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昭阳雪纸
在网上采购能出到最低价格的供应商,连三吨的量都很是重视的,张哲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太过正紧的“企业”。不过张哲联系的活性炭和漂白剂厂家,恰好都在一个村级工业园里。张哲联系了一辆八吨中卡,付出了与货物售价相同的运费,二十一个小时后,在新租的车库里, 六吨一包包的不明用途的黑白粉末已经静静地躺在了那里。
造纸作坊里,原本就有渍好的一池子纸浆。
张哲赶开了一众工匠,让张三七和高德术将二十斤纸浆漂白剂倒入了池中。耿良还神色紧张的扛着自己的双手大剑在周边巡弋。
工匠们再次被唤了过来,利用悬在池上的传动悬杆开始搅动纸浆。
张三七手里拿着几张纸,一边对照着纸上记录的“秘方”,一边不断的观察着纸浆的变化。
纸浆在几天内被转换了三个池子, 然后所有的工匠都被惊呆了。
此时池中乳白色的纸浆如同牛奶一样美丽和纯洁, 有带头的大师傅忍不住拿了模范来, 舀了一瓢,用模范压出了一张纸。
太阳是今年江南的常客,很快一张乳白色的纸张就出现在了工匠师傅的手里。
这天是章华四十三年正月初十。
古代人造出的纸很柔和,若是再软上几分,张哲几乎以为这就是现代的卫生纸。只是质地过于绵厚了些,大约比商场大促销的那种卷纸差了些手感。
不过这种纸确实很白,相对于宫中御用、号称天下第一白纸的“辜州青瓷白笺”来说,那什么孬子“青瓷白笺”就是浅一些的青色。
“这才是天下第一白纸!”张三七几人守着一尺厚的白纸,人人眼里都在放着光,如同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可他们的年轻的家主却微微摇头的放下了白纸。
“郎君,这么好的纸,说是天下第一也说得过去,你还摇头作甚?”几个人中也就三七敢有话就问。
“纸张自然是极好的,就是这纸浆难弄!”张哲在房间里转了几圈, “一池纸浆要渍好,就算有秘方的人家, 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我就算把整个昭阳上下的造纸作坊存的纸浆都弄来, 对于某的计划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关于张哲心中的计划, 几个世仆都不知道, 也不敢随意问。倒是张三七忽然说了一句:“不如把作坊库房里那些难看的纸张,再次扔进池子里去,我看半日功夫就能变成纸浆,反正那种纸就连庙里的和尚都看不上,都没人家的纸钱规整。”
听到这话,张哲当即一怔,随即豁然开朗。
“三七,还真有你的!”
是了,纸浆不好收集,更不好运输,可那些劣等的纸张却正好用来渍纸浆。大江两岸各地造纸的作坊到处都是,大多都是次品多,佳品少,加上气候湿润,略微保管不善就会产生大批的废纸、霉纸。这些废纸稍微好点的都是贱卖,要么也是用来回池,讲究的作坊会干脆一把火烧了。
“派人去各地收次等纸张?”被张哲暂时委任了秀山县务的曹令文在听到张哲的主意后, 也是眼睛一亮。
昭阳雪纸他也看到了,按照张大人的说法,制造昭阳雪纸最重要的就是其中一道工序, 其余的与普通造纸一般无二。
“大人好计较!各处造纸坊的这等次纸,存着麻烦,卖起来还掉口碑。我们一口气进了来,不知能出多少雪纸!而且别家运纸因怕潮湿,都是尽量避开水运,我们则根本不惧,派人沿着大江收购,全数水运到秀山码头来,既快还便宜!”
“你速速寻一些干练的吏员,拿上郡中的公文,再从方家抄来的资财里提出一万贯来,让他们沿着大江两岸只管一路收过去。郡中作坊的扩建,我会交于吴怀去做。我只要两个字,快、多!”
“诺!”
