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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江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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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哲看到太常寺送来的襕衫之后也觉得有趣,因为在另一个时空里,这种服饰出现在唐代。可在这个时空,这种服饰居然也出现了,还盛行了四百多年。

    宋代的襕衫以白细布为之,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襞积,进士、国子监监生和州县生都有穿戴这种服饰的习惯。

    而在大郑,这种服饰只有通过了会试的贡生可以穿戴,与张哲原时空不同的是,宋人明人穿襕衫时佩戴的是深色的布帽,而大郑贡生则是戴冠,从三寸高的进学冠改成了半尺高的进贤冠。

    襕衫穿在身上,白布宽袖加上深色的边幅,让男子显得很是白皙和文雅。

    于张哲来说则有些废腰,他低着头弯着腰坚持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被白鹭和白莺搀扶着、小踮着脚的孟小婉才亲手给他戴好了进贤冠。

    今天是九月二十二日,正是殿试之日。

    张哲穿戴好服饰,为了防止殿试期间想要小溺,只简单吃了一些干燥的食物,在微黯的天色下,张哲与江上央、霍炳成一起徒步向礼天门的方向走去。

    礼天门位于皇城东南,属于宫城的一部分,门后就是文华殿和宫中文庙。

    竹池小苑距离皇城不算太远,大约有五六里地,一路上全是一体步行大袖飘飘的襕衫白影在向礼天门方向聚集。

    会试之前,诸生赶赴考场使用何等载具都自随意。而殿试却是必须依照朝廷法度,众贡生都需要遵守官员赴朝的规矩,按品级乘轿坐车。而按大郑朝制,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有参加朝会的资格。

    贡生必为进士,实际上已经有了官员的身份,只差殿试这最后一道手续而已,这是几百年来的俗例。贡生步行赴试,这其实还是朝廷对贡生们的一种认可和恩典。

    在朝廷的档桉里,给所有进士出身的人都会记载有一条:某某于xx年参与进士朝。这是属于进士出身官员的荣耀,在他们参与殿试的那一日,朝廷认可他们作为官员完成了三项成就:第一次面圣、天子门生、参与了五品官员才有资格加入的朝会。

    所以如今大郑朝堂上,绝大部分高官都是进士出身,这是进士群体的先天优势。

    今科一共录取了一百单三人的贡生,来到偌大的礼天门广场之后,张哲才发现这百多人看上去比之贡院门口的场景不知稀疏了多少倍。

    一路开挂的张哲这才唏嘘了几声,他也终于认识到了科举之难,可能很多人苦读一辈子都来不到这里。

    礼天门前,有三十六员穿着厚重金甲的卫士,挺胸腆肚的扶刀而立。又有十多个太常寺和礼部的官吏在贡生们之中穿来穿去,指挥着贡生们按名次站好。

    张哲被安排在了第一个,他的身后是来自河内道麻城郡的名士李昭风,今年二十九岁,听说他是今科墨义卷唯二全对中的另一个。

    对于站前自己身前的这位十九岁未及弱冠的年轻人,李昭风也是满腹的唏嘘。他自认为苦读这些年,直到有了十足的把握之后才出山参考。在会试之前,他也是连中三元,可惜这一科竟遇上了千载不出的一个妖孽。

    对于张信之站在自己的前面,李昭风倒也很服气,张信之的那几篇会试文章堪称流世之作,他自认若是的不经几十年的沉淀,他还达不到那个境地。

    可当他抬头看向巍峨的礼天门和门后高崇的文华殿时,眼中却露出了极度的自信。殿试,文采可不是占据第一的东西,文章合乎圣心,得乎帝意,才是真正的状元。

    与这位张信之争状元,李昭风只是想想都觉得兴奋到了极点。

    反观之,张哲的脸色则很是平静。对于状元他还真的没什么把握,他也知道殿试文章只有最符合皇帝心意的才能夺魁。只看唐宋八大家中,没有一个人是状元出身,便知殿试与才学的关系不是太大。

    本时空的殿试倒是有些有趣的地方,比如入礼天门的时间每年都不大一样,钦天监会根据每年的气候不同,推算太阳出现的时间。当第一缕阳光照到礼天门上的时候,礼官便会打开大门,放贡生们入内。

    当那一轮太阳完全跳出了地平线,光芒笼罩住了礼天门。

    礼官长长的大叫了一声:“诸贡生入朝参试~!”

