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深海高歌36
关于徐美霞那封信, 钟蕾犹豫了一整天，最后也没回信。
不是不想回，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啊。
进了这个基地, 其实大家就默认再也不能回家了。
既然连家都回不去, 那么回一封信又有什么用呢。
所有的愧疚, 解释, 都苍白无力。
说到底事实只有一个。
为了国, 她放弃了家。
徐美霞什么都没做错，她不应该承担失去女儿的痛苦。
可有时候, 很多事情不能用简单的对错来评判。
将来钟衡和嫂子会给徐美霞生个小孙女，或者小孙子, 让她享受儿孙福。
至于钟蕾这个女儿，不如就选择忘了吧。
减少联系，其实也是对钟家好。
天字一号计划，核潜艇的研究是国家级机密，此时不知道有多少间谍、特务们正潜藏在华国，像狗一样暗中窥伺着。但凡发现一丁点可疑情况, 他们就会疯狂的扑上来。
而一旦暴/露, 那妈妈和哥哥连最后的安生日子都没有了。
这天过后，钟蕾等人的情绪都有些沉闷。
对家里的愧疚, 让一群年轻人心里都憋着一团火。
就像于晚霜说的那样。
咱们放弃了亲情, 被家里人不理解，是因为要报效祖国，来给国家研究核潜艇。
那最后，总不能两边都做不好吧？
总得咬牙干出来一件事！
所以就靠着肚子里那团火。
大家开始闷头工作。
“小蕾，我这些天根据苏国拍摄的那张鹦鹉螺号核潜艇照片，大概推了一下我们目前的模型草图。”
办公室里。
邹淼把一张草图递给钟蕾, 期待道：“你感觉现在咱这个轮廓，和那个大家伙，有几分像？”
邹淼是造船系出来的，也参与过军舰拆除。
没见过核潜艇，但咱可以‘拆’核潜艇啊。
她的想法是，把核潜艇简单的暴力拆除，拆成——核+潜艇。
再直白点来说就是，一个有盖子、不漏水的大船，背着一个核/弹
头下水。
这个思路，在外行人看来甚至都有些儿戏。
但在这个技术落后的年代，大家普遍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别说核/弹头。
这个时候的华国，甚至还没造出来属于自己的攻击型潜艇。
潜艇都没搞明白呢，现在要直接去搞核潜艇。
难怪天字一号行动进行这么久，却毫无进展。
但……钟蕾研发过潜艇。
在曾经的现实世界，她就是一名尖端攻击型潜艇科研学家。
“你这个思路是对的，和丽国的那个核潜艇模型，大概能对的上，但主体需要改一下。”
看着邹淼画出来那张草图，钟蕾拿起笔思索片刻，然后在对方懵逼的注视下，给这个‘核潜艇’的脖子、尾巴处各自加了一对小翅膀。
由于船身太大，翅膀太小。
这么对比着一看，竟然有几分反差般的……可爱？
邹淼整个人都看傻了。
她抬头瞧了钟蕾好几眼，确定对方没有和自己开玩笑以后，磕磕巴巴的说道：“不是小蕾，你觉得……核潜艇会长这样吗？”
当时大家亲眼见过常胜号。
巨大的攻击型战舰，哪怕伤痕累累，伫立在海面上不动，都散发着绝世凶威。
而只要这艘攻击型战舰没有反潜能力。
那么核潜艇可以轻松轰沉了它。
目前，全世界只有丽国、苏国拥有核潜艇。
几乎所有的攻击型战舰，都没有针对核潜艇的反潜能力。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代，核潜艇在深海之下，没有对手。
更别提丽国还有航母与战舰群，配合核潜艇在大海中作战。
水上、水下全方位碾压对手。
能成为世界霸主的国家，自然有他的理由。
所以不仅邹淼，包括办公室所有人在内，大家都觉得核潜艇一定是狰狞的，巨大的，凶猛的，带着杀伤力的。
但钟蕾画出来的这个……怎么说呢。
就离谱。
听到邹淼的话，旁边于晚霜、陈朝阳等人都好奇的凑过来。
然后众人一起盯着那张有几
分可爱的图纸发呆。
“嘿哟，别说画的还挺好看，跟连环画似的。”
黄江正在书架旁边查找资料，闻言凑过来瞥了一眼，顿时就笑了：“小蕾，说说你的想法。”
潜艇与核潜艇的区别，大概就是猫和老虎的区别。
乍一看很像，其实完全就是两个东西。
攻击力天差地别。
作为曾经的潜艇研究学家，钟蕾没做过核研究，更别说攻克核潜艇这个课题。
但她坚信一件事就是，万物相通。
猫和老虎虽然区别大，然而不都是四条腿一只尾巴嘛。
要不怎么会有‘照猫画虎’呢。
潜艇与核潜艇也是这个道理。
