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走廊内白日没有掌灯, 显得有些昏暗,那男子朝着兰珮莹看了好几眼,似乎不敢认,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 直到跟兰珮莹几乎面对面。
紫苏立即警觉地瞪着来人,挺身而出想遮住那人的视线。
兰珮莹眉尖微蹙,不漏痕迹地后退半步, 同那男子的距离拉开,而后礼貌的微笑了一下。
她只是随意地笑了笑而已,落在那男子眼里却灿若漫天云霞, 不啻于春回大地, 一瞬花开, 他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下兰珮莹怔住了,她不认识这个人, 但是对方似乎认识她。
“你一定是来这里找我的吧。”男子很快为自己找到了想要的解释, 他欣喜若狂, “快去沏茶, 沏最好的好茶, 你们有什么拿手的点心尽数端上来,全记在本世子账上。”
小二恍然道:“原来姑娘是邓世子的朋友啊,小的就说怎么回事呢,邓世子放心,小的马上去安排。”
小二说完蹬蹬蹬下楼了, 兰珮莹也终于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想必就是安逸提过的那位,不仅参加龙舟赛,还亲自登船擂鼓的那位合阳侯府邓家的世子邓贤了。
合阳侯府虽不显, 这位世子邓贤却大名鼎鼎,上京城中至今还流传着他在桑舒婉随高夫人出城进香时为了窥得佳人一面,不惜爬树摔断了腿的风月传说,桑舒婉的美貌也从此声名远播。
兰珮莹的笑容愈加端庄而客气:“邓世子想必是来萧河操练划龙船的吧?”
邓贤白皙的脸染上薄红,面对着兰珮莹,他似乎呼吸都不顺畅了的模样,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嗯了一声。
兰珮莹顺势告辞,微笑着道:“那我就不耽误邓世子操练的正事了,我还有些别的事,先走一步,预祝合阳侯府一举夺魁,邓世子心想事成。”
兰珮莹这几句话不过是随口的客套,最基本的礼仪罢了。
邓贤却受宠若惊了一般,朝着她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一板一眼道:“臻郡主对在下青眼有加,在下十分感动,还请臻郡主放心,此次龙舟赛,在下必当拼尽全力,绝不辜负臻郡主的这番厚爱。”
兰珮莹不禁有些诧异,瞪大了双眼:“邓世子快快请起,些许小事不必行此大礼。”
她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并未有任何出格的言语,就跟祝读书人金榜题名,祝老人健康长寿是一样寻常的吉祥话而已,这怎么就青眼有加了,怎么就厚爱了呢?
兰珮莹真是越想越纳闷。
邓贤起身后,看见兰珮莹睁着一双水润明眸看着他,眼神中有几许迷离,他的脑子轰然一声,懵了。
头晕脑胀的邓贤神色恍惚地对兰珮莹道:“在下做梦也没想到,能得臻郡主高看一眼,在下感于肺腑铭于五内。臻郡主的心意,在下真的是,真的是……”
清绝如天仙般的少女近在咫尺,她呼吸间的香气,萦绕在身边,这一切让邓贤觉得如梦似幻,他像喝醉了一般语无伦次:“……是极好的,只是尺寸稍大了些,不过我尚未及冠,或许还可以再长长,请郡主放心,我一定努力加餐饭,也在请了郎中寻增大之法。”
看着眼前这个激动混乱,白净的面孔红的像猴屁股似的男子,兰珮莹一头雾水,这家伙是个神经病吧?邓家教育处这样的糊涂的世子,怪不得合阳侯府几十年来毫无寸进。
她突然想起他的那些奇闻异事,金明池边为了看桑舒婉放生鲤鱼被挤得落了水;一掷千金买及笄礼物,结果桑舒婉及笄那日根本没有邀请他;守在城门口只为在她进香的路上看她一眼,因为插队同别人大打出手……
“告辞。”
兰珮莹十分果断,转身飞快下了楼梯,像一条灵活的小鱼。
“郡主。”
邓贤急忙来追,却因为腿软,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
兰珮莹下到一楼大堂,正遇见小二带着跑堂的要上菜,见她下楼,小二惊异道:“姑娘怎么走了?”
紫苏从兰珮莹身边探出来,似笑非笑:“你们这楼梯太滑,邓世子在楼上摔倒了。”
小二大惊失色,飞快上楼去了。
兰珮莹坐回马车里,在心里骂自己蠢,刚才那个家伙分明有臆想症,要是安逸在,早都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而她竟然客客气气地陪一个有疯病的家伙说了半天话。
紫苏上车之后,还回头朝着外头骂了一句:“那个人怕不是有疯病,郡主你别理他。”
“我知道。”兰珮莹心里烦闷。
她是个外表温和内心的坚强的人,极少在人前露出尖锐而冷漠的一面,她早已习惯了无人依靠,做任何事之前都先考虑最坏的情形自己能否解决,能否承受。
她总是告诉自己要活的洒脱一些,遇事又忍不住想求稳,大约是天性作祟,她实在很难像安逸那样随心所欲顺其自然。
“安逸去哪儿了?”
今天的事,她很想找安逸说一说。
兰大成在外头一抖缰绳:“应是在西城门外的货仓呢,早上听思阳说,表姑娘从陕西商帮手里买了一批皮货,前两日到了。”
紫苏表示很纳闷:“这时节表姑娘买什么皮货?”