送走了曹令文,张哲回到了自己在县中的大宅。张三七三个都留在造纸作坊,看管着作坊仓库里漂白剂的取用。
在仓库里,已经有了四五大包漂白剂,把这六吨东西都运过来,张哲需要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加上收购废纸、劣纸、扩建作坊和雪纸生产都需要时间,张哲此刻比石乔、唐博更想拖延时间。
回到大宅之后,张哲没有回房,而是一路来到了后院的一个隐秘的所在。
他用顾家名义买下的制糖作坊工具都被搬到了这里,七个工匠也住在此处。这里是小赵平带着几个仆人在看管。
张哲刚进院门,小赵平就一脸惊喜的捧着一把雪白的东西送了过来。
白如雪、细如沙,在阳光下还闪闪发光,这正是红糖被活性炭过滤后得到的白糖。张哲接过一些细看,发现这种白糖与现代的白糖只存在了一点颜色的区别。
张哲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在掌心打开,里面装的是来自南吴的雪饴。
南吴雪饴中带有一丝澹澹的乳黄色,平日看着并不显眼,但是与张哲新过滤出来的白糖一对比,差别就太明显了。
“院子里的工匠都看好了,再过几日,你便带着人把这些工具和工匠都带到乡下的庄子里去。把仓库和作坊都大大的建起来,要人手就去找雷叔,要钱财就去找月昭支领。万事都要以一个秘字为先,可记下了?”
小赵平是第一次被张哲单独委任事务,而且还是如此机密的事情。他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急忙应下,主人却是越来越看重他了。在应允张哲的同时,小赵平也在暗暗发誓,迟早有一日,他也要成为主家的世仆,与那可恶的张三七争个高下。
张哲一边忙着造纸坊的事,另一边则忙着责成各县县丞开始为可能到来的旱灾做准备,吴国的那些人被他扔在了一边。
昭阳各县包括薛雄军中都开始建设粮仓,张哲这几日批复同意兴建的蓄水工程就有二十多处,就在开春前的这一点缝隙时间里,一张张征发徭役公文贴满了全郡上下。
修渠挖沟还要修整堤坝,因为张哲也担心这等反常的天气下,若不是大旱便是大涝,从方家抄来的十万贯财货几日间就或批或抵了出去。
就连张哲答应宴请吴国人的正月十五正宴,他也只是露了个面就匆匆离开。
花钱一时爽,到了正月十八,从方家抄来的钱财都抵扣干净了,他又把目光盯上了吴国人手里的那“四百万贯”!
“大约之前是故意晾着我们,”一身家常服饰的石乔将张哲派人送来的帖子递给了一旁的唐博,“这倒是让其余几家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本官强行压着,他们只怕会自己给那张信之送上门去。”
“张信之这是沉不住气了,”唐博看了帖子后轻轻一笑,“他这些日子修沟整坝,全郡征发了一两万民夫,怕是手里从方家抄来的钱财已经尽了,这就想到我们手里的那四百万。”
“广焉如何看?”
“大人不如就此病上一回,”唐博敲击着手掌,“帖子里说的是春日诗会,大人有病不去很是正常。咱们自己带着医师,也不怕郑人拆穿。只要大人不出现,那四百万贯的事别人根本无法与郑人接洽。若是那张信之发怒直问,咱们便抱怨之前被其冷落便是。”
石乔摇头苦笑一声:“好吧,且闭门不出一段时日,广焉可不许抛下某一个人闷居,每日手谈几盘是不能少的!”
对于这个要求,唐博自无不可,他本就是爱棋之人。
“可惜啊,素闻张信之与宋某人那一盘临刑鬼神局,道尽纵横妙处。那棋谱咱们也钻研了无数次,若是真能与之对弈一局,如此才是棋人幸事。总比隔空打谱强去多少?”
“广焉之愿,与某相同,待到事务交接清楚,少不得要向张信之讨教一二!”
可唐博却对石乔摇头:“我们是定要坏了张信之的盘算的,届时他还肯与我们对弈才怪?”
石乔皱眉半天,最后自我安慰:“届时或可激将之?”
“呵呵,那可是张信之,不是愚蠢之辈!”唐博失笑间,提笔就为石乔写好了推辞出席的回帖,“这一次,还请大人病到月末才是。”
“广焉!”
“嗯,大人还有何吩咐?”
“且将张信之亲笔所书的帖子从汝的袖中拿出来,这封帖子可是写给石某的。”
“哈哈哈啊哈,大人见笑了。博不过是想认真看看这张信之字里行间的用意,哪里就会昧了这帖子去?”
“你我至交,石某还不知道你?便是信你有千万种,这名家书法定然不在互信之内!好贼子,休走~!”
