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金童的衣裳, 也是大片的织金搭配鲜红,上面绣着鲤鱼跃龙门的图案,让谢萧舟整个人看起来金光灿灿的, 像是过年的时候贴在灶台上的财神爷。
谢萧舟素来是一个冷峻绝尘的人,兼之大周以黑为贵, 他平日多穿黑色藏青之类深色衣衫, 今日这身衣裳跟他这个人反差太大了,以致于场上瞬间无声, 大伙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想到金童的人选是谢萧舟, 兰珮莹今日是十分不情愿的,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骑牛礼的时间很短, 一眨眼就过去了。
现在冷不丁看见谢萧舟打扮的跟个阿福娃娃一样, 绷着脸不情不愿的走过来的样子,兰珮莹觉得好笑极了,她实在没忍住,垂眸抿嘴吃吃偷笑了一下。
谢萧舟见兰珮莹已经在等她,且已不知等了多久, 心脏猛地急速跳动了几下,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看似目光在神牛身上,其实余光全在看她。
他自幼习武, 耳力极好,更不用说心里有一个人的时候, 她的一颦一笑落在眼里都是地裂山崩,所以尽管兰珮莹这一丝笑非常细微,他依然听见了。
她觉得孤很难看吗?
谢萧舟突然变得极不自信, 越靠近兰珮莹就越不安,忐忑的心情让他差点同手同脚走顺了。
十几丈的路程走的无比艰难,终于站在五彩神牛边上,谢萧舟握拳轻咳了一声:“这衣裳赶制太急,似乎有些不合身。”
他想为自己挽个尊。
这话真是把牵着牛的礼部王尚书吓了一跳,这衣裳是礼部监制的,太子殿下这言下之意,岂不是在说礼部的差事没办好。
王尚书后背直冒汗,立刻道:“殿下,臣觉得您今日这件衣裳非常合身,穿在殿下身上相得益彰,这衣裳的福气,沾上殿下的贵气,那便是富贵双全,殿下您再瞧瞧这金线织成的水波纹,这寓意的是福贵绵长,世代不断。殿下龙章凤姿,神智天授,穿上这身衣裳,那真是绝了啊,老臣活了这么多年头,来过春耕礼
十几回了,从来没见过比殿下更好看的金童。”
为了能过这一关,王尚书简直是闭着眼瞎吹。
兰珮莹尴尬地站在边上听着,心想按照谢萧舟那清冷的性子,肯定很快就会让他闭嘴的。
没想到,谢萧舟竟然十分耐心地把这些鬼话听完了,兰珮莹诧异地抬头看了谢萧舟一眼。
谢萧舟竟然也在看她,见她望过来,他自嘲了一句:“让明郡主看笑话了,孤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一条锦鲤。”
兰珮莹:“……”
王尚书:“……”
要是顶真了说,那金线起伏的纹路,还有那红黄相间的配色,还真有些像锦鲤。
谢萧舟不说还好,他这样一说,王尚书自己也觉得很像了,但他打死也不能承认,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兰珮莹。
兰珮莹顶着众人的目光,站在谢萧舟身边,觉得从头到脚都蒙着压力,她只想让这件事快些开始,再快些过去,她想了想轻声道:“殿下怎会是锦鲤,殿下是金鳞。”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这话说得真是应景,既没有睁着眼说瞎话,又春风化雨般融入了一句恭维,谢萧舟的脸色立刻如雪后天霁般和煦。
王尚书瞅准机会,连忙把牛绳交给谢萧舟:“殿下吉时快到了,请牵牛。”
他又从托盘里取出精致的金柄银丝鞭给兰珮莹:“郡主,上牛吧。”趁着转身别人看不见的瞬间,王尚书给兰珮莹了竖了个大拇指,谢她帮忙解围,兰珮莹回了一个浅浅的笑。
仆从搬来一个踏凳,兰珮莹在众目睽睽之下往牛背上爬,十分紧张,她牢记着王尚书的叮咛,所有的事都必须一次成功,否则不是吉兆。
偏神牛今日身披五彩丝绦,有些滑溜,兰珮莹尽管已经很小心翼翼了,可牛太大,她太小,还是向下滑了一下,幸亏谢萧舟眼疾手快,伸手托了她一把,将她稳稳的送到了牛背上。
只是托的位置有些尴尬,虽然谢萧舟极快地将手从她的臀部移开了
,兰珮莹的脸依然臊得通红,垂头道:“多谢殿下。”
谢萧舟神情冷毅,绷着脸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如山岱,心却跳得像战鼓在擂,掌心里还残留着那一抹妙不可言的柔腻滋味。
苍天可鉴,他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见她要掉下来,顺手去托,又本能的选了一个最适合发力的点而已,摸上去才发现,那是她的臀。
王尚书只看见太子托了一下,却没看清托了哪里,他以为兰珮莹是因为害怕才低下头的,连忙上前指挥:“殿下麻烦您一手牵在牛嚼口上的绳子上,另一只手搭在牛肩上,哎,对了,郡主,您就扶着殿下牛背上的这只胳膊。”
兰珮莹问:“为什么?”
