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入城三问
马车粼粼,才翻过一处矮坡,一行人都忍不住轻轻惊呼一声。
远方一座恢弘到了极致的巨城如龙似鲲的盘踞在大野之上,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正应了方才马车夫们那句自豪的话:人如蚁,城如山。
到了此处,离城还有数里,路边却都是大大小小的摊位和棚子。
人流往来,喧声四达,竟似来到了大郡闹市之中。
好不容易挤过了这段热闹地段,眼见得高大的城门就在眼前。
高达十丈的城墙如山如峦,便是见过现代大都市的张哲也不禁为大郑的建筑能力和魄力而惊叹。
城门外二十丈,有一座驿亭。
亭宽约四丈,高有两层,黄木青瓦,飞檐走兽,亭角悬铃。
张哲远远的就看到一群人聚在亭中,还有些青衣小帽的仆人候立在路边,但凡有士子打扮的人车往京城去,都会礼貌的上前询问几句,也不知在等什么人?
那亭子二楼上,有七八个华服士子正在坐而谈笑,看那一色的进学冠,似乎在座都是举士。
三七坐在车前,笑着问马车夫。
“那些举士公却是在等谁,怎么只管遇人就问, 莫不是京里地方上的风俗?”
那马车夫笑了一声:“谁家有这等古怪的风俗?不过这事我等还真的知晓。这几日,哪回载了客来不被他们问上一问?”
“哦, 他们却是在寻谁?”
马车夫把腰直了一直, 声音也爽利了几分:“今年恩科在即, 我大郑各地最顶尖的才子齐聚京城。文会斗得不可开交,但出彩的几位都各自不服。前几日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 这起人每日都出了城来,说是要候战南方来的什么张静芝?大约是说,若谁胜了此人, 便是大郑第一才子了。”
张静芝?
张哲与孟小婉互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明白,这是在找他张信之。
三七一时没反应过来,没听出“张静芝”其实是车夫听岔了。他随口说了一句:“这便是第一才子, 那还要会试作甚?”
车夫哈哈把大拇指一举:“客人却是看得明白!”
张哲的车队有两辆载客马车和两辆载货马车,在长长进京的行人队伍中不算太过出众。张哲坐在车内,坐在各车前面的三七、耿良、谢伦、高德术也不像读书人。
路上那些问人的仆从,都只看了这行人一眼,便把目光放到了后方。
有娇妻怀孕在身边,张哲是一点就不想招惹这些人。
那些人不来问, 在他看来却少了不少的麻烦。
孟小婉笑着看了丈夫一眼,便偷偷掀了帘子望向了那座亭子。
“停车!”
冷冽的声音让前方的车夫一个激灵,当即拉住了车马。
听闻孟小婉突然叫停,张哲当即握住了孟小婉的手, 关切的问:“娘子可是有何不妥?”
孟小婉把头向他怀里一靠,轻声道:“妾身却是不适,而且是大大的不适!那亭子外有面白幡,夫君替妾去赢了来,妾要踩着那幡进城。可好?”
张哲怔了一回,也急忙掀开帘子认真的看去。
却见那亭子外还立有一面白幡,只是因为没风, 整个幡面耷拉着, 隔远了看不见。到了近处, 才能看到那幡上写着五个大字:“张信之何来?”。
张哲冷笑了一声, 这个幡儿却有几个意思。一是问他张信之是干什么来的?二是问他凭什么来?三是问他来京城的志向?
若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进了城,只怕满京城人都会笑他。
“娘子稍待, 待为夫与娘子取了那幡儿来。”
孟小婉乖巧的把头挪到了陈妈妈的怀里,用眼送着张哲施施然下了马车, 竟是一点也不担心她的丈夫会落了下风。
张哲下了车, 背着手带着小赵平就笔直向那幡儿走去。
守在路边的几个仆从,不想这被忽视的车中居然还有一个带着进学冠儿的郎君,急忙上来一个人正要施礼询问。
却不想张哲带着赵平儿直接无视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来到了那幡儿前。
那仆人吃了一惊,见张哲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幡儿,便赶上来再问。
“下仆敢问这位郎君名讳,不知可知武陵张信之否?”
“这幡儿不错,”张哲根本没有理他,只笑着打量幡儿,“不如与我取了去,送与我家娘子解闷儿。”
周边的几个仆人听了这话,当即都红了脸,好张狂的人!
楼上楼下的人听了下面的动静,都看了过来。
楼上其中一人冷笑一声:“这位郎君不报姓名,怕是看不起我家的下仆。想取这幡儿也不是不可,我们几位设下了三道题目,若是郎君对上了,这幡儿立不立也无关系了。若是一道也对不出来,便是报上姓名也是懒得记的。”
张哲懒懒的抬头一看,正好三个布卷从亭上垂了下来。
第一个布卷上,设有一问。
“舞象不及弱冠,何以称冠?”
意思却是讽刺张信之只有十九岁,还是个舞象之年的年轻人,离二十岁弱冠还有差一岁,怎么就敢自称天下第一?
张哲藐然失笑:“从来只听得有人问,如何学得好?却也是第一次听闻竟有还问, 如何学得早?哈哈哈哈哈,如此简单的事, 还须问人?只莫要虚长年岁便也是了。”
亭上有人也发笑:“罢了,这是个来闹事的, 怕是题目都看不明白。”
张哲不管那些人故意哄笑,又笑着去看第二题。
“诸才相论京中,有一问不可得,故以此问南来之人,且问天为何形状?”
哂笑了一声,张哲看向了最后一题。
“既为六国做谋,若为本朝仕,又所为何来?”
还想杀人诛心?
张哲摇头大笑,笑声畅快,一楼很多看热闹的士子都惊讶的指点着张哲。
“汝莫故做此状,若一题也答不出来,须莫故意留下姓名,饶你自去罢。”
听到又是之前那人出声,还惹起大量的冷笑。
张哲收了笑声,指着第一个布卷上的“舞象不及弱冠,何以称冠?”随口吟诵起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楼上楼下都是举士,俱是饱学之士,听到这等惊艳的诗句,大部分人包括二楼上也有几个都不禁叫起了好来。
张哲又一指第二道布卷道:“何用多说,天自然是与人一般模样!”
二楼上一位三十出头的举士却失声而笑:“吾等辩了几日,却也没有一人说这天竟是人的模样,君何以证之?”
“天有头、有耳、有足,又有姓,如何不是人之形状?”
张哲这话一出,众人皆惊而不解。
那中年举士摇头:“君岂不是胡言!不知此论出自何经何典?”
“《诗》!”
这次几乎所有人都摇头,他们可不记得诗经里有写这些东西。
“诗云: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如何说天无头。诗亦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天若其无耳,何以听之?诗再云:天步艰难,之子不犹。若其无足,何以步之?”
听到张哲随口捻来的说法,众人也是一时语塞。
也有反应快的当即反问了一句:“君言天有姓,《诗》中却是哪句可证?”
张哲随口笑言:“当今天子姓杨,故知天为杨姓!”
这话没有人敢质疑反问,除非想死。
下一刻,张哲一把扯下了那幡儿,随手一卷抱着就走。
“且慢,还有第三问!”
“诸位要问张某所为何来,却也简单。张某若仕,只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原来此人就是张信之!
横渠四句当即镇杀全场,让所有人都相顾失言,眼睁睁的看着他拖着那幡面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