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已到了人定时分, 兰珮莹仍然拥着锦被坐在雕花拔步大床里发呆,毫无睡意。
自重生以来,她十分确定肯定的第一件事是, 此生坚决不能嫁给谢萧舟。
因为她不想那么早死去了,人世繁华, 她想好好看个够。
前世的她是昙花, 极致绽放后迅速枯萎了,这一辈子她想做月月红, 四季开花, 常开不败。
可是光活着还不够,若要活的好,那嘉顺帝就万万不能死。
兰珮莹能感觉到, 不管嘉顺帝是出于什么原因, 前世和今生,他对她都是真心如同长辈般的爱护。
一旦嘉顺帝驾崩,太子登基君临天下,以谢萧舟对她憎恶的程度,他一句话就可以把她纳入后宫折磨她。
甚至这一世, 没有嘉顺帝的赐婚, 她失去了皇后身份,在后宫做嫔妃的日子,会比上一世还惨。
若想阻止嘉顺帝的死, 起码得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才有可能破解死局。
可当兰珮莹努力去回想嘉顺帝的死因时, 才意识到上一世,她自从被赐婚后,沉浸在马上就要嫁给心上的人幸福里昏了头, 整日坐在家里准备嫁妆,丝毫不关心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嘉顺帝死了很久,她都当上皇后了,她才知道嘉顺帝并不是出京巡查途中突发疾病,而是遇刺身亡的。
兰珮莹想要避免这场刺杀,但是嘉顺帝被刺杀的细节,她上一世尚且不清楚,这一世,更加查无可查,完全没有头绪。
这些事情搅和在一起,兰珮莹心里烦得像一团乱麻的,秀眉拧成团,贝齿把唇瓣咬的嫣红,以至于安逸都走到她眼前了,她都没有发现。
安逸胳膊底下夹着个绣花软枕,伸手在兰珮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想嫁人了啊,这么入神。”
兰珮莹苦笑:“还真是在想嫁人的事。”
安逸意外:“啊?”
“你说我该嫁给什么人?”
“我哪知道啊,莫不是你有了想嫁的人吗?”安逸也不见外,蹦上床,把自己
带来的枕头放好,她认枕头,总说驯服一个枕头是很难的事,“哎,我今晚失眠了,咱俩聊聊天呗。”
兰珮莹苦着脸:“没有,只有一个一万分不想嫁的人,偏偏这个人有权有势,他想强迫我易如反掌。”
安逸用胳膊支起一半身子,笑道:“这个问题好解决,要在我们颇云族寨子里,你就嫁个跟他权势差不多的人,半斤八两,他再想强迫你,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打过你夫君。”
“跟他权势差不多的人,难找。”
“我还没说完呢,”安逸舒舒服服地又躺下,“在你们这儿就更好办了,你连身份地位都不用管,爱嫁给谁,就嫁给谁,因为你们这儿的男人很奇怪,他们只喜欢处女,嫁了人的女人再好,他们都看不上。”
兰珮莹瞬间有醍醐灌顶之感:“你说的对,只要我嫁的够快,他想强迫我都没机会下手。”
这个念头让她激动不已:“安逸,你不是常常夸我有财有貌,我想招个身家清白的女婿入赘,不难吧?”
“不难。”安逸随口吐出两个字后,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她支棱着翻身坐起,“等等,你说的那个有权有势的人,该不会是皇帝吧。是皇帝的话,那你就惨了。”
兰珮莹再次陷入绝望,她心里明白,谢萧舟现在不是皇帝,可他将来肯定是。
她无法回答安逸的话,只能不安地敷衍道:“什么惨不惨的?”
安逸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我看野史上说,那些被皇帝看上的有夫之妇,但凡不能明着收入后宫的,最后都成了不能见光的禁脔,生不如死。”
兰珮莹脸色难看极了,额头上的冷汗冒出一层:“别胡说了,野史怎能当真,照你这么说,一个女人被皇家看上,岂不是无路可走。”
“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那不是有个就没嫁的么。”
“谁?”