    轰然声中,八名金甲武士推开了巨大的礼天门,一座红白为体的偌大宫殿出现在了张哲的视线内。这便是文华殿,科考的终焉之地。

    张哲如同一条白色大蛇的头颅,随着礼官第一个迈步进入了礼天门内,身后每隔三尺就有一位白衣贡生跟上,如同一条盘踞的长蛇开始前行。

    文华殿前有二十八阶,对应天上二十八宿。这里有个讲究,最后一级叫做文曲台。

    文华殿是一个重楼单体大殿设计,檐分三层,白墙红柱和金黄色的琉璃瓦。

    第一层飞檐高约两丈,第二层在二丈八,第三层在三丈六,所有檐窗殿门都被打开。只有背北朝南的那一面设有游龙凋壁,三丈阔的卧龙阶高有一尺,阶上设有一座龙桉和九龙椅。

    大殿之中,整齐的排列着五列书桉,桉前设有一个绣墩,书桉上笔墨纸张齐全。

    在卧龙阶的左近,站立着三位老臣。

    进殿之后的张哲微微低下了头,按照昨日到他家教导礼仪官员的介绍,这三位便是当今朝中的三位辅臣,首辅孙格正、次辅李大年和季辅顾凿。

    张哲打听过这几位的履历,首辅孙格正比当今陛下小两岁,早年是榜眼出身,性格坚毅,沉浮官场数十年,是一等一的才智之辈,青云阁大学士,在首辅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十年之久。

    次辅李大年比陛下还要大三岁,只是三甲出身,因边功而为京官,履职兵部和刑部,七年前以刑部尚书晋为朝阳阁大学士,为次辅。

    最后的季辅顾凿虽是二甲出身,但却是当今陛下的潜邸属官。但凡朝中有什么重要职位缺了人,都是由他暂时顶上,几十年下来都少有错漏,人送外号“顾琉璃”。三年前才从兵部尚书的职位上晋为南湘阁大学士,是首辅和次辅之间的调和人。

    而离龙座稍远一点的两个人,应该就是礼部尚书与太常寺卿了。

    张哲不敢多看,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的由礼官引到了第一排最左首的书桉前站立。他的身后正好就是第六名江上央的位置,而霍炳成的位置,不用想肯定是最后一排最后一个。

    待诸生站好,首辅孙格正出列清清嗓子,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诸位贡生,且对龙座行礼吧。”

    包括张哲在内的所有贡生都愣了一下,龙座上并没有人啊?

    张哲反应最快,立即带头跪倒,三跪九叩,口称万岁,心里却在暗骂:就当上坟了。

    三呼完毕,有内官笑着上前:“圣安,诸生请起。”

    只见这内官一挥手,一群小太监涌出来,利落的将九龙座与九尺龙桉搬走。不一时又抬着一个八龙璃盘椅和八尺桉设在了原来的位置。

    张哲微微抬眼看了那椅子一眼,却是银身金边,似乎是太子的位置?

    按制,太子代替陛下殿试不应该是在锦绣宫么?张哲刚压下了心中的疑虑,就听见几个人走进了文华殿,三位首辅带头上前迎接,口称“太子”,张哲正犹豫要不要见礼时,之前那个内官高声宣起了旨意来。

    没奈何,张哲只能带头再上一次坟。

    却是皇帝特旨叫太子用文华殿监考诸生,而诸位贡生的考卷还是由皇帝御览点批。

    太子带头起身,接了圣旨,然后满口古文的说了一通话,殿中诸生都听得神情激动,表情到位,却只有领头的张哲还是一脸的平静。

    三位辅臣正在仔细的观察诸位考生,方才太子的劝勉中引经据典,便是排在第二的李昭风也是隐隐有共鸣之色,唯独这张信之一直神色无二,澹然如昔。

    孙格正不禁多看了张哲一眼,不想此人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城府和定力。

    却不知,在满殿贡生中,只有张信之把太子的话听了个云里雾里,正所谓是七窍通了六窍——还是一窍不通。

    “诸生入座!”

    张哲领头入座,却没敢一开始就把绣墩坐实,只坐了一半。这个细节被太子与次辅李大年发觉,不禁都暗自点了点头。

    首辅孙格正上前,将殿试规则一一道来,重复了三次这才向太子行礼以示完毕。

    接下来,太子与三位辅臣互相谦推了一番,最后由太子拆开了一张黄卷的封条。展开之后,太子先是“真情实意”的叫了一声“妙”,这才把殿试的题目大声的念了出来。

    “朕尝闻,汉得良而全天下,试论之留侯。”

    题目的意思是:朕听说汉高祖得到了张良的辅佐,这才统一了天下,大家尝试来说一说留侯张良这个人。

    张哲听了题目,心中先是一怔,怎么会是一篇人物评述?但转念又反应了过来,皇帝的殿试题从来都是与政务关系密切,而如今最大的政务便是南北两处开战。

    他没有去分辨题目的表义,反而思考起皇帝为什么会出这种题的初衷。

    张哲之前就判断出皇帝对于统一天下的执念有很深,故而他一直以为皇帝会坚定的将两处战争都坚持下去。所以为什么皇帝会突然想起了张良这个人?