为什么让她扶谢萧舟,她只想坐在牛背上当个工具,不想跟这个人有任何接触。
王尚书道:“神牛不配鞍,骑着的确不太稳当,老臣这不是怕郡主跌下去,不吉利么。”
谢萧舟如无其事地看着兰珮莹,似乎很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紧张极了,他生怕她会拒绝。
兰珮莹并不是个忸怩的人,她晓得轻重,此事不容出错,略微迟疑了一下,便爽快地将一只纤软小手搭在了谢萧舟结实有力的胳膊上:“殿下,得罪了。”
随着她的动作,谢萧舟的浓密睫羽微微一颤,喉头猛地吞咽了一下,而后无所谓的转开了眼,朝向前方,似乎完全不在意。
“吉时已到,春牛踏田。”
随着执礼官员一声悠扬的号子,谢萧舟牵着牛,扶着兰珮莹缓缓向前走去。
兰珮莹最初的时候,很抗拒跟谢萧舟待在一处,但想到现在边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谢萧舟是个脑子极其清醒的人,即使恨她,也不会当众对她不利,反而放心下来,坦然地坐在牛背上。
心里想着,反正一块田地面积不大,绕完一圈要不了多少时间,她很快就会解脱的。
谢萧舟此刻浑身僵硬,她明明没用力,只是一只小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胳膊上面,
中间还隔着数层衣料,可谢萧舟却觉得有万钧之力,他的胳膊乃至那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他牵着牛,眼神发直脚步发飘,一个愣神便偏离了预定的御田路线,沿着皇庄外围墙上的龙旗向前走。
王尚书一看,坏了,走错了路了,他急了,连忙追上去:“殿下,你,你走……”,卡住之后一拍大腿:“哎呀,真是走对了路啊!”
王尚书本想说谢萧舟走错了路,还好他脑子活络,话出口前在舌头上硬生生拐了个弯儿。
今日这场合,春耕开田,一年的好收成都指望这些好兆头呢,哪能说错了,便是真错,也只能将错就错,否则大不吉利。
饶是如此,众人也都弄明白了。
按照原定计划春牛踏田是绕着一块御田走一小圈,沿途也有龙旗引路,顶多半刻钟的功夫就可以周湾,但是一旦走错了,绕上大圈子,那没有半个时辰回不来。
谢萧舟似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带着歉意低声道:“对不住。”
兰珮莹淡淡一笑,眸子清凌水润:“臣女无妨的,此地青山碧水,微风悠扬,只是要多辛苦殿下了。”
反正她骑在牛背上,倒是谢萧舟,要结结实实走完这半个时辰的路。
嘉顺帝和桑皇后原本站在田埂边,身边的宫人们手持农具和种子,只等踏田礼结束便下地“干农活”,此刻他手搭凉棚看看皇庄周围的一大圈龙旗,索性进了遮阳棚坐下来安心等。
“上茶,诸位爱卿,此处风凉水便,君臣同饮一壶春色,何其美哉。”
甄太傅和张阁老都是常年案牍累尺的重臣,难得出来一趟,吹着杨柳暖风,喝着清香茶水,看着远处远处巍峨群山,点点新翠,山下牵着牛的挺拔青年与美貌少女相得益彰,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甄太傅自在道:“今日托了殿下的福,老臣这茶竟品出几分野趣。”
张阁老赞同:“可不是,幸亏殿下走对了路。”
嘉顺帝舒舒服服地靠在龙椅上,眯着眼睛十分恰意:“既如此,以
后的踏田礼便都改成这样吧。”
桑舒婉为了能贴谢萧舟近些,寻机单独相处,先是使了些手段让桑韶华腹泻没法来,进庄子后又一直跟着桑皇后。
她见神牛走错了路,本想着,太子表哥当然是没错的,兰珮莹作为玉女,有引路的职责,她这下肯定要被皇上训斥了。
结果嘉顺帝毫无追究的意思,桑舒婉顿时失望极了,她委委屈屈地看了皇姑母一眼,却发现桑皇后的笑容看起来很别扭。
桑皇后从谢萧舟走错路绕过了陷阱的那一刻起便十分失望,现下更是气闷不已,偏还不能发作出来,逼着自己笑,憋得心肝肺都疼。
再一见桑舒婉这副不分场合不分轻重的委屈模样,不由得心头火起,她使了个眼色,桂华姑姑立刻心领会神,找了个理由把桑舒婉请了出去:“三娘子,隔壁小娘子坐的那处帐篷地势好,等会儿殿下转过弯来的时候,正对着呢。”
桑舒婉果然告退出去了。
一排观景棚的对面,二人一牛沉默地走了许久,待离开众人远一些之后,谢萧舟终于鼓起勇气对兰珮莹说了一句话:“郡主家中之事,孤也听闻一二,郡主若有需要之处,尽管派人来太子府寻孤。”
他的手紧紧握着缰绳,热血如巨浪翻涌,此时只有他们两人,若她对他有情,只要她跟给他一丝希望……
兰珮莹明显不欲多谈,冷淡道:“都是小事,已处置妥当了。”
谢萧舟听出她言语中的抗拒,他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既失望,又在意料之中。
怕她会厌烦他,他不敢再多开口,只专心走路。
他怕被人看出端倪,并不敢刻意放慢脚步,只盼着这段路长一点,再长一点,让他可以在她身边呆得久一些。
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她,放过她,是他今生做的最明智的决定,他如今最大的念想,便是希望她过得平安顺遂、夫妻和美,如此,便不枉他今生这般隐忍的深情。
桑舒婉回到了为小娘子们准备的大帐篷里,
里头热热闹闹坐了几十个小娘子。
汤曼安手里拿着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扇风,见她进来,取笑道:“桑三娘,你这脸怎么这么红,是见到太子表哥羞红的呢,还是没见着太子表哥气红的呀?”
