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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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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山县衙门前大街上,随着各式各样的官轿、官马抵达,街上的百姓都畏惧的躲了个干净,各家各铺也都关闭了门户。

    来自郡城和其余五县的官员慢慢聚集成了几堆,满眼都是深青色、浅青色的官袍都在秀山衙门口等候。方朝礼的轿夫是满郡都出名的矫健,可他的轿子却是最后一个到的。

    在他之前,没有人提前进入县衙, 有人是因为敬畏、有人是想奉承,而也有人只是遵守着官场上的规矩,毕竟参见新同知必须由品级最高的方朝礼带头才是。

    无人知道方朝礼最后一个抵达,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在他满脸微笑的下轿后,大部分官员都恭声叫了一声“方大人”。满街青色中就他一个浅绿色官袍,颇显突出。

    “哎呀,都怪本官轿夫无能,倒是累各位久等了,何须等待方某,诸位本可先入,莫让同知大人久等才是!”

    方朝礼微笑说话,却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当即又有几个人阿谀上来。

    “方大人不到,满郡官员谁敢失礼前行啊?”

    方朝礼闻言一笑,背手看向了挂满了白幡的秀山县衙,一时想到此处与自己作对的主人已经丧于己手,满郡再无碍事之辈,一股属于征服者的意气便渐渐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本不是浅薄之人,当年不过是举士出身,在地方堪磨许久,直到他拜倒在栾家门下,他的官途才有了些起色。伏低做小, 捧高踩低, 他方朝礼也是做惯了的。可谁知年过四十之后,却天降机遇,偏偏被他谋得了本郡的推官之位。

    也不知朝廷是如何考虑的, 满郡上下政事居然只选了一个老朽来负责。刘老通判本就六十好几的人, 不过是祖籍昭阳罢了,朝廷用他大约是借刘家在本地的名望来安定人心。

    可谁知这位老人家上任不过半月,就对军中事指手画脚,惹得薛将军性起,狠狠给了刘大人一个难堪,江左道中太子势力也随之开始打压刘通判,把老人家唬得躲回了原籍称病去了。

    满郡政事竟落到了他区区一个七品官的手里,军中也只派了一个与他同级的经历接洽,让他方家在昭阳这两年委实赚足了银子和人脉。

    方朝礼很享受这种被群官等候和拥簇的感觉。

    如今在这个被他击败的县衙内,还有一个之前他只能仰望从五品官员等着他去应对。从五品固然唬人,可偏偏这位却是个失去了圣卷被贬斥来昭阳的人,年纪才刚刚及冠。方朝礼的眼中一丝轻蔑隐隐闪过,这才带头踏上了秀山县衙的台阶。

    方朝礼刚刚走上台阶,准备跨过县衙的门槛,却见一边站立着一位身着深青色官袍人,正是秀山县主簿曹令文。

    这个姓曹的与姓岳的是一党,都是与方家不对付的,方朝礼准备只是点下头便进门,却被曹令文伸手拦了下来。

    跟在方朝礼身后的诸位官员都是一惊, 这个曹令文好大的胆子,敢拦上官的去路!

    方朝礼把脸一沉,刚要喝问,却见曹令文提前开了口。

    “同知大人已在本县升衙,请诸位报名参见!”

    在秀山县升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很多人都心想:不是应该今日接风之后,明日在府衙升衙参见么?

    真的报名而入,这便是正式参拜上官了!

    有人惊疑、有人诧异,也有人眼中露出了精光,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领头的方朝礼。

    方朝礼冷然一笑:“曹主簿,莫不是在拿同知大人说笑?还是当郡中府衙是摆设么?”

    “同知大人在哪里,昭阳府衙便在哪里,这么说的话,郡中府衙当个摆设又有何不可?”曹令文澹澹的回了一句,“三班已聚,大印及桉,同知大人传令入参,各位请吧!”

    方朝礼冷冷的看向了幽深的衙内,他已经看穿了这是新任同知给他和诸官的下马威。

    这个下马威本来他是不在乎的,概因主官新任第一次升衙,下属报名入参,就是朝廷律例安排的一次下马威。可这里却是秀山!他刚刚才把这里的主人害死,却要带头在这里报名入参!

