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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封建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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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试定于九月十六发榜,可就在九月十五中午,贡院便开了侧门,几个书吏出来在贡墙上贴了三张纸。

    当即就有一帮看热闹的拥簇了上来围观,贡墙前站了四个衙役,杵着水火棍挺胸腆肚的站着,用下巴看着这群百姓, 满脸的不屑。

    没人觉得奇怪,贡院的衙役每逢会试的这几天,都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看谁都觉得是文盲。

    这五张白纸写满了好看的字迹,有认识字的就惊呼了一声。

    “这是谁的卷子,如何全被贴了出来, 莫不是作弊被公示与众?”

    好在现在也有读书人,当即就大声冷笑:“睁开你的狗眼,这是张信之的试卷!这文是真好啊~~!委实是绝妙~!”

    不多时有大批的举子闻讯赶来, 贡墙前试卷下,一众黔首变成了近百进学冠在攒动。

    “墨义全对!这张信之果然非人哉~!”

    “墨义虽难,但也只是记性好,你看看这篇《爱莲说》,圣人在上,这世间竟有此等好文!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妙,妙极~!”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孔子云,何陋之有?”有嗓门大的一遍遍的念着,不觉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十年寒窗,合家糠菜,老瓦断垣,寒家学子的苦楚和倔强全在这短短一篇《陋室铭》里了。

    卷下举子很快便分成了两派, 一派锦衣华服, 脸上全是陶然之色, 最是推崇《爱莲说》;而另一派则是布衣葛鞋,一脸的冷傲,口中只说《陋室铭》的好。

    锦衣派以兆北举子陈元尘为首,陈氏乃北地数一数二的世家,传承已历四朝二十六帝。此人二十出头,只是读了一遍,就将《爱莲说》整个背了下来,心中一时全是莲花的白色与韵味,尤其是那些如莲花般的可亲女子的音容笑貌在脑子里来来去去。

    “此文大雅,非品行高洁、志趣超然者不能读也,”他微笑着看向了对方领头一人,话里却是带着刀子,“若被污俗之辈含在嘴里,看在眼中,委实让人痛心疾首,与天下君子悲乎?”

    这是在含沙射影的贬低对方,尤其是布衣学子中这些日子与其一直斗得不相上下的雁南举子郭逊然。

    郭逊然年纪稍长,已有二十七八,闻言却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服饰,只是一件普通的布袍。

    “污俗之辈?”郭逊然傲然一笑, 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反问了一声,“敢问,何陋之有?”

    两群士子正互相抵触,不妨又有远远站在外边并不过来看文的士子却在冷笑:“圣贤文章浩若烟海,偏偏为了一个举子的文章争论起来,却是好笑,到底是见识浅薄之辈。”

    这地图炮开得妙,立即让那两帮人同时针对起这二十多个人来。

    而这些人,正是来自国子监的监生,向来是自视高人一等的,尤其是在教学资源上自认傲视全国。

    这话对陈元尘的伤害最大,自认家学渊源的他如何能忍得住这种嘲讽?

    “国朝养士两百年,国子监就出了尔等这群眼高手低之辈!敢问开国以来,本朝国子监又出了几篇能盖住这两篇的文章?”

    郭逊然当即叫了一声好,但又马上叹息了一声:“陈老弟却是冤枉他们了,本朝国子监莫说几篇,便是一篇都没出过。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认为,好文章都是古之圣贤所作,如今的人都不配做出好文章了!”

    萧彦真就在这群监生当中,他作色上前大声喝问:“好文章自然是古之圣贤所作,尤其是圣人文章,也是尔等能指摘的?”

    “萧兄所言甚是,前人为师方可传千古,今人不如古人,如同子不过父,孝道与师道在上,诸位这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

    说话的是国子监月考原来的第四名,如今的第一名马尚国。前三名莫名其妙的呜呼哀哉,他这几日谈起这个就忍不住落泪,欢喜的眼泪原来是甜的!

    听到这等言论,陈元尘的笑声又大了三分:“周公与孔圣,君可试论之?”

    陈元尘说的是作《周礼》的周公和开创儒家的孔子,两者都是圣人。

    “何须论之?周公在前,自然是周公更圣。”马尚国根本不迟疑,直接表明了态度。因为《周礼》是孔子提倡的所有君子的行事典范,而周公的人臣成就与操守也是所有读书人的第一楷模。

    陈元尘当即笑而不语。

    那边郭逊然却一时没忍住笑声:“如此,可知老子更圣矣!”

    这话不是说他自己这个“老子”,而是说按照马尚国的理论,比孔子在前的道家始祖老子,要比孔子更厉害。

    读书人能认这个?

    上百人的笑声,压住了国子监这群人的抗议。

    这一刻贡院的侧门再次开启,有个书吏匆匆走出,又将一张试卷贴在了墙上。

    “是张信之的第三卷!有趣,有趣,题目正是《师说》。”

    所有人都顾不得再调侃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围了过去。才只看了几句,郭逊然就大叫了一声:“此人不俗,若不官而儒,必有大儒之姿!”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妙!妙不可言也!”

    “诸位!”陈元尘在同伴的帮扶下跳上了一块拴马石,“且随我同念,圣人无常师,。”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众举子齐声高诵,让国子监众人一阵脸色青白,任谁都知道本科会元定是那张信之无疑了。而本科主考正是该管国子监的顶头上司周老侍郎。

    指摘众人、笑话张信之都无所谓,但是当周老侍郎将这篇《师说》堂而皇之的张贴出来,便说明了周大儒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再较真下去,便是得不偿失了。毕竟恨张信之的,只是本监的司业谢固,而管着谢固的周知易明显是极为欣赏那个张信之的。

    贡院侧门再次开启,四五个书吏各自举了一张纸走出了出来。

    陈元尘当即眼前一亮,大喝一声:“诸位且让开,应是张信之的那篇数千字长文来了!”

