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深海高歌38
基地外面的院子里, 雪下的很大，狂风呼呼通过大门，往食堂里倒灌进来, 吹得人浑身发凉。
只是众人连去关门的心思都没了。
本该热闹的一顿年夜饭, 这会儿沉闷的让人难受。
但……饺子还是要吃的。
外面都在闹饥荒了, 现在基地过年还能吃顿饺子, 这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不能浪费这样的好粮食。
食堂里, 一群人沉默着吃饺子的画面，多少有些压抑。
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门口, 陈朝阳五人并排蹲着，呆愣愣出神。
“都赶快吃吧, 这顿饺子，你们不都已经惦记一整天了。”
黄江心里难受极了。
他端着碗，走去食堂外面的门槛前蹲下，看着钟蕾等人勉强笑道：“再不吃就要凉了。”
其实，饺子已经凉了。
刚才来的时候，四大锅饺子热乎乎的冒着香气, 别提多诱人。
这会儿不仅凉了, 还没什么胃口。
钟蕾夹了一个饺子，放在嘴里没滋没味儿的咀嚼, 机械般的吞咽下去。
等吃下去以后。
她转身看向黄江, 轻声道：“老师，要不您试着再找找上面的领导，把咱们的核潜艇图纸递上去？或许领导们还不知道咱们的工作进展，现在咱们科研工作有了这么大的突破，指不定还能有希望。”
对啊。
这种时候，工作的突破进展, 才是最后的希望。
听到钟蕾的话。
不管是食堂里面，还是外面，本来在沉默吃饺子的众人都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希冀。
“咱们这个，其实……不算是突破。”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黄江语气艰难的说道：“没人见过核潜艇长什么样子，咱们通过搜集来的情报，自己推出来的核潜艇结构图，没有任何参照物做支撑，怎么证明这是合理的，科学的？”
这话虽然听着让人难过，但却是事实。
科学需要数据、参照物来做论证。
目前大家推出来的图纸，显然论证不足。
若是正常情
况，国家肯定会给出时间和技术、资金支持，去让大家做论证。
但现在……国家也很难啊。
听到黄江的话，本来还有些希冀的众人这次彻底绝望了。
看来，核潜艇研究任务暂时搁浅，已经成了定局。
“那是不是今晚过后，就要散伙了？”
“我都两年没回家了，家里人一直写信催我回去。我其实也想回啊，可真就这么回去了，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甘心呢？”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呢。”
食堂里，大家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眼睛都是红的。
想想这一两年来遭遇的苦楚心酸，再想想先前推出核潜艇图纸时候的振奋激动。
所有的努力就这么半途而废，真是不甘啊。
邹淼靠在于晚霜肩头，红着眼一言不发的往嘴里塞饺子。
大口大口吞咽的同时，眼泪也大颗大颗的掉。
钟蕾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靠在墙边，从棉衣兜里掏出一封信，和一支钢笔。
信是徐美霞上个月又寄来的，问她工作情况，以及过年回不回家。
其实这封信，钟蕾是不打算回的。
因为每次回信，对她，对徐美霞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但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也太茫然了。
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
人在委屈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想要找妈妈。
“妈妈，见字如面。”
从兜里拿出那张早就准备好的信纸，钟蕾看了一眼基地沉默的众人，写道：“原谅女儿不孝，没办法回家陪您过年。我这里一切顺利，你和哥哥嫂子还好吗？”
因为这个冬天太冷，办公室和宿舍条件艰苦，御寒措施做的不好。
钟蕾没日没夜的绘制图纸，手上长了一些冻疮，挺疼的。
尤其是这会儿坐在门外，冷风呼呼吹，还捏着钢笔写字，没一会儿手就冻的发红。
基地里只有办公室、厨房有电灯，电灯泡还是发黄的那种，平常晚上在宿舍加班的话，只能靠煤油灯。
时间久了，眼睛
越来越酸涩，看东西也逐渐开始模糊。
估计是已经近视了。
最近睡觉的时候，腰酸痛的厉害，这个可能是坐久了，应该没大碍。
就是偶尔疼的有些影响睡眠。
“您放心，我很会照顾自己，身体很好，最近还吃胖了两斤。”
写到这里。