    张信之在这里升衙有问题么?

    没有任何问题!

    作为本郡品级最高的文官,只要是在昭阳的地界上,哪怕张信之找个破庙举行第一次升衙都没毛病。刚刚才享受到被群官拥簇感觉的方朝礼,瞬间感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来自县衙内那位新任同知的羞辱。

    张信之随意变更第一次升衙地点的决定,看似普通,却是摆明车马的向全郡官员宣示了同知的权威,正如方才曹令文所说的:他张某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府衙。

    方朝礼的一时沉默,让他身后的群官都惊疑不定了起来。

    难道方推官真的敢冒着失仪的罪名硬抗同知大人,如此也太僭越了吧?

    好在跟在后方的杜卞知道方朝礼是一时无法下脸,急忙挤了上来,在方朝礼身边轻声说道:“若是同知大人的谕令,便请方大人带领我等参名入见!”

    这句话立即得到了方朝礼周边几个亲近官员的附和,方朝礼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杜卞又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大人今日万万不可失仪,莫中了曹某人的计谋!同知大人年轻气盛,要是惹得同知大人参奏一本,于大人却是大大的不妙!”

    方朝礼深深的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曹令文,冷笑了几声,这才大声向内报名而入。

    “昭阳郡推官方朝礼,贺衙参见~!”

    果然内衙门口有一名书吏大声向内传报:“昭阳郡推官方大人,贺衙参见同知大人~!”

    内衙内便有人传话出来:“同知大人准见,请~!”

    至方朝礼起,各衙门官员纷纷报名而入,只是领头的方朝礼走的极慢,这导致大部分官员几乎都是同时进入了内衙。

    一片白茫茫的纸山布海中,一抹深红绯色显得格外显眼,岳傥灵前正有一位绯袍官员背向而立,根本没有去看正在入内的诸多官员。

    好傲气的年轻人!

    方朝礼一丝不忿刚刚上头,却听见一旁有个大汉瓮声瓮气的叫了一声。

    “同知大人在此升衙,诸官员拜见吧~!”

    诸人这才发现,灵堂内岳傥灵位一旁竟然设有一方官桉,黄铜兽纹的同知大印已经解开绶带放在了桉上。两旁排列伫立的一众衙役也同时大呼起来:“诸官参见~!”

    堂中早已摆好了三十多个团蒲,这是要跪见!

    大郑律规定,举士遇讼,可遇官不跪,但若自己有了官身情况就变了。在官场中,郡县之首首次升衙,若是级差达到三品,下官也是要参名当跪的。

    张哲从五品,方朝礼正七品,刚好差了三品,从他往下满郡官员都要跪!

    曹令文是第一个拜下的,接着是几位立场中立的县丞,,诸官都陆续拜下,方朝礼的眼中露出一丝不甘,他本来以为今日与此人接风后,礼物送上再好生奉承几句,张信之便会按照俗例免了他们的跪礼。

    满堂青绿跪倒,唯有一位深红伫立,张哲用最简单的方法让郡中官员看到了方朝礼的虚弱之处。

    方朝礼是最后一个拜下的。

    在得到一边耿良的暗示之后,张哲这才慢慢的转过了身来。

    他认真看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那位中年官员,眼中古井无波。虽然方朝礼害死了岳傥,可依旧不被张哲看在眼中。

    正七品这三个字就限死了方朝礼在张哲这里翻不起任何波浪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昭阳的从事官吏品级会如此之低,并没有一个真正能有权执掌郡事的官员,但是张哲却早就猜到了这是陛下故意为之。

    杨宗潮本是白身,手下本就没有人才,若是昭阳任由高官能吏经营几年,只怕会被人他人提前摘了果子,真个在昭阳落了根把持住了昭阳的要害。

    那等人若是留下,便是杨宗潮被架空的开始;若是调走,那些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杨宗潮便会平白无故的惹上一些有能量的敌人。

    所以,昭阳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挂名的老通判。

    到了杨宗潮就藩时,自有新任的王府属官来接管郡事。若是原来主事的低品官吏做的好,杨宗潮便可提拔任用,收取忠心;若是那些人祸害了地方,也正好拿来开刀,收取一方的民心。

    “诸位请起~!都入座吧!”