“病了?”张哲看都没看石乔的回帖,“也罢,总不能盼着敌人都是蠢货。不过,你们便不要怪本官日后的手段太过了。”
二月初十,各县纷纷停止了徭役,春耕开始了。各县报上来的情况都不太妙,因为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晴朗,各地沟渠河流都见了底。
为了春耕,所有农户的男女老少都一起上阵挑水,所有的官奴婢也被发动了起来,河边溪旁到处都是人头攒动。
“这已经是第三次争水械斗了,伤了有十多个人,”吴怀匆匆找来,各地的刑事桉件突然多发,让他有些焦头烂额,“各县牢中这几日都押了不少人,下官手头人手太少,请大人借些人与我!”
“本官那里有人给你?”张哲直接写了一道手令给他,“你把府衙、学衙各衙门闲着的吏目都召集起来,派到各乡各村去,不要他们断桉,只要他们四下征集修建粮仓的材料,声势越大越好。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郡中县里都在准备屯粮!”
吴怀拿到手令就笑了:“大人这是曹丞相望梅止渴的故智,如此也好,先把人心稳定下来再说。”
二月十三这日,终于有三十多艘小型货船靠上了秀山的码头。船上全是各种废纸和劣纸,这不是郡中官吏们买来的,而且张哲的老朋友程度从各处纸商那里调来的。
款项还可以按季度支付!
收到程度的来信之后,张哲也是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下。他居然忘记了程度和起点书盟,这是整个江南最大的用纸户之一,光他们往日产生的各种废纸和可以从纸商调的货额度就足够昭阳用的了。
伴随着好消息来的却是坏消息。
秀山内河变浅,稍大一点的货船都进不了河道,昭阳官吏买纸归来的货船全部堵在了河口的位置。张哲又调动了起点书盟的那些小型货船,往返河口与码头,人休息船不停,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将纸张都运了进来。
二月二十一日,从江陵城传来的公文让全郡官员都松了一口气。省道二使都在方家桉子的卷宗上用了印,省里的公文已经发往了长安。
也就是在这一日,同知府发布了文告:去年府试作废,今春三月十六重新进行府试!张哲还很“贴心”的加上了一个条款:去年中试的人,今年重考产生的食宿旅费都由府衙买单。
文告一出,各县的县学马上就热闹了起来,学中夫子开始整日的讲学和组织模拟考试,一些被他们看好的学生还会被专门开小灶。
尤其是一种纯白如雪的“昭阳雪纸”从各地县学发了下去,所有童生都领到了二十张。
各地士子只是在看到这种雪纸的第一眼,眼睛就完全无法拔出来了。
分到这种雪纸的童生们,更是用家中最好的柜子把纸锁了起来,等闲友人根本都不给人看。有人一时兴起,用这纸写了字表起来,夸赞的人寥寥,说他暴殄天物的却如过江之鲫。
天下文章第一白!昭阳雪纸!
身处郡城的吴国皇商们也知道了这种纸的存在。皇商们不差钱,而士子们差钱的不在少数,故而昭阳雪纸很快就出现在了他们的桉头。
作为商人,他们自然知道这天下间最有消费能力的团体中,便有读书人这一类!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雪白的纸张,他们也敏锐的察觉到,只要是读过书的人都无法拒绝这种纯白的诱惑。
这种纸是张信之制成的,那么昭阳一郡能出多少这样的纸张?
“不妙!”唐博托着一张雪白的纸,却如重若千钧,满脸俱是严肃,“此物尤胜青瓷白笺,张信之若是用此物交易相诱,咱们中的有些人怕是会守不住本心!”
“呵呵,四百万贯的款票都在石某手中,还轮不到这些人来做主!”石乔将手中的白纸揉成了一团,掷入了火盆之中,“广焉,还须速速设计,让众人齐心同力!”
“难了!”唐博脸上也是极为难看,“这纸一出,咱们若还是拖着,怕是有人会以为是咱们想吃独食。再则,这些人与那八家最大的皇商并朝中的权贵关系太密,昭阳雪纸的消息传过去。利欲熏心之下,届时带来的压力便是大人也抵不住!”
“广焉可有办法应对?”
“其实不难!昭阳纸坊不多,纸浆渍浸更是耗时,博料定这种雪纸在几年内供量定然不足。大人可用以毒攻毒之策!”唐博飞快的思考着,“诸人所在意的只是雪纸之利,若知货量不足,大人便可发动诸人一起抬高物价来给张信之施压,说是谋求雪纸的方子便是!彼以利分之,吾等亦可以利合之。”
石乔鼓掌大笑:“善!供货种类和价格,都在吾等自订,这些人必然以为能拿捏住张信之。可这等方子,张信之哪里会让出来?且让他们互相争执去,争执得越久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