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谢萧舟沉默地背着手站在宫门前, 看着远处策马奔来的桑景泽,因为跑得太急了,桑景泽的身子被颠得歪歪斜斜。
谢萧舟忍不住攥紧拳头, 暗戳戳想,像他这样的弱鸡, 孤一手便能掐死一个。
桑景泽狼狈地跳下马, 额前头发都被风吹得有些乱了。
“参见殿下,不知殿下叫微臣何事?”
他方才正欢欢喜喜地走在兰珮莹的马车旁, 突然来了个御前侍卫, 说太子殿下找他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他速回。
谢萧舟入主东宫多年,无论是嘉顺帝还是天下百姓心里, 他都是毫无异议的储君, 积威深重。
所以太子有召,桑景泽便是再不情愿,再舍不得离开佳人,也不敢不回来。
“唔,是有件事。”谢萧舟疏冷道, “只有你来办, 孤才能安心。”
桑景泽恭谨地应下:“殿下只管吩咐,微臣必竭尽全力。”
桑景泽不知道谢萧舟让他做什么,但哪怕谢萧舟此刻让他去死, 他也只能叩谢罢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 便是皇权至尊。
谢萧舟把他方才从坤宁宫拿出来的《溪山秋色图》交给了桑景泽:“这是孤的母后生前最爱的一幅古画,可惜机缘错失了,现在这幅画到了孤这里, 你笔墨不错,替孤好好临摹一幅,孤要祭祀母后。”
谢萧舟把临摹古画的任务交给了桑景泽,这样一幅《溪山秋色图》长卷,临摹下来需要很久,桑景泽叫苦不迭,又不敢推脱。
他只得接了画:“微臣告退。”
谢萧舟见桑景泽牵着马,又要往明王府那条路上走,心头一阵无名火起,皱眉冷冷道:“桑世子,你似乎走错了路,竟连家在何处也忘了么?”
桑景泽大窘:“微臣,微臣只是还有些事。”
谢萧舟冷笑挑眉:“还有什么事,能比孤交代的事重要,嗯?”
“没,没有,微臣现在就回府临摹。”桑景泽吓得脸色发白,跳上马,飞也似的回国公府了。
跑出老远,看不见泰极宫的宫墙了,桑景泽
才勒马慢下来,他僵硬地把身子伏在马背上歇息,心头觉出一丝怪异的端倪。
太子殿下今天的表现十分异样,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日冷硬得多。
桑景泽反反复复回想自己今日的作为,最后想,太子殿下难道是因为自己同明郡主谈笑了,所以不快?
这个念头一冒头,就被桑景泽自己否定了,太子殿下素来不近女色,便是真看上了明郡主,想要她也易如反掌,而且太子一向清冷持重,老成至极,他断然不会用这样的小手段耍人。
桑景泽摸了摸那副画,恍然大悟,殿下肯定是因为大姑母的冥诞快到了,所以心情不好。
桑皇后精心打扮了一番,去找嘉顺帝请示今年芙蓉园春宴的事。
芙蓉园春宴年年都办,诸事当然都有定例,但是来问一问皇帝有没有特别的安排,以示尊重,这件事本身也是定例之一。
嘉顺帝的反应果然意料之中的平淡:“照旧办理便可。”
桑皇后笑着应了,又道:“昨日臣妾召了明王府家的阿莹来说话解闷,可巧阿泽那孩子也来请安,这两个孩子站在一处,看着真是赏心悦目,金童玉女一般。”
桑皇后今日来此处的目的之一,便是希望嘉顺帝能给兰珮莹赐婚。
她的态度很明确,兰珮莹最好是死了,其次是嫁了。
总之绝对不能进后宫,也不能嫁给谢萧舟做太子妃,不然嘉顺帝爱屋及乌,太子的地位就更加牢不可破。
听她提到了兰珮莹,嘉顺帝的面上有了些笑容:“兰家的这个小姑娘确实生的不错。”
只一句夸赞,却没有别的意思表示了。
桑皇后本也没打算此事一下就能成,她一触便止,笑着说起了别的:“兰家满门忠烈,明王府按律例合该享亲王供奉,臣妾精心选好了内侍宫女,打算今日送去明王府。”
临近年底政务繁忙,嘉顺帝开始不耐烦陪她闲聊了:“不用了,上次她来的时候,朕问过了,王府里不缺人伺候,所以朕给她拨了二十个带刀侍卫去了。”
桑皇后
脸上的笑容一僵,柔声埋怨道:“皇上怎么不早说,臣妾精心选了好几天呢。”
心里却咆哮着,你个混球王八蛋为什么不早说,早说的话,老娘就不用花那十万两了!