“既然是些皮料子,这时节买想必是便宜,她送去云想阁做衣裳,出成品便正好入秋了,卖个抢先。”
这一点兰珮莹一直很服安逸,她总能出其不意,又歪打正着。
紫苏捂着嘴笑:“到时候表姑娘定然又逼着郡主早早穿上大毛衣裳出门给她做样子。”
兰珮莹无奈地吩咐车夫:“去城西瞧瞧。”
“好嘞。”
兰大成愉快地一甩马鞭,一路哼着小曲儿驾着车去城西了,原因无它,大家都跟喜欢爽朗爱笑的表姑娘呐。
去城西的路不像其他地方的路那么拥挤,城门处也无人排队,兰珮莹的马车很快便到了城外自家的货仓。
她进去的时候,安逸正在跟商人们讨价还价,吵得唾沫横飞,房顶都要掀翻了。
“本姑娘交定金的时候说的清清楚楚,全要一等一的上好皮毛,一点瑕疵都不许有,你们可倒好,除了上头放着的几层是顶尖货,底下的全都以次充好。”
领头的商人哭丧着脸:“大表姑娘啊,您这么说可就强人所难了,这皮子又不是地里收的,畜生又不懂人事,天生长得五花八门,岂能尽如人意呢,再说这价格,咱们前头不都是说定了的吗?您不能出尔反尔。”
安逸一脚站在地上,一脚踏在板凳上,裙子掀起一个角掖在腰带里,霸气十足:“畜生不懂人事,你们难道也不懂吗?就这你们还想让本姑娘照原先的价付尾款呐,没门!咱们一张张点验,什么货卖什么价,该多少就多少,别想糊弄本姑娘。”
云想阁的几个大师傅带着小伙计正在认真地检查裘皮毛料,见兰珮莹进来,众人纷纷道:“见过二表姑娘。”
这是他们的早已约定好了的称呼,在外人面前,若非必要,兰珮莹不会轻易暴露身份。
安逸跳下来:“你来了。”
兰珮莹白皙的素手在一张琥珀色的银鼠皮上滑过,感受着那绵密丝滑的触感:“我终于你知道你这这货为什么会验好几天了。”
堆在货仓架子上的皮料足有几千张,安逸要一张一张地检查,这个毅力,兰珮莹真的佩服。
她本想告诉安逸,明王府不缺这些小钱,她不想她太累了,转念又想,金山银山也是一点一滴汇聚起来的,安逸正在跟人家讨价还价,她现在说这种话,岂不是拆安逸的台。
领头的掌柜见又来了一个姑娘,看气度身份很高,像见到救星一般挤了过来:“这位姑娘,你给评评理,就这边边角角长写杂毛怎么了,回头叫裁缝剪裁的时候注意着些,不就裁掉了么。”
兰珮莹笑笑,指着安逸道:“这位掌柜,这里的事儿,她说了才算。”
安逸还没开口,紫苏已经不甘示弱地跟对方掌柜争辩起来:“裁掉了立刻小一圈儿,裁掉了的部分不是钱么?”
兰珮莹失笑,看来讨价还价对姑娘们来说亦是一种乐趣,她若是打扰了,反而她是的不是了。
皮货商人们并不知道是跟明王府做生意,只道是京城中一家制衣阁要的货,去要货的那个管事说完要求后,便十分爽快交了定金,出的价格也高,他们便连忙送了货来。
至于上头放好货,底下放些次品,也是业界通常的做法,不然怎么挣钱呢,只是没料到这家京城接货的姑娘如此难缠,竟然要一张张检查。
现在见势不妙,商人一起嚷嚷道:“你们这家商号怎么这样啊,正经掌柜的不出门,尽叫姑娘家家来,还都是表姑娘。”
安逸叉腰:“你们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们店里做的就大姑娘家家的买卖,可不是得姑娘亲自来挑吗。”
思阳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奴随主人,这丫头虽然个儿小,嗓门却大:“在我们府上,表姑娘也是正经的主子,你们可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思阳手里还搬着个圆凳子,用袖子蹭蹭,对兰珮莹道:“银鼠皮和狐皮都是贵重物件儿,一张的价格就够百姓吃用一年了,表姑娘自是得上心些,二姑娘您去外头坐一坐吧,这里头味道实在大。”
院子里有棵大榆树,树下荫凉正浓,凉风习习,兰珮莹坐下后,下意识扫了对面一眼。
明王府在西城外的货仓,租的是官驿废弃的房子,就在新驿站的隔壁,中间用一道木栅栏隔开了。
驿站里今日不知道是来了哪里的官员,院子里停着许多马车,还拴着不少高头大马,穿梭忙碌的仆人大多面色骄纵,一看便是豪奴。
兰珮莹暗自思忖,在天子脚下还能有这番做派的,品级定然不低,家底也丰厚,不知是谁?
隔着一道栅栏,东边院子的一间厢房内,一只苍白发青的手伸指慢悠悠掀开窗帘,目光幽凉看着兰珮莹,像某种粘腻冰冷的生物在欣赏即将被自己裹入腹中的猎物。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美衣华服却掩不住他脸色灰白,或许因为酒色过度,那原本有几分英俊的面容,隐隐泛出青色,看起来十分阴戾。
西院榆树下的那个商户家的小娘子,虽然面帘遮住了嘴巴和鼻子,只露了半张脸的她已经非常漂亮,双眸明媚,眼神魅惑人心,可想而知绝对美得动人心弦。
他爹后院中那一百多个美人加起来,怕也比不上这一个。
他就喜欢路边的野花,今日这一朵尤其香艳。
这样想着,下腹处便如火烧般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