安逸看着兰珮莹,却不说话。
兰珮莹忽然明白了过来:“是我娘,我娘就没有嫁,所以哪怕是被皇上看上的女人一样有可能逃出生天,只要让他
下手的时候有顾虑就行了。”
安逸重重点头:“对的,我也觉得很奇怪,在你们中原男人的心里,好像比女人重要的事情太多了。”
兰珮莹豁然开朗:“忠孝礼义,只要有一个能拦住就够了,安逸,你真聪明,你点醒了我。”
安逸道:“不是我聪明,是你们汉人规矩太多,对女人的规矩尤其多,把女人都给管傻了。”
兰珮莹心头冒火:“因为那些该死的规矩,都是男人定给女人的。”
每隔一天,谢萧舟会来御书房,帮助嘉顺帝批复一些奏折,另外一天,他按照嘉顺帝的安排,在六部轮值。
嘉顺帝会挑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奏折,或者不那么紧急的奏折,留给太子独立处理,他从旁指点一二,也甚是关注太子在六部轮值的情况,耐心为太子答疑解惑,不遗余力地锻炼太子治国理政的能力。
这一点上,谢萧舟十分感谢嘉顺帝。
作为父亲嘉顺帝并不合格,他对养育儿子毫无兴趣,他的字典里没有慈爱两个字,但是作为皇帝,他对培养帝国的储君可谓是尽职尽责。
所以上一世,嘉顺帝遇刺后,谢萧舟虽然仓促间登基,但极快地控制住了局面,不仅朝野稳定,还顶住了外族的突然宣战。
谢萧舟是做过十年皇帝的人,再重生做回太子,他当然比上一世做的更好,嘉顺帝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赞赏。
今日的谢萧舟如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一件一件批复奏折,批到最后,是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子。
他打开,里面赫然装着桑景泽的资料和诗文。
谢萧舟心头闪过一丝诧异,他抬头看向嘉顺帝。
嘉顺帝已经看过御影卫查来的这些东西,在世家公子里,桑景泽的品性和学问都算十分不错,更难得的是品貌双全。
“太子觉得桑景泽这个人如何?朕听闻,他对阿莹有好感,阿莹仿佛也挺喜欢他。”
她有了别的喜欢的人。
谢萧舟一瞬间觉得心里被人狠狠摁进一根钢钉,痛已到底,血却流不出来
。
他沉默着回想。
上一世桑景泽的确不错,为人和善性情温和,娶了位家世相当的贵女,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生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十年间,从未听过桑景泽的后院有妻妾争宠家宅不宁之事。
若是阿莹嫁给他,应当能富足平静一生,比跟自己强。
谢萧舟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他忍着喉咙间呛出的甜腥血沫,咬着后槽牙极力平静地说道:“堪为良配。”
嘉顺帝满意道:“朕也这么觉得。”
谢萧舟板着脸起身,几乎没什么语气:“今日事毕,儿臣告退。”
“唔,先别走,等下再帮朕看看这小子。”
嘉顺帝今日特意召见了桑景泽觐见,桑景泽其实算嘉顺帝的外侄儿,他虽然从小认识他,但突然就想再多看几眼。
谢萧舟并不想看,他此时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心底却是怒涛翻滚:“儿臣在礼部衙门还有未竟的公事,儿臣与桑景泽自幼一起在太学院读书多年,彼此熟悉至极,实没什么可看的。”
谢萧舟出了御书房,也不叫宫人引路,疾步远去,走了许久,直到了没人的夹道,他才踉跄着扶住宫墙站住了,胸腔中血气阵阵上涌,五脏六腑寸寸碎裂。
他一直说要放开她,从上辈子说到这辈子,可当她近在眼前,他才发现,原来放手如此艰难。
他到底做了什么孽,失去过一次,还要再失去一次。
为何生离竟比死别还要痛苦。
谢萧舟一个人躲在夹道里心乱如麻,他默默想了许久,直到身后响起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才找回些理智,恍恍惚惚出了宫门,守门的侍卫向他行礼,他听不见人家说了什么,单见人家嘴动。
他脑子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心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此生孰对孰错,何去何从。
就这么浑浑噩噩走到泊车马的地方,谢萧舟一眼看见,明王府的马车竟然在,他站在马车前面,挪不开步子。
他脑海中一道炸雷,她在这里!