当你遇到一个复杂的，不能理解的，无法攻克的难题，别慌。
你别把它想的越来越复杂。
把它简单化，越简单越好。
“这两天我分别看了邹淼，还有晚霜你俩的图纸，我发现你们都有同一个误区，那就是把潜艇当成了船来绘制。这一点可以理解，因为咱们是造船系出来的。”
钟蕾思索着，把自己的想法传递出来：“但其实潜艇和船不一样，水上和水下是两个世界。船之所以会是船的形状，是因为它要漂浮在水面上，而潜艇，它需要在水中潜行。单纯从构架上来说，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奥。
邹淼沉默片刻，干巴巴的说道：“可是，我没见过潜艇长啥样啊。”
说来也是心酸。
大家连潜艇都没见过，更别说核潜艇。
对核/弹头的研究也没有头绪。
但就是这么一群人，他们敢站出来，为了对抗丽国的威压，接受祖国的召唤，来到这个荒岛上造核潜艇。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这个核潜艇想要在华国造出来，唯有指望奇迹。
“难不成……”
听到钟蕾的话，于晚霜迟疑着说道：“我们要先放一放核潜艇，去研究一下潜艇？这个丽国和苏国都有。”
“攻击型潜艇的保密程度，不比核潜艇低。如果是航母，战舰，我们还有可能打探到消息，但你们
没发现吗，现在国家出了这么大力气，仍旧没有打探到鹦鹉螺号的有效信息。因为不管是潜艇，还是核潜艇，活动区域都是在水下，很难被捕捉到。”
黄江叹了口气，一张苍老的脸皱起来，满是愁容：“如果要改方向研究潜艇，那就必须向上面打报告，暂时切换研究方向。这就意味着，我们得送一部分自己的同胞，让他们搭上性命，去丽国、苏国海军窃取潜艇情报。这将是一个非常惨重的代价，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和上面提这个事情，更何况……”
研究人员一开口，想要什么方向的科研情报，这绝对不是简单一开口的事儿。
因为这些情报背后，将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自杀式的去牺牲。
更何况——
核潜艇计划研究这么久，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这让黄江哪里有底气，去找上面提要求啊？
听到黄江的话，大家都沉默了。
办公室里的其余科研人员瞧着不对劲，都纷纷凑了过来。
“怎么回事。”
“要换研究方向吗？”
“我觉得，要换研究方向也不是不行，毕竟核潜艇这个东西，咱是真的不知道咋搞啊。”
“倒是潜艇听起来比较简单些，跟核潜艇也有相关性，或许是个新的突破口。”
能看得出来，换研究方向这个想法，大家其实私底下都有想过。
只是没人敢提。
趁这今天这个机会，索性一起讲出来。
被众人围起来的黄江唯有苦笑。
再远一点，顾崇青在座位上重重叹了口气。
换研究方向，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一旦贸然换了，那现在做的工作岂不是全部白费？
而何况谁能保证……研究了潜艇，就能搞出来核潜艇？
科研界最怕的，就是方向错误。
从开始就是错误的，那后面就会走在一条错误道路上，越走越偏。
这群人此刻甚至都不知道，研究了潜艇，能从中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但钟蕾知道，换方向，一定是错的。
如果
去研究潜艇，那华国的核潜艇基本就没机会被研发出来了。
很简单的道理，你可以照猫画虎。
但你不能观察到猫有个喜欢被人撸的习性，你就去撸老虎吧？
“我是觉得，没有换方向的必要。”
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钟蕾出声说道。
她的话，让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邹淼，把你的图纸给我。来，咱们这会儿先休息下，趁着休息时间，来进行一个思路碰撞。”
钟蕾拿着邹淼那张图纸，在办公桌前捏一根粉笔，站在了大家用作演算的落地小黑板前。
再然后，她把草图上的‘核潜艇’简单勾勒在小黑板上。
这一下，所有人目光都看了过来。
大家都在等待钟蕾开口。