钟蕾抬起头来看了看旁边独自难过出神的黄江，以及默默掉眼泪的邹淼等人，又继续写道：“今年工作有重大突破，所以过年领导特地犒劳我们吃饺子，猪肉馅的，很香。”
呼啦啦！
正当钟蕾在低头写信，众人压抑沉闷的时候。
呼啸的狂风将对面办公室门口的一箱子资料吹翻了。
这资料，是白天外面运送过来的，关于核潜艇的最新报道。
相关情报搜集者估计是还没来得及接到核潜艇叫停的消息，所以哪怕大过年的，仍旧在兢兢业业工作。
箱子倒了，报纸、书籍被狂风裹挟着，吹得满院子都是。
一张报纸呼啦啦被吹过来，刚到贴在了陈朝阳脸上。
他艰难的伸出手把报纸拿下来，目光下意识的扫过上面的内容，然后没忍住怒道：“该死的丽国佬！”
就见那上面的标题是：鹦鹉螺号疑似出现在华国海域外示威。
大家在这里吃苦、受累，最后连项目都被叫停了。
丽国的核潜艇却在耀武扬威。
这种憋屈的滋味，如何不让人生气？
陈朝阳骂完以后，一把将手里的报纸甩了出去。
院子里风大。
报纸一经被甩出去，立刻和飘扬的雪花一起，被风呼啦啦带走。
“同事们也很好，从来不乱发脾气，大家彼此照应……”
钟蕾安静的看着陈朝阳发火，同时低头继续写信。
然而就是在这低头的一个瞬间，她捏着笔的手骤然攥紧。
因为被陈朝阳甩出去的报纸从钟蕾面前飞过，报纸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版块，依稀写着一条新闻。
上面的关键字是‘核潜艇’‘玩具’‘逼真’等字眼。
报纸一晃而过，飞走的太快了。
钟蕾因为眼睛逐渐开始近视，都没敢确定自己看到内容具体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但，这并不妨碍她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然后在基地所有人吃惊的注视下，就见向来沉稳的钟蕾将手里的信封一把塞进兜里，拼了命的踉跄着冲进院子里。
这场雪，从白天下到晚上，一整天基本就没停。
院子里的积雪厚的能埋没人的脚踝，一脚踩进去就是一个深坑。
雪不仅厚，还滑。
箱子里有数百张报纸，还有各种资料书，哗啦啦被吹得满院子都是。
那张报纸很快就混入诸多报纸中，找不到踪迹。
钟蕾跑的着急，不小心还跌了一跤，摔得生疼，浑身都是积雪。
但她半点不介意，一咕噜爬起来，神情焦躁的在院子里来回跑，一张一张的去找刚才那张报纸。
抓到手里一张，她翻开看了下，不是。
于是转身慌忙去找下一张。
“怎么了？”
“小蕾，你在干什么啊。”
“发生什么事儿了。”
“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可是核潜艇已经被叫停了，就算有新发现，也于事无补啊。”
钟蕾的异常，第一时间惊动了外面的邹淼等人。
再接着，食堂里的人也都纷纷跑出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在厚厚雪地里拼命翻找报纸的女孩儿。
“小蕾，你……”
陈朝阳下意识跟出来，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茫然道：“你要找什么，我和你一起找。”
“报纸，刚才你丢的那张报纸！”
钟蕾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与焦急。
明明是大冬天，她的额头上竟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因为浑身是雪的原因，看起来也有些狼狈。
但她却半点没意识到这些，颤抖着提高声音喊道：“快把它找出来！”
刚才那张报纸？
陈朝阳不知道钟蕾为什么突然要找这张报纸，但他知道，他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钟蕾。
慌张、急切、焦灼、激动。
大家认识这么久，一起共
事这么久，有些事情不用多说，一句话就够了。
这就是默契。
“快，周宪，晚霜，你俩去左边，我和邹淼去右边，刚才那张报纸是往篮球场方向飞的。”
陈朝阳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他脱下身上笨重的棉袄，直接冲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大声嚷嚷道：“那张报纸，英文版的，二版头条是一张大海的照片，标题是丽国核潜艇疑似出现在我国外海示威。”
但其实也不用陈朝阳特地交代。
因为在他冲出去的同时，周宪、于晚霜和邹淼已经先后跟上。
这个大年夜，雪下的真大啊。
风吹在人脸上，像是刀割。
五个年轻人像是疯了一般在雪地里翻找报纸。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晚霜举着一张报纸，先是剧烈的一阵咳嗽，然后大声喊道：“咳咳咳……是不是这张，英文，二版头条大海照片，标题是鹦鹉螺号核潜艇在我国海外示威。”