见太子殿下死死地盯着自家的马车看,站在马车边上等候的车把式和墨韵吓得差点晕过去,墨韵大着胆子,战战兢兢道:“殿,殿下,是皇后娘娘召,召见我家郡主,叫奴们在此等候。”
谢萧舟迟疑了一下,一根弦在心中撕扯着,那弦很快断裂,他转身回了泰极宫,径直朝着坤宁宫而去。
兰珮莹此刻正在坤宁宫中。
原来桑皇后得知嘉顺帝召见了桑景泽后,立刻派人去明王府,召兰珮莹进宫说话。
桑景泽跟皇后小姑母的关系极好,他每次进宫都会一定会来拜见她,所以桑皇后想借此,给他和兰珮莹再造一次见面的机会。
果然,兰珮莹前脚刚进坤宁宫,跪下行礼还未起身,就听见外头通传:“丰国公世子,问皇后安。”
桑皇后笑道:“阿泽这孩子孝顺,每次进宫,定然会到本宫这里来。明郡主也起来吧。”
兰珮莹起身,在宫女引下坐了,恭敬地微笑着。
桑皇后这才仔仔细细打量起兰珮莹来,桑皇后其实年龄并不大,还不到二十五岁,也是声名远播的美人儿,一般儿的美人,她根本不瞧在眼里的。
但是见到兰珮莹之后,桑皇后简直大吃一惊,暗自庆幸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这样一张不似人间凡胎的祸水脸,不管是叫她嫁人还是旁的法子,总之一定要尽早把她处理掉才好。
桑景泽进来给桑皇后行礼,见到兰珮莹也在,先是意外,而后便是惊喜。
他今日从御书房来的快,并不是知道兰珮莹在这里,其实只是嘉顺帝同他没什么可说的,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叫他退下了。
桑皇后有意撮合两人,故意挑着话题道:“本宫听闻,阿泽有一回去郡主那里喝了一种酒,喝完之后念念不忘,还带了些回家,不知道这酒是如何酿造的。”
桑景泽顿时心里一紧,他上次带了酒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桑舒婉并未像往常他给她带小礼物那般开心,反而哭哭啼啼闹了脾气,还把酒摔了。
不过这些事,他当然不会
说出来让兰珮莹知道。
兰珮莹恭敬道:“禀告娘娘,那酒不是酿造而成,是家中酒窖里的师傅们用多种原料调配出来的。”
“哦,”桑皇后来了兴致,“可有配方?”
“常喝的几种,臣女略知一二。”
“不知道明郡主肯不肯割爱,将配方告诉本宫呢,本宫出去一趟不方便,从宫外私带东西进宫也是大忌。”
兰珮莹微笑着说能,皇后娘娘开口,她岂有说不的道理。
桑皇后顿时十分喜悦的模样,立刻让宫人送上笔墨纸砚,矮几和两只小凳子摆在窗边,对桑景泽道:“郡主口述,你来写。”
桑景泽没反应过来:“郡主识字啊,她自己能写的。”
桑皇后佯装发怒:“郡主金枝玉叶,哪能做这种粗活,让你写你就写。”
二人只得起身,坐在矮几旁,一个轻声说着,一个认认真真地提笔记录,因那矮几太小了,兰珮莹和桑景泽挨的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气息也交缠在一起。
谢萧舟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漂亮的少男少女坐在一处,如诗如画般悦目美好。
但这美好给了他迎头一击,妒的滋味,堪比百蚁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