“核潜艇这个东西我们没见过，但我们可以类比。想想看，当初飞机是怎么研究出来的呢？它就是从鸟身上找到了灵感启示。那换做核潜艇，它既然在水底潜行，我们就把这水底怪物，看作是一条鱼。”
钟蕾说着，在小黑板上，给那个草图的脖颈处加了一对小翅膀，笑道：“别看这个东西很小巧可爱，但现在，这就是核潜艇的翅膀，也是鱼的翅膀。”
就这么一句话，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瞪大眼了。
这个说法，有点新奇啊。
邹淼催促道：“小蕾，你展开说说。”
“鱼鳃处的这一对翅膀，叫做胸鳍，它的作用是可以让鱼在水底自由游动。再直白点来说就是，正因为有这对胸鳍，鱼才能在水中可以按照自己想去的方向前行，或者及时刹车停下。那这个时候，我们把鱼的翅膀安装在核潜艇上，它就成了核潜艇的舵翼。这对舵翼，可以让核潜艇上下起伏，保持或者改变潜水的深度。”
钟蕾说着，又在靠近尾部的地方，再次添加一对小翅膀：“核潜艇过于巨大，内部结构复杂，想要它像是鱼一样灵活，我们再给它加一对舵翼。这样，核潜艇在水中就能实现上下升降，但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
其实有时候，人固
有的认知和脑容量，都是僵化的。
换个说法就是，缺乏想象力。
但这个想象力一打开，那就是足以令人惊叹的奇思妙想。
钟蕾简单的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好像……真的从一个新的切入点，找到了新的攻克方向？
“我们还需要方向管控！”
于晚霜最快进入状态，也跟上了钟蕾的思路，她兴奋道：“尾巴，鱼的尾巴对不对！”
“非常对，鱼在水中之所以能灵活的切换方向，靠的就是尾巴发力。把这个鱼尾巴安装在核潜艇上，我们叫它——方向舵。于是我们的核潜艇，现在可以自由在水底航行了。”
钟蕾说着，又在那小黑板上，给核潜艇加了个尾巴，笑道：“现在翅膀负责升降，尾巴负责转向，最后我们再给它安装一个背鳍，让核潜艇拥有——”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下来。
只是手上却没停，在核潜艇的背上，加上一个竖起起来的鳍翅。
“这个背鳍的作用，是平衡！鱼在水中永远都是直立起来游走，就是因为有这块背鳍在，核潜艇下水，不仅要可以升降，可以转向，还要维持平衡！”
陈朝阳从后面凑过来，大声道：“你这么说的话，我也有个思路，在核潜艇的尾端，也就是尾巴上，要安装一个带有推进力的螺旋桨！鱼是活的，它本身就有力气靠着自身发力，在海水中借力游走。但核潜艇需要能源，那能源输送出来，就要靠旋涡螺旋桨！”
听到陈朝阳的话，钟蕾笑了。
“确实是这样，有了漩涡螺旋桨，我们的核潜艇就有了动力。”
她把粉笔递给对方：“那就把你的漩涡螺旋桨，加上去。”
啊。
明明只是一个小黑板上作草图而已，但陈朝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紧张。
他咽了口吐沫，然后在钟蕾的注视下，颤抖着手将那个漩涡螺旋桨加了上去。
“我也有想法！虽然现在我们还造不出核弹头，但核潜艇一定是要背着核弹头下水的。这个核弹头的位置，应该放在
靠近核潜艇尾巴的腹部两侧。”
周宪走过去，从陈朝阳手里接过粉笔，笑道：“因为尾部有漩涡螺旋桨，还有升降舵、平衡舵。所有的动力能源都会输送在这里，而这里同时也管控整个核潜艇的前进方向。所以说，这里是整个潜艇最稳定的地方，从这里发射出核弹头，能够精准计算出弹头发射的轨迹路线，最大程度上瞄准锁定敌方！”
“很好。虽然我们还没有核弹头，但我们已经知道把核弹头安装在哪里了！”
钟蕾笑道：“加上去。”
她的声音其实和往常一样，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带着一种令人振奋的魔力。
“核弹在空气中都会有极大可能的误差，为了保证它发射后的稳定性……”
邹淼在后面试探性的建议道：“我提议在尾部左右各加一个十字形水平稳定翼，底部加一个垂直稳定翼。”
“所谓稳中求胜，更稳一点，距离胜利就更近一点。”
钟蕾此刻简直就像是个捧哏，半点不吝惜自己的夸赞，等夸完了，照例是那句话：“加上去。”
于是短短一段时间过后，在整个办公室人呆滞的注视下。