找到了！
钟蕾这会儿已经热得满头大汗，整个人脸色红的有些不正常。
她迅速冲过去，从于晚霜手里拿过那张报纸，目光急切的在报纸上面巡视，然后翻面，终于找到了刚才那条一闪而过的新闻。
这条新闻很不起眼，所以只有一个很小的板块。
上面是这么写的：
丽国某玩具厂家造的核潜艇玩具因为过于逼真，所以被政/府勒令叫停。
“怎么样，是这张吗？”
“小蕾，你快说啊，找到什么消息了？”
“别催别催，你先让她冷静下。”
陈朝阳、周宪、邹淼三人先后围了过来。
因为刚才运动过于剧烈，现在这会儿几个人都在大口大口喘气。
但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钟蕾身上，满眼急切与期待。
“你们跟我过来。”
钟蕾示意大家跟上。
然后自己神情兴奋的攥紧那张报纸，踉跄着跑回食堂，喘着气对站在食堂门口的黄江和顾崇青兴奋喊道：“老师，顾教授，咱们还有机会！”
咱们还有机会！
在这个冰冷的大雪夜里，没有什么比这句
话更能振奋人心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的盯着钟蕾。
黄江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小蕾，你说。”
“看，看这条新闻！丽国一家玩具厂，因为做的核潜艇模型过于逼真，所以被叫停了。”
钟蕾指着那条新闻，兴奋道：“玩具，这个玩具绝对是突破口，我们需要想办法买到它！”
疯了。
听到钟蕾的话，这是所有人心里第一时间产生的念头。
都说天才和疯子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类人。
现在的钟蕾，就很好的诠释了这句话。
一个至少重量在数千吨，能背着核弹头的顶级重武器。
要在一个小小的玩具上找灵感？
这个想法，惊人的近乎荒谬。
不仅其余人，就连陈朝阳等人都听得一脸呆滞。
黄江更是数次张口，都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但钟蕾这次出乎意料的执拗，也出乎意料的激动。
穿着棉袄，浑身是雪的女孩子站在食堂门口，一张脸因为激动导致红润的有些不正常。
院子里大雪纷飞，食堂门口的灯光晦暗发黄。
但这些，都压不住钟蕾身上开始复苏的自信与神采。
根据后来参与核潜艇研究人员的回忆称，这个晚上，是华国核潜艇研发的最关键转折点。
那个时候，核潜艇险些被放弃了。
是钟蕾，她站在冰天雪地里，讲了一番至今都让人难以忘却的大胆言论。
她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和信念。
所以纵使再怎么艰难。
你都能被她说服，然后热血冲脑的走下去。
“丽国的国情和我国不一样，作为资本主义国家，他们一切只向钱看。我不知道这个玩具厂老板是有什么关系后台，但他生产的玩具，既然逼真到能被丽国政府叫停，那就一定表示，这个玩具厂和丽国海军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至少这个厂子里有人见过核潜艇或者核潜艇的大概图纸。这个国家没有信仰，他们不会在乎自己的大国重器会不会泄露情报，他们只
在乎钱。”
大冬天的，天气很冷。
钟蕾站在雪地里，说话的时候嘴巴里冒出氤氲的白气。
她兴奋的挥舞着手中的报纸，说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苏国，只有丽国有核潜艇。既然连丽国政府都觉得这个核潜艇非常逼真，那这个玩具，就是无限接近真的核潜艇。只要我们拿到这个玩具，和我们的图纸做对比，一旦对得上，就证明我们的所有研究思路都是对的！甚至，我们还可以拆开这个玩具，抓取核潜艇的内部构造信息！”
这个想法，荒谬到近乎可笑。
但此刻经由钟蕾嘴里说出来，却莫名的让人信服。
而且……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本来先前还颓废的一群人，眼睛里逐渐开始有了希冀。
“小蕾，老师承认你这个想法有一定的可行性。”
黄江迟疑道：“可核潜艇被叫停，已经成定局了。”
“对，核潜艇可以被叫停，但我们还在！这个基地还在！只要找到这个玩具，证明我们的思路是对的，把核潜艇图纸交上去，我们就可以向国家申请，保留这个基地。基地之外那些烧钱的、有关核潜艇的所有工作，都可以停掉，这样反而只需要一小部分资金，就能养活的起我们。”
此刻，钟蕾的大脑运转的非常迅速。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给出了解决办法：“而且给两弹项目让路，也不见得是坏事。目前我们对核的研究一无所知，但两弹那边一旦成了，他们的核数据，就能被我们拿来做参考。而接下来，我们只要在基地里安心做研究就好，我相信，国家一定会重启核潜艇研究项目。我们趁着这个时间，把核潜艇研究透彻，一旦核潜艇计划重新启动，那就能直接开始造核潜艇了！”