桑舒婉气得直瞪眼,没好气得怼回去:“今日天太热,我燥得慌,连这些琐事汤表姐也要管吗,公主府里是请不起管家婆子么了。”
两人都叫谢萧舟表哥,亲连亲的,多少有点儿拐弯的关系。
“三娘子这里坐,一直给你留着位呢。”戚暖暖站起来殷勤地招呼桑舒婉,她身边坐着的几位,都是平素跟桑舒婉交好的小娘子,“今日这天气,真是热的反常啊,往年少有二月二热成这样的。”
桑舒婉坐下,嫉妒地看着外头两道身影,她也做过踏田礼上的玉女,可惜她做玉女那年,金童是她大哥桑景泽。
桑舒婉心里堵:“要说热,我瞧外头那位才难受呢,顶着大太阳晒半个时辰,不把人热死,也该晒得不成样子了。”
“可不是说呢,”戚暖暖笑着开了个玩笑,“自从芙蓉园春宴后,京中众口纷纭,却都夸那位端丽冠绝,皮肤嫩的像剥了壳的鸡蛋,这下糟了,要变成剥了壳的茶叶蛋了。”
戚暖暖说得有趣,她周围的十几个小娘子都哄笑起来,其实戚暖暖跟兰珮莹之间并无过节,她也知道兰珮莹大约都不知道有她这个人,但她为了哄未来的太子妃桑舒婉高兴,她总得纳点投名状。
汤曼安轻蔑地朝着外头看了一眼:“戚四娘真会说话,我爱听,不过这端丽冠绝我可不认,顶多有几分芳菲妩媚罢了。”
冉文思把目光从谢萧舟宽肩细腰的背影上收回来,语气中带着淡淡酸意:“她长得哪里就端丽冠绝了,我倒是没看出来,我也没夸过,别代表我。”
施雪融一字不漏地听完,很不开心地看了看这几个阴阳怪气的,心里不服气地想,明郡主一貌倾城灼灼其华,轮得到她们不认,她们是瞎了吗?
“阿芹,我们去那边坐,这地方风水不好,坐久
了容易得眼疾,还容易说胡话。”她嘟着嘴,拉着几个小娘子坐到门边去,“还是这地方空气好,没有酸菜坛子味儿,而且春色无边,美人无双,看着多养眼。”
戚暖暖脸色大变,一看说话的是施雪融,她爹刚被施雪融的爹弄得官降一级,戚暖暖只好咬牙忍了,佯装无事又同桑舒婉说笑起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她议亲顺利的话,到时候自然有让施雪融难受的时候。
这次春耕礼,除了皇家的几个主子,其余的贵人带的仆人们都要留在外头等候。
现在马车停在路边,各家的仆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聊天,这等时候,各路小道消息乱飞,想打听点什么,最是合适。
安逸在皇庄门口,跟守卫找了个忘拿东西的理由,招手叫来了把思阳,让她去打听一个人:“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人知道是我们明王府打听的。”
思阳愣了愣,点头表示明白,出门朝人最多的地方钻去。
见安逸进皇庄里头了,思阳立刻转身回去,躲在墙边隐蔽处,学布谷鸟叫,朝里头发了个信号。
太子殿下在的地方,暗卫自然少不了,很快就有人来同她接应。
思阳道:“我要见殿下。”
“不行,这么重要的场合,殿下脱不开身。”
她想了想:“事态很紧急,我要见四喜公公。”
四喜禀告了谢萧舟之后,悄悄出去见了她,一见面,思阳就着急道:“公公,表姑娘吩咐属下去打听一个人,快请殿下示下,属下该不该去。”
四喜不解:“打听个人而已,表姑娘吩咐了,你就去做,殿下不是早说过,要你把郡主也当成主子。”
思阳为难道:“公公有所不知,表姑娘让我打听的,不仅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年轻的、英俊的、极有可能还未娶妻的男!人!”
四喜:“……”
他一溜烟地跑了:“你等着,咱家去请示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出
自《说岳全传》金麟岂是池中物 ,一遇风云便化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