原本小黑板上的核潜艇，已经大变了模样。
现在这个核潜艇，它有了动力输出装置，可以在深海中上下自由活动，随心控制方向，保持绝对平衡，而且还留有装载核弹头的位置！
仅仅是这么一个休息时间的思路放飞碰撞，好像还真撞出了火花！
看着站在黑板前笑眯眯的钟蕾，以及先后激动发言的于晚霜等人，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兴奋了。
原来之前思路被固化的时候，怎么都打不开的某些东西，现在简直灵感彻底迸发，挡都挡不住！
靠后位置一个科研学家站出来，推了推自己鼻梁山的眼镜，兴奋道：“我也有个思路，核潜艇不仅仅只配备有最强战力的核弹头，还应该配备有鱼/雷。作战当前，鱼/雷需要第一时间发射出去抢占作战先机，放在核潜艇前端，类比过来也就是鱼鳃位置！”
“战斗力惊人的
大国重器核潜艇，怎么可能会缺少鱼/雷呢。”
钟蕾：“加上去！”
“不仅需要安装鱼/雷，还得需要安装导弹！导弹口就开在核潜艇的前侧双翼位置！”
人群中，另一个女科研学家挤进来，大声喊道：“两侧双翼，一侧六个孔，一次性轰出去十二枚导弹！”
“哦豁，有核潜艇的杀伤力牌面了。”
钟蕾：“加上去！”
有人试探性的说道：“核潜艇在深海中航行，一定会有因为水压带来的噪音，我们需要降噪装置。”
钟蕾：“悄无声息潜伏在海底，才是真正的核潜艇！加上去！”
又有一个科研学家开口道：“我感觉杀伤力还是不够，核潜艇背部也需要再加一排发射筒。”
钟蕾：“增加杀伤力，更强了！加上去！”
这会儿，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陷入一种近乎兴奋的状态。
大家是真的‘嗨了’。
尤其是钟蕾那句‘加上去’，简直带着兴奋剂一般的效果。
当她笑着说出一句加上去的时候，就仿佛加上这玩意，我们的核潜艇就强大了一分似的。
这里的生活条件很苦，我们没有技术，研究起来更是痛苦。
但别忘了，现在办公室里的这一群人，为什么愿意来到这里？
因为热爱这片土地，因为热爱科研。
只要你享受这件事，再苦都能找到乐趣。
就比如现在，办公室里沉闷、颓丧的气氛一扫而空。
所有人都在迅速转动脑筋，开阔思路，争取能得到钟蕾一句‘加上去’。
甚至到了后面，钟蕾的每一句‘加上去’，都能赢来一片欢呼。
看着站在小黑板前，笑容灿烂又耀眼的徒弟，黄江老怀甚慰。
顾崇青同样站起来，盯着那个被无数声‘加上去’而加满的黑板，眼睛里浮现出了泪光。
直到很久以后，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众人看着那张被填满的黑板，仍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是咱们一下午就轻松搞出来的结果？
但其实大家没想过一个问题。
这两年来，他们一直在搜集核潜艇的情报，翻了好几个书架的核潜艇资料。
他们确实没见过核潜艇。
但通过这些海量资料，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艘核潜艇。
“是的，这就是我们加满的结果。”
钟蕾站在那张小黑板前，笑着环视四周。
她的眼睛，和一双双期待、忐忑的目光对上，声音坚定地笑道：“虽然我没有见过真正的核潜艇长什么样子，但我敢肯定，真正的核潜艇，也基本就是这个样子了！”
钟蕾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众人兴奋的喊叫声。
而在兴奋的人群当中，那面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黑板最中间，画着一艘歪歪扭扭的简笔核潜艇。
未来的某天，它不仅仅只会出现在黑板上。
它会驰骋在湛蓝色的汪洋大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ps：
我查资料的时候，一直在‘这都行？’跟‘好牛！’之间反复惊叹。
先辈们真的好绝啊，我们的科研学家真的了不起，你敢想象，他们当初没见过核潜艇长啥样，就靠着收集报纸上的各种报道，愣是把核潜艇模型给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