嘉顺帝翻开了一本奏折,随口道:“难为皇后费心了,那正好,送去太子府上吧,太子最近两头住,太子府上正缺得用的人手。”
桑皇后一喜:“臣妾这就去安排,臣妾告退。”
能把女杀手送去太子府埋伏着,找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谢萧舟的话,可比弄一个兰珮莹赚多了,桑皇后觉得,事成之后,她再加点钱都可以。
花厅里,兰珮莹和安逸,还有刘茂典并郑妈妈一起,正在琢磨打算送去给各家的年节礼单子。
兰家是武将之家,几十年部旧无数,有许多部下受了安南侯的提携,在朝中做武官,兰家初去南疆时,这些故旧每到逢年过节都会备上礼物,送往南疆。
那时候安南侯老侯爷还在,便一一写信给这些部下们,“来回千里,动辄花费数月,不必如此劳民伤财,以后每遇年节,一封书信便如同亲见。”
现在明王府回来了,自然是不必一封书信拜年了,这些故旧们纷纷送了名帖来,希望能登门拜访沈老太君。
刘茂典还打听到,这些故旧们,都准备了厚礼,准备大年初一那天,一起来拜年。
他们这样做自然是为了表达对沈老太君的敬意,可现在的沈老太君心智只有几岁,不便见外人不说,如此闹哄哄的,怕会吓着老人家。
兰珮莹为了阻止他们这么做,决定提前挨家送一份年礼去表达亲近之情,同时婉拒他们大年初一一起拜年的好意。
兰珮莹道:“大家议一议,今年这礼怎么送?潘家是姻亲,外祖母尚在,自然要送厚礼,别家的怎么处置才好。”
刘茂典道:“咱们初来京城,不宜过于张扬,我建议这些将军家里,就按照京中要好同僚之间的份例,送些点心水酒南疆特产,联络感情便好。”
兰珮莹点头:“我也正是此意,礼物看重的是
情意,不必过于奢侈,惹人耳目。”
郑妈妈问:“那其余世家呢,要不要联络一二?”
兰佩莹思索了片刻:“礼也不能乱送,咱家作为大周朝唯一一个异姓王,一举一动多少言官盯着,也许有的人家根本不想沾上咱们。”
兰珮莹知道,自己这个郡主的处境其实很尴尬。
唯一的异姓王,铁帽子明王府,这门第说高,是真的高,但是又很虚无缥缈,因兰家已无男丁。
不管嘉顺帝出于什么原因,暂时没有收回明王府和安南侯府的爵位,但爵位传不下去了,所以世袭罔替并没有什么意义。
刘茂典目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这位小郡主生在高门显贵,虽然未曾尝过人世疾苦,却是个极其聪明清醒的人。
兰珮莹轻叹一声:“这样吧,若有世家高门前来主动来示好,咱们便回礼。别的,既然人家不愿意与咱们相处,咱们也不必主动结交。”
刘茂典点头:“如此甚好。”
兰珮莹想起最近几日,蒋如兰连着下帖子请她去玩,微笑道:“再增一家,我上回去丰国公府交了一个朋友。”
刘茂典笑道:“可是御史蒋成业家,我亲自去送,我与他乃是同科进士,当初赶考,曾寄住过同一间会馆。”
一直插不上话的安逸,终于找到了她觉得有趣的事:“真巧,这就是缘分,怪不得这位蒋二娘子与咱们郡主一见如故。”
“你若是见了也会喜欢她的,”兰珮莹也觉得缘分真奇妙,她拿起潘家的礼单,“外祖母家的,明日我去送,其余各家,刘叔安排些合适的管事便可。”
众人频频点头,兰珮莹又想起一事,对安逸道:“我有个姑母嫁在京城,夫家姓葛,这样近的亲戚,又是长辈,也该表示一二,你去送一份年礼吧。”
安逸挑眉:“老侯爷是独子,也没听说老祖宗生过闺女啊,你这是哪里冒出来个姑母?”