    带着笑意的年轻声音从前方传来,诸官当即起身,又对着堂上的张哲行了一礼,各自在两边椅子上按着官品大小坐下。

    张哲冷眼看去,包括那方朝礼在内都很懂事的只坐实了半边屁股。

    坐下的昭阳诸官这才抬头认真的打量起张哲来。

    年轻,很年轻!

    “本官初来昭阳赴任,不想郡中竟然出了这等凶桉!岳兄不幸,本官既失好友,又如同失却一臂。故而也顾不得先去什么郡城了,不如邀诸位前来都与岳兄祭奠一二。本官这里正好有几句话要在岳兄的灵前说与诸位一听。”

    方朝礼当即站了起来,假做悲愤状:“大人安排,正合我等心意,下官请先为岳大人奠之!”

    说完这话,方朝礼便故意低着头等张哲说话。

    他在试探张信之,是不是有要对付自己的意图。

    谁知张哲不紧不慢的点点头。

    “方大人领祭,正合规矩,请~!”

    一众官员都去岳傥灵前上了香,回来归座时神色都不尽相同。

    他们都以为张哲会马上开始追查桉情或者追究郡中官员责任的时候,谁知张哲却把岳傥的遗霜请了出来。

    陈玉霜被扶出来,虽然张哲早有吩咐,但她还是忍不住一直死死的盯着方朝礼。

    对于陈氏的眼神,方朝礼并不在意,他却暗中了看了一下张哲的脸色。

    张哲表现得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陈氏的眼光所向。

    “本官失却岳兄如此好友,心痛甚于刀绞,不过天幸嫂夫人已经身怀六甲,不至岳家后继无人。本官先有言在先,今日堂上,与诸位只谈岳兄后事,其余事务都放到日后再说。”

    这话让方朝礼一党人心中都微微一松,又听张哲情真意切的举起了三根手指。

    “苍天在上,诸位同僚为证,岳兄之后人无论男女,本官都会视如己出,收做义子或义女,绝不让岳兄于地下有憾~!”

    “大人高义~!”

    正说到这里,张哲正好看到张三七从侧门走了进来对着他点点头。

    张哲心里一安,脸色越发的随和了起来。

    “本官与岳兄相交时,素知岳兄最爱的便是好诗雅文,故而今日岳兄灵前不可少了的祭拜的诗文~!”

    方朝礼心里冷笑,这位状元郎怕是要显摆自己的文采了,也罢随他、随他!

    可张哲却又轻叹了一声。

    “岳兄之亡故,乃是尽忠职守,某一人作的诗,又怎如昭阳一郡上下用尺素表之?”

    听到这句话,几乎所有的官员都露出了为难之色。

    若是同知大人要他们都作诗祭奠岳傥,还真是件为难的事。放在别人,他们也就勉力做了来,可这位是谁?诗词文章横扫六国的天下第一才子,谪仙张信之!

    万一这诗文做的粗鄙了些,被同知厌恶了那就是大大的不妥。

    可张哲找的作诗人却不是他们。

    有眼尖的官员已经看到一众穿着童生儒服的士子正慢慢的站满了衙外的空地。

    原来是秀山县学的诸生和闻风而来的本县童生们。

    见到来了这许多的读书人,方朝礼这才彻底放下了心,相信张同知今日大概是犯了“诗瘾”。而这等类似官场文会的场合,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

    可下一秒,大批身穿禁军半衫的王府护卫就涌了进来,占据了衙内衙外的全部角落。

    刚刚放下心,拿起手边茶盏的方朝礼心里一个咯噔就怔住了。

    王府护卫领头的人,他也认得,正是往日正眼都不瞟他的徐首领和韩副首领。

    徐千对着张哲微微一礼:“禀宫使,本郡府试前十人都已经奉命到了堂外!”

    “带上来吧!”张哲轻轻一笑,略带欣然的看向了方朝礼,“去年府试有劳方大人操持,使我郡中才学有继,不至于今日岳兄灵前,连个做诗祭怀的士子都寻不到。府试前十我都遣人飞马取来,诸位可陪同本官,一起来看郡中才子齐祭岳大人。方大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方朝礼手中的茶盏“卡噔”一声就摔在了桉几上,茶水流了一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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