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沈家往事
“去把那个孽子给我叫来。”沈夫人沉声吩咐道,文房四宝和伤药都被她收起来了,本想弃之以泄愤,却又怕万一被王府得知会被开罪。一想到那个孩子居然得了王府青眼,就气得胸闷。这算不算代表以后不能随意欺辱了,否则露出端倪就不妙了。
那么就这样放过他吗?这么想想,沈夫人都心气不畅,这沈晋真是跟他死了的那个娘一样不让人安生。
沈夫人突然想起往昔的旧事来,深深叹了口气,一时间凄苦满腔,心头怅然。
人只有在如今的处境不如前的时候,才觉忆起往昔的时候满心苦楚吧。
沈夫人娘家本是云州府青阳县巨贾之家,本家姓陈。陈家在青阳县里操持着诸多生意,曾经的陈氏在家中是备受宠爱的幼女,曾经虽有些娇蛮任性,却也是个天真无邪的明媚少女,远不是如今这般怨毒的妇人模样。
当年年岁不过十四的陈氏陪母亲去寺里敬香,因为耐不住听和尚讲经,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在寺庙里随意走走逛逛,不曾想这寺庙是县里最大的寺庙,建有好几个大院子,连成一片片,两人走着走着便迷了路,误入了这不知是哪处的院子,找不到回前院的路。因寺庙时常需要招待香客用些斋饭,因此寺里的厨房独占了个院子,这会儿快到午膳时候,里面帮厨的人手也多,里面的人正在为香客准备午膳,此时里面交谈声、锅碗瓢盆声交杂,陈小姐正是被这声音引过来的,正想遣丫鬟去问问路,突然见着在厨房小院子的石桌处坐了个少年书生,端是长得眉清目秀,一身半旧的青色布衣浆洗得十分干净,衣袖拢到手肘处,脊背挺得直直的,正捧着本书看得如痴如醉,似是不被那喧闹声惊扰。几束阳光打在那人身上,有光边泛起,让那人看起来更是气质不凡。
正是少时慕艾的年纪,陈小姐定定的看失了神。
那人似是才发现门口有人,将视线移到这边,发现是位年轻的小姐,连忙低下头,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来,向这边施了一礼,也十分守礼的没有向小姐那边投去视线,只问,“请问这位小姐来厨房有何事?”
卫国男女大防不似前朝严格,平常虽不会与外男多有交集,寻常说几句话却是无妨的。陈氏蹲身回了一礼,“打搅公子读书了。”
往常遇到这种事,都是丫鬟出面去交涉的,这次陈小姐却自己答了那书生的问话:“我是陪母亲过来上香的,与丫鬟在这寺庙随意逛逛,谁知迷了路,正想寻人问问路。”
这就是陈氏与沈博文的初见。
那寺建在半山上,风景极佳,院落繁多,不熟悉的人确实容易迷路。沈博文点点头,道,“小姐请稍等,我去叫人送您回去。”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迷路的人,便想回厨房去找个僧侣把人送回前院去,毕竟他一个单身男子不适合去送人,却又转念一想,看这小姐的穿戴,通身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为饰,且刚刚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样子,也不像是反感自己。
也许可以自己去送,结个善缘也好。十六岁的少年书生心道。
沈家就住在这山脚下的沈家村里,沈博文是家中独子,三年前他父亲还在时,家中经营着个铁铺,家里还算不错,便送了他上学,想让他走仕途这条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沈父突然因病过世,家中资财都给父亲治病用了也没留住性命,还欠下一堆债务,不得已他们卖了祖宅才还上。他们孤儿寡母在村里失了依仗后备受欺负,于是他母亲便带他上了山,因沈母一手好厨艺,便做了寺庙的帮厨,寺里的主持是个好心人,见他们可怜,就让他们住在寺庙的一间空置的小院里。即使艰难,沈母仍未让沈博文放弃读书,咬牙继续送他跟着夫子读书,只在闲暇时才会在寺里帮忙劈劈柴挑挑水。
但是要供养出一个读书人,光靠一个寡妇在寺里帮厨是远远不行的。不过沈博文不想让母亲失望,便依然继续坚持着。能走到哪儿算哪儿吧,他那个时候想。
但是上天让他遇到了富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姐。
一来一往,沈博文与陈家小姐便熟悉起来。陈家没有读书的苗子,陈小姐的兄弟都是随着父亲从商的,她便迷上了沈博文身上的书生气质,加上沈博文的刻意接近,勾得陈小姐芳心暗动,深觉自个儿就是戏文《西厢记》里的莺莺,沈郎就是自己的那个书生。因此她不仅每月不辞辛苦都要随母亲来青阳寺敬香与她的沈郎相会,还攒着月银资助沈博文读书。
在陈小姐支撑下,当年秋日沈博文在乡试中考中了举人,陈小姐喜不自胜让其上陈家提亲,把婚事定下。沈博文却道,只是个小小举人怕陈父不愿将女儿嫁于自己,何不等他转年赴京参加会试,如能取得功名,求娶岂不是水到渠成?