刘茂典一脸茫然,他跟随老侯爷是在南疆之后,最近回京盘账的时候,他才发现,京城有三家铺子,每年都会拿出几成利润送去什么
“葛姑爷”府上,说是老侯爷当年的交待。
出身在潘家的郑妈妈就更不明所以了。
兰珮莹苦笑:“我也说不清,但祖母曾对我提过此事,我确定是有一个我叫一声姑母的亲戚在京城。”
郑妈妈道:“想必是故人故事,不如把老祖宗身边的马嬷嬷请来问问。”
马嬷嬷很快来了,她是府里资历最老的老人儿了,很快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跟众人说明白了。
原来老侯爷曾有一个亲兵,叫大壮,从老侯爷十几岁时起,便跟在老侯爷身边,数次战斗中救过老侯爷的命。
他先是缺了一只手,可他单手拿刀,依旧神勇无比,最后一次为了护住老侯爷,一条腿从膝盖断了,军医们费尽心力,才替他捡回一条命。
大壮是个孤儿,老侯爷与他自小相伴,感念他数次救命之恩,便认他做了二弟,不仅给他改名兰壮,写进族谱,又给他在京城安置了宅院,娶了妻子,夫妻二人还生了个闺女,起名叫兰月娘。
这位兰壮算是兰珮莹的叔祖父,兰月娘按辈分,是她的堂姑母。
兰家举家去南疆之时,兰壮本想跟着去,可他妻子是京城人氏,不舍故土,兰月娘也到了议亲之年,老侯爷亦怜惜兰壮伤残之身,禁不得颠簸,便劝他留在了京城。
过了不久,兰壮写信来说,女儿嫁给一条街上的葛姓人家,京城本地人,家里人口简单,都是老实人,夫妻俩开了个纸马铺子,卖冥器纸钱,一个独生儿子叫葛良俊,子承父业。
老侯爷很高兴,二话不说送了间京城的大铺子给兰月娘做添妆,又听说葛家是做冥器生意的,便写信给同僚,举荐这个堂侄女婿葛良俊,到负责祭祀的太常寺做了个从七品的奉祀。
士农工商,葛良俊本是天子脚下一个最卑微的白丁商户,因为老侯爷一封信,便直接成了有品有阶的官身,简直是得道成仙一般的美事,毕竟像刘茂典那样苦读半生,正经中了进士的,不过也就做了八品县丞,还被发配到天边去了。
兰壮夫妇过世后,兰月娘
的夫婿葛良俊托人给老侯爷写了封信,信上说,因陪嫁铺子经营不善,想卖了铺子买个庄子。
老侯爷考虑到这小夫妻二人,一个是京城商户子,一个是从没在乡下生活过的小姑娘,庄子上的事情更不懂,索性就把兰月娘手里那个铺子收了回来,另外给了她三个更大的铺子的股份。
又对账房明说了,不拘这三个铺子到年底是赔钱还是赚钱,都按照一个铺子最低三千的标准付她红利,保她衣食无忧。
再后来老侯爷也过世了,十几年过去,两家慢慢地断了联系,可银钱年年都给了,没少过。
众人终于弄清楚了这位兰家姑奶奶的来龙去脉。
郑妈妈道:“怪哉,潘家和兰家是姻亲,按说这葛员外郎家的兰大奶奶也该往潘家有些走动才是,这么多年,我竟然从没见过这个人,连听都没听过。”
兰珮莹想起那日蒋如兰的奇怪表现,以及兰月娘一个子女未曾生育,葛家却有一大群招娣带娣引娣们,交待安逸道:“这葛家有点怪,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看一看我那位堂姑母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