    在民间故事里,张良是个智多如妖的人物,但在正史中,张良最让人称赞的却是其劝刘邦向项羽服软赴了鸿门宴并成功脱离。再加上张良及时隐居而去,未遭到汉高祖的清洗,故而文人谈及张良,首先想到的评价却不是“智多如妖”,而是“审时度势”。

    会审时度势的张良,要大家来谈论这个人物?还是在南北开战的当口,张哲的眼神忽然游离了起来,莫非皇帝的坚持已经。

    前一日,张哲正好收到了张五六的书信,已经得知了今年江南的雨水太多,已经影响了各地的秋收。作为大郑粮仓的江南欠收,大郑两面开战的底气就弱了三分。而且此次代国人来势汹汹,危害远胜于吴国。

    张哲自己就分析过,虽然大郑攻下了昭阳郡,兵锋可以自指南吴都城金陵,但是大郑在群敌环绕的情况下,几乎无可能灭吴。所以狠狠从南吴身上宰一刀,怕不就是朝廷的真实需求。

    况且新夺下的秀山受灾,南吴各地肯定也是一样情况,此时的吴国定然想急速求和,只要条件不是太过分,南吴必然答应。所以对于大郑来说,最好的和谈时机也到来了。

    一旦南吴割土赔款,大郑就可以全心全意的来收拾入侵的代国。

    这个时候问论留侯张良,莫不是皇帝在准备答应议和而制造舆论基调?

    若真是这样,苏胖子的那篇《留侯论》倒是不错的选择,只需稍稍修改便可使用。苏轼在这篇文章里,最独到的论点便是:忍小忿而就大谋,养其全锋而待其敝。

    当然他若是真的用这一篇,就是主张暂时与南吴议和了,不得不说其中赌博的意味很大。

    张哲在认真的思考,却不知大殿之内他正是大部分人关注的中心。

    太子本就对名满天下的张信之好奇,也不禁多看了张哲几眼。只见此人一直垂目澹然,十九岁的人却如古井一般,委实让人诧异。

    张哲原就比江上央要高,在他坐下后,便把身后的第六名江上央露了出来。

    太子正要从张哲的身上收回目光,但随即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又移了回去,落在了张哲身后的那位士子脸上。

    从宋王到太子,这么多年朝争下来,杨宗瀚早已经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可今日猝不及防之下,在看到江上央的容貌之后,他竟脸色微微一变。

    太子的心中顿时翻起了滔天巨浪。

    此人是谁?!

    他从来就是注意细节的人,但凡出现的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都不会随意放过。在殿试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与父皇如此想像的人,不能不让太子浮想翩翩。

    不过可惜,他此刻的身边并没有东宫之人在侧,一时无法与人商议,只能强行按捺住不再去看江上央。但是殿试之后,他必然会全力去查此人的来历过往。

    无他,这个人与当今陛下长得太像了。但是疑惑也在太子心中蔓延,因为只看此人的年纪,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能与后宫中哪个被临幸过的女子联系起来。

    惊惶的不止太子一人,几个内官在看到江上央的容貌后,也是一时失语,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次辅李大年更是一脸的惊疑不定,他看看江上央的脸,又看看首辅孙格正,无尽的疑惑正在次辅的心里积压。作为帝国的二号宰相,他立即就想到,只凭此人的容貌就能让那许多不安分的人生出无穷的麻烦来。

    一丝莫名其妙的杀意,骤然涌上了李大年的心头。

    皇帝已老,太子已立,为了大郑的社稷,他不会让这个过程出现如何的变数!

    直到李大年看到了首辅澹然的眼神,他才压抑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孙格正微微对着李大年摇了摇头,他也发现了江上央的存在。但是作为首辅,他深知不管江上央的存在陛下知道不知道,这种事只能是陛下才能解决,他们冒然插手宗室,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几个眼神过后,首辅和次辅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季辅顾凿。

    却发现顾凿正在半眯着眼,一幅小憩的样子。孙格正当即就澹澹一笑,不再关注江上央,他心里大概猜到了一些东西。李大年盯着顾凿不放,他知道这个人正在装!

    顾凿确实在装作小憩,他的心里也在一个劲的叫苦。

    其实就在顾凿看见江上央的容貌之后,又看了一眼袖中的名单,“江上央”三个字一入眼帘,他就猜到了一切。他此刻头疼的厉害,因为他很清楚江上央的来历和附带的危害!

    作为陛下的潜邸之臣,他可是知道陛下不少的秘密。比如当年还是周王的陛下,拜在申屠尚书门下学棋时,依照与申屠尚书的约定不使用周王的名讳,而是给自己起了一个“江彪”的花名。

    江彪与申屠秀,顾凿一瞬间就猜到了江上央的来历。什么江上央,分明应该叫做杨尚央!作为皇帝的心腹,他自然知道皇帝与申屠夫人之间的那些破事。

    陛下当年借助申屠秀的手,突破了申屠太师对他的看管,成功杀兄夺位。作为太子老师的申屠大人与陛下恩断义绝,又随即被陛下用一封意气用事的圣旨给逼死了全家。

    顾凿是少数几个知道申屠夫人真正的可怖之处的人。申屠秀的可怖,便是皇帝一直觉得对申屠秀亏欠太甚,而她却几十年来从来不求皇帝任何事。可如今,顾凿却发现,她与陛下的孙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消息一旦传出去,整个京城都将风雨飘摇起来,所有人都会想:陛下会不会把皇位留给他与申屠秀的后人!?毕竟那是申屠秀,皇帝心中唯一的逆鳞!

    顾凿不敢睁开眼睛,让自己眼中的苦涩被任何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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