国家没钱，可以停掉核潜艇研究。
但……我们还在，这个基地还在啊！
“好，就算咱们保这个基地，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可以不要情报，可是我们得需要人啊。一艘核潜艇，包含着无数庞大的演算数据，这些数据，需要外面几十、几百家相关研究所
的科研专家一起来运算。数据运算出来，还得测重量，一个核潜艇少说数千吨重。”
然而听到徒弟的话，黄江却摇头道：“只靠我们这几十个人，怎么解决？”
“可以解决的，一年解决不了那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几十个人又怎么样，无非就是辛苦点。”
钟蕾说着，回头看向邹淼：“邹淼。”
她都没说要什么。
但邹淼直接蹬蹬蹬跑去了办公室，抱着两个算盘出来，喘着气笑道：“不就是演算数据吗，黄老师，我可以的。咱们六十个人，分作两个组，各自算数据。只要算出来是一样，那这个数据就能用！”
用算盘来演算核潜艇数据！
看着邹淼手里抱着的两个算盘，以及小姑娘脸上的执拗，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被她给震住了。
“陈师兄，周师兄。”
钟蕾再次开口。
陈朝阳和周宪对视一眼，然后在众人呆滞的注视下，把后厨的秤砣给抬了出来。
砰！
秤砣重重的砸在地上，积雪被砸出一个深坑。
“数据算出来以后，咱们就开始称重。一个核潜艇大概三四千吨重，这玩意儿就是我们以后的好帮手。”
陈朝阳拍了拍那秤砣，咧开嘴笑道：“以后不管是核潜艇的什么零件，咱都按照比例给它缩小，然后上秤。上秤合格了，这个零件就算过了。”
从玩具身上找灵感。
用算盘算数据。
拿秤砣测重量。
这些想法简直‘土’的离谱。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又莫名觉得震撼。
可能这就是华国人吧。
被逼到绝境，也能咬紧牙关，从绝地找出生机。
雪地里，陈朝阳、钟蕾、邹淼和于晚霜站在钟蕾身边。
五个年轻人脸上都带着不服输的执拗。
甚至执拗的有些疯狂。
整个基地的人此刻都是呆滞状态。
黄江和顾崇青看着这几个孩子，怔怔无言。
钟蕾又问道：“老师，还有什么困难吗？有困难，你就说，我们来解决。”
我们不怕困难。
我们怕……怕被放弃啊。
钟蕾的这句话，听起来莫名就带着某种力量。
以至于厨房里站着的、坐着的众人，在被这五个年轻人震撼过后，都互相对视，然后神情振奋的走了出来。
方才的所有颓废都一扫而空。
“我觉得没困难。”
“那个玩具，尽快去买！”
“对，要尽快。既然已经勒令停产，那将来只会越来越不好买。”
“咱们技术落后，咱们穷，那想要进步，想要让人们过上好日子，就得撸起袖子加油干啊。”
“算盘和秤砣，那是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这玩意儿凭什么不能搞定核潜艇！”
没等黄江和顾崇青说话。
数十位研究人员先后走出来，在钟蕾等人身后站好。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大家的头上，身上。
但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亮的。
黄江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特别容易就哭。
他的目光从这一张张脸上扫过，只觉得心疼极了，又觉得骄傲极了。
“老黄，这个事儿，我觉得可行。”
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顾崇青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先去托人买那个核潜艇玩具，等买来以后，一旦能对得上，立刻整理数据图纸去首都。以后核潜艇的研究需要什么资料，由咱俩出面，坐火车一趟一趟跑首都去借！他奶奶的，我就不信，这丽国佬能做出来的东西，咱们就做不出来，老子还真就跟这玩意儿耗上了！”
顾崇青一把年纪了，骂脏话的时候半点不像个教授，反而像个混不吝的倔老头。
院子里陈朝阳等人听得一阵哄笑。
对嘛。
华国人差哪儿了？咱什么都不差！
丽国能做出来的东西，我们也行！
不行也得行！
“你个老不正经的东西，说话注意点，一群孩子们都在呢。”
听着老顾骂脏话，黄江蹙眉怼了他一句。
再然后，他自己也没忍住笑了，一把抹掉眼睛里还没干的泪水，大声笑道：“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