    今科不比往年,对于最大可能能夺魁的张信之,众举子没有任何嫉妒和怀疑,这个人实在是强到了变态。而考场中张信之半日交四卷,又半日成文数千字,连索四张附卷的故事这几日被举子们整日挂在嘴边,都是与有荣焉。

    听到陈元尘的招呼,举子们让开了一条道,让书吏们张贴好了那五张策论卷。

    《封建论》!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

    此人开篇破题,便得出振聋发聩的论点:封建,非圣人意也!

    自大一统以来,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一统的概念已经融入了儒家的每一根毛细血管之内,封王实地最大的阻碍就是全天下的读书人!

    看到这里,举子们都暗自大叫了一声好。为何只能暗叫,便是太子刚立,更有六王在朝,为日后计,此刻大部分人只能暗自叫好。

    当然也有不怕事的,郭逊然就爆喝了一声:“盛妙其言,朝廷与诸位不可不知!”

    两千余字,没有一字多余,通篇读下来如同冬日温酒、夏日饮冰,通畅畅快之极。

    “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

    文章结尾,更是点出了秦曾经是周之属国的事实。秦国最后成功代周而帝,分封诸侯的制度便是最初的原因。

    “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呵呵呵呵,果然是好文章啊!”老人的声音中满是欣赏,却没有任何犹疑的意思,“这个周老倌,这次巴巴的把张小子的卷子送了来,还上了这么一封折子!”

    皇帝将周知易与试卷一同送来的折子放在了一边,淡淡的说了一句:“留中吧。”

    那本奏折封面上有一行字《请奏诸王去京并虚行王事折》。

    三福上前拿起了周知易的折子,然后来到了皇帝书房的隔壁。这里有七八个描金的大木箱子,三福打开第五个箱子,发现这个箱子也被折子塞满了一大半。他苦笑了一声,仅仅上奏让诸王离京的折子就快满了五个大箱子,再过半年,他怕是又要吩咐人再做一批箱子来。

    三福回到书房,看见老皇帝刚刚放下了一个批好的折子,只看那折封的颜色,应是太子请安的折子。果然皇帝又吩咐了他一句:“你回京一趟,把朕批好的折子都给太子送去。就说他做的不错,好好干,让朕也好生休息一段日子。另外,你去师妹府上看看,太师府里的人都摸摸底,她们侍奉了她这些年,不能不给这些人一个好的去处。”

    三福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这是主子在为一件事做准备。皇帝已经犹豫了几十年,这次看来是准备不管不顾的把事情做下再说。

    “申屠夫人那里奴才可背不住她的骂,”三福有些求饶的意思,“不如奴才去看看夫人府邸边上百秀园修葺得如何了,好歹是八爷要住的。”

    “怕什么?”皇帝笑了一笑,“她既然答应与潮儿一起来了长安,便是有三分认同。朕又派了五百御林去,既是告诉她有些事怕是瞒不住了,也是给潮儿心里打个底先。他是个淳朴君子,怕是一时禁不住这些变化。”

    想到自己那个喜欢写话本的小儿子,皇帝心里就熨帖了几分。随即他又皱眉:“潮儿太老实了,朕也不知该派个什么人给他。派个有心计的,就怕坑了潮儿父子,若是派个实诚的,就怕这一府人都被外人玩弄。有前途的不愿意去,没前途的去了怕会怂恿他起别的心思。难啊!”

    忽然老皇帝看向了三福:“你说,朕把这个张小子派给老八,好不好?”

    三福吃了一惊:“主子,那可是您看好的状元之才,派给八爷?对于八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其他几位爷可不是白看着。”

    老皇帝轻轻一笑:“谁说朕会这么直白了当的送人了?你且慢慢看着吧。”

    竹池小苑内,张哲两口子没有关心会元的问题,而是饶有兴趣的在一起看工程效果图。这是张哲找了几位初出茅庐的见习设计师做的辟易园效果彩图。

    “真好!”孟小婉看得爱不释手,“夫君,可是师尊娘娘岛上也是这等景色?”

    张哲摸头:“为夫真的没去过。”

    孟小婉白眼:你骗人!

    她低头去看计划表,在看到用工人数的时候,不禁心里起了疑惑。

    “如此大的工地,夫君就招五百民夫小工,哪里够用?如今秋收马上完了,乡间多的是闲人,咱不缺那点银子,一千人也招得来?”

    “朝廷有法度,京畿所在凡调用五百民夫之上必须由工部核准。我不过是先做个示范工程,几个院子而已,五百人足够了,”张哲笑得“奸猾”无比,“但凡看过我样板房的,我保准都一个个乖乖的送钱送人过来。”

    孟小婉刮了他的鼻子:你骄傲了,羞不羞!

    闲闹了几回,孟小婉又聊起了家乡。

    “今年家里的秋收又没赶上,我这个主母做的心虚。武陵的地、秀山的地还有江陵新买的庄子,我都托给了五六叔去查看,可怜他大半年江上来江下去的,也不知人怎么样了?”

    张哲经她提醒,也想起了自己托五六叔在家中各地田产推广的红薯和土豆。他们动身的时候,各处的土豆正在收,如今红薯怕也是收完了。只看桃湾的亩产确是比现代还要来得吓人的,就不知这一次的家里推广种植成果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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