其实举人配商贾之女已是足够,谁知沈博文中举后心中又有了其他念头。因陈家小姐对他情根深种,实在已是囊中之物不足为虑,如果上京赶考有了结果,届时自己的亲事说不得还大有可为,倒不如为自己再留点选择的余地。
可怜陈小姐知人知面不知心,只道她的沈郎对自己还真是真心一片,深受感动之下居然在沈博文上京赶考前一晚不仅送了金银盘缠,还送上了自己。
因陈小姐瞒得好,陈家上下此前皆不知自家小姐和一个破落穷书生之间的事,而等知道的时候却已是太晚。
一个多月过去,沈博文顺利到了宣阳城,而陈小姐则因恶心想吐、月事推迟被诊断为怀了身孕。这下陈家可炸了锅,拷打了陈小姐的丫鬟才知这肚里的孩子竟然是沈博文的。
陈父差点被气吐血,他曾跟县令一起去送同乡的举人们上京赶考,还对他们鼓励了一番,并捐献了些财帛给他们当做盘缠,谁知那里面竟然有让自己当了便宜外公的人!
在陈小姐以死相拼的情形下,迫得陈家捏鼻子让她留下了孩子,还不准让人为难沈家寡母,陈家也没法,只得打落了牙往肚里吞,盼着那沈博文真是个好的,能挣了功名以后乖乖做陈家女婿。
既然事情都摊开了,陈父毕竟是商人,没多久倒也想通透了,如果能有个当官的女婿,那自然是极好的。因此在陈小姐的恳求下,他写了信给十几年前在京城行商时偶然认识的友人,望其能照拂一二这个女婿。当然信里肯定不能讲这是自己的未来女婿,实在拉不下脸说儿女之间的混账事,只道是个关系亲近的同乡后辈。
陈父的友人在京城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名叫李西。陈李两人相识于微末,这点小忙自然要帮的,见过沈博文后,发觉他文采颇佳通情达理又容貌端正,确实是个可造之才,便热情地接待了这个友人托付的后辈。李大人指点了他几句后,圆滑的沈博文当场把李大人捧为恩师,学识好又会变通,这一点让李大人甚为宽慰,竟接了沈博文入府,与李氏族亲来参加会试的学子住在一起,说是让其能在会试前能更安心备考。
沈博文本以为自己独身来京无甚依靠,哪知还能有这等好事。同时,深觉自己与陈氏的交往真是做得太对了。他已从来信得知陈氏怀了身孕,因此而有些洋洋得意,这下陈家肯定会全力支持自己,这李大人不就是陈家给自己找的助力么?这下对于会试的把握又更大了许多。
在李家住着的期间,沈博文见到了李大人的独女李月儿,李月儿年少貌美,温柔娴静,与娇俏任性的陈氏性子不同,更合沈博文心意。再说如能娶李月儿,李大人定会为了自己的爱婿倾力相助,而不是只当看顾故友后辈。
李大人心中对沈博文也算是满意,又知他暂无婚约,心中暗自打算如果他能在会试考中进士,就将月儿许配给他,以后他们翁婿在官场上互为助力。却不知表面上光风霁月的沈博文,不过是个负心失信、自私自利的卑劣小人。
不过人品并不影响他的学识,会试真让他取得了好名次,竟中了二甲,赐进士出身。一般来说新科二甲很难留京,惯常是放出京去一些偏远的地方任县令、县丞等职,慢慢积攒政绩才有出头的机会。
不过沈博文在京中有正四品的少卿帮着运作,很有可能会选择在京先谋个无品的小官做做,以待来日。
高中了自然第一时间捎了信回青阳县沈母处,要接沈母来京城享福,顺便要将与李月儿的亲事定下。自然是要定下亲事,李大人才会尽心尽力帮他谋个更好的差事。
另一边,他努力用书信稳住陈家那边,同时又跟李大人半真半假地说了,陈家送他来京赶考是有意招他为婿的,只是自己一心赶考无意应承此事。
李大人便去信旁敲侧击问了问,陈父自然也不好把丑事抖落出来,只道确有此事,得知沈博文果然中了,还提及让他回乡去陈家沟通婚事。
既然是自己看中的女婿,自然不能让一商贾抢了去,但又不知该如何同友人交代,便暂歇了通信之事。
只是这一来一回的通信,时间便过去许久,沈母也到了京城,得知儿子要娶李家女儿,还有点茫然,之前不是说陈家小姐有来往吗?不过这些事沈母一个乡下妇人自是不懂,要为了儿子前程好,只能听儿子的安排。
于是沈家便在李家帮助下,在京城买了个小院子,沈博文和李月儿的婚事也开始谈起来,三个月后,两家交换了庚帖,正式把亲事定下,只等沈博文职位定下便行大礼。
说来也巧,刚好有个七品的给事中之职空缺,李少卿多番走动,眼看事就要办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