎风和莫子钰得知沈晋病得来不了，当下连课也不想上了，夫子见他们实在坐不住，拿出戒尺来也吓不住人，只得让下人把王妃请来了小书房这里。
王妃还没进门，卫擎风就迎了出去，“母妃，天冷，您怎么过来了。”
王妃牵住卫擎风的手走进书房内，“听夫子说今日沈晋没来，你和子钰就念不进去书了？”
“我就是有点担心阿晋，想去看看他。”卫擎风道。
莫子钰也在旁边说，“王妃，我也担心他。”
“担心阿晋书也要读啊。”王妃没有松口让他们去沈府探望沈晋的事。
夫子道，“世子和莫公子担心沈公子，与其强留他们人在这里念书也是无用，不如让他们去看看，也好放下心来好好读书。”
卫擎风和莫子钰第一次觉得夫子说得如此之对，连连点头，“夫子说得是，林夫子近来也教我们要重视同窗之情。”
连林夫子也搬出来了，王妃只好松了口。
午时，沈府门人来报沈夫人，道镇北王世子和将军府大公子来访。
沈夫人惊了一瞬，连忙道，“老爷上衙去了，世子和莫公子怎的这会儿来访，难道是来探望那个讨债鬼的？”
贴身丫鬟道，“夫人还是赶紧去府前迎接吧。”
卫擎风和莫子钰正从王府的马车上下来，看到沈府的门头，卫擎风觉得这宅子大门不错，门口还放了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问莫子钰道，“我记得阿晋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小官，怎么沈府还挺气派的？莫不是收受贿赂吧？”
说着还朝莫子钰挑眉，他有此问是因为他曾经被王妃压着去林老府上道歉和请师，林老致仕前曾是正三品的翰林院掌院大学士，而且还做了那么多年官，俸禄也比沈少丞高才对，但是林府都没有沈府这么气派呢。
莫子钰连忙捂住卫擎风的嘴，“怎好在阿晋家门口乱说？”
小厮阿火之前就打听过沈家的情况，小声向两位少爷禀告道，“沈府可不是靠沈大人的俸禄，据说沈夫人家是富商……”
卫擎风和莫子钰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但是转年一想又觉不对，看沈晋平时也不像是银钱充足的样子啊？不过见沈府的人已经迎出来了，他们也不再纠结这事，还是先去看看沈晋才是正事。
沈夫人已赶到门口，欠身施礼，“世子和莫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访？快些进府暖暖身子。”
卫擎风和莫子钰知道这是沈晋母亲，也不拿架子，拱手回礼。
“本世子得知阿晋病了，心里很是挂念，母妃便让我们来探病。”卫擎风道。
沈夫人心里有些不忿，却不敢表现出来，“如此的话，世子和莫公子就跟我来吧。”
阿火帮着一个装着老参和燕窝的锦盒跟在身后。
卫擎风毕竟是王府世子，他愿意的时候，对待别人也能做到礼数周到，他边走边道，“母妃对阿晋也很是挂念，特地交代本世子带了些人参燕窝来给阿晋补补身子。”
沈夫人连连点头，嘴上忙不迭地说着感恩的话。
到了小北院门口，卫擎风就挑起眉来。
从沈府一路走来，到处飞檐画壁精致有加，怎么到了沈晋的住处就这么偏僻简陋？
虽然阿火说了，阿晋是个庶子，但是从小生母就病了，因此阿晋是一直养在主母名下的，与嫡子无异。
特别是沈府之前也从未对外宣称过沈晋是庶子。当然这也是因为没有人闲得慌去关注一个五品官家的嫡庶之分。
不过现在到了沈府，怎么种种迹象都表明沈晋在沈府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子呢？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会送他去选陪读？
送个不受宠的庶子去当世子陪读，认真计较起来，沈府算是得罪王府。
不过卫擎风现在不高兴的不是这个，而是沈晋病在床上，竟然没几个人照看着，院子还如此阴冷。
沈晋在卫擎风和莫子钰到院子门口时，沈晋才被来福叫起来，沈晋迷迷糊糊地被来福伺候着穿上衣服，正要出门迎接，就见沈夫人领着他们已经进房来了。
沈夫人看了看屋子里的情形，对左右使了使眼色，不一会儿，就有下人搬来两个烧得正旺的炭盆，以及滚烫的热茶。
沈夫人等下人上完茶，率先开口道，“晋儿，世子和莫公子来看你了。”她其实鲜少来小北院，确实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还让世子和莫公子看到了，心下暗自对春宁和连妈妈有些恼怒。
她虽然偶尔磋磨沈晋，但也从没让人如此对亏待他。
沈晋再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公子，即使自己和老爷不喜，家有闲钱的时候也不会过于亏待他，不然也是丢了沈府的脸。
而下人们捧高踩低自然是人之常情，加之家里两个主子都对沈晋不怎么在意，何不借此机会中饱私囊呢？
可以说沈晋受的苦一部分是来自沈夫人对他的折腾，而另外很大一部分则来自沈少丞和沈夫人对他的漠视。
卫擎风看了沈晋的处境，忍了一口气想发作，但这毕竟不是王府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看向病人，只见他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单就脸上来看，白里透红的样子反而显得比平时要好一些，但是他明显走路虚浮无力，湿润黝黑的眸子像是被蒙了一层雾气，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可怜兮兮的模样。
卫擎风觉得此时的沈晋有些像是他正养着的那匹几个月大的小马驹，心下泛上一些莫名心疼的情绪来。
沈晋向沈夫人、卫擎风和莫子钰三人行礼，道“多谢世子、莫公子还有母亲特地来探望我，你们放心，我很快就能好起来回去读书了。”
莫子钰看他这样子，连忙让来福扶他去床上躺着，嗔怒道，“不是跟你说了多次，唤我们名字就好了吗？你病成这样还起来干嘛，还不赶紧去养着！”
沈晋又看向卫擎风，只见卫擎风脸色怒气更甚。
这是怎么了？沈晋此时生着病，脑子本来也没平时敏锐灵光，只觉得卫擎风和莫子钰这怒气有些莫名其妙。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心里有些闷。
不过他还是听话的回内室的床上去了。
沈夫人这时候插嘴道，“人也看到了，世子和莫公子还是快些回府吧，免得过了病气。”
卫擎风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莫子钰则道，“沈夫人事忙就请先回去吧，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们。我们去陪阿晋说说话。”
说完也不看沈夫人，拽着卫擎风去了内室。
沈夫人有气也不敢发在他们身上，还要强笑着客套道，“那世子和莫公子慢待，小妇人回主院去了。如有什么事，尽管打发人去与小妇人说一声就是。”
沈晋也没什么力气跟他们俩说话，病了的他有些迟钝。
卫擎风和莫子钰在内室的椅子上坐下，问来福，“来福，阿晋曾救过你，你也是本世子赏给阿晋的小厮，你来给本世子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来福探头看了看外面，见沈夫人和她带来的下人都已经走了，才打算跟卫擎风和莫子钰详细禀告：
“公子他……”
话音刚起，沈晋就出声阻止了来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