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刑场对弈
茶楼正位于一个十字街口,楼下人流不绝,然二楼之上只剩回音,颇有一分闹中取静的意趣。
张哲看完了西游番外,正准备起身结账。
却忽然听到街上一阵喧闹,探头看去,街头一队郡兵和一队衙役飞跑了过来,棒子和鞭子在空中呼啸生风。
“散开,散开!”
街上人群轰然两开,在中间让出了一条道来。
远方有好事的人在大叫:“押过来了!”
一群衙役搬着几车东西到了十字街头,一面催命鼓、几个桌案和一个断头台飞快的架了起来。
这里居然是刑场!
周边几桌的客人也互相好奇问起来。
“什么贼人,居然要拉到闹市口来开刀问斩?”
“一般的犯人都是在城外开刀,能拉到街头来开刀示众的,除了反贼还有什么人。”
热闹的动静从街头开始陆续蔓延了过来。
远远的街道中间,一对父子被绑着押来。大的不过二十六七,小的才七八岁的样子,脑后都插着白色的牌子。
忽然周围人群一阵鼓噪。
“打反贼啊~!”街头的泥块、石子被几个半大小子嬉笑着扔了出来,落在了男子和小孩的身上。有些街头的泼皮,为了在街坊面前展示胆气,还抢了各家门口存放的垃圾向那对父子扔去。
被绑缚的孩子惊恐的向父亲身边靠去,这对父子的身后有五六个也被绑缚的汉子,急忙抢上几步,用自己的身体为那对父子挡住了那些石子、泥块和垃圾。
其中一个大汉目中含泪,噗通跪下,对着街道两边使劲的磕头。
“各位街坊,手下留情,让我家郎君和小郎君走得安详些。”
原来是这家人的世仆。
张哲站在楼上,看着那一行被押过来的人,心中不禁感慨了一声。
据他所知,当今天下各国律法中有一条却是相同:家主事涉谋反,家中男丁并世仆皆斩,奴婢与女子发卖。
魏晋时的门客家将之风,在这个时空被扩大到了全天下。这些晋人的后代,在这方时空繁衍了千余年,县治数千大邑数百,人口亿兆,却从来没有实现过天下一统。这被发展到了极致的世仆制度,怕不就是其中极为关键的原因。
当这对父子被押过楼下时,张哲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那男子的面容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旁边的客人看到这人就轻叹了一声,正与同伴介绍。
“此人我也认得,却是通判府左椽吏宋秀岳。听闻是老家父辈通敌谋反,这才受了牵连,合家赴死。”
宋秀岳?张哲的眼前突兀的想起第一次被霍炳成骗上轻烟舫的时候,见到的那位风华卓然的宋二公子宋秀峦。两人长相果然有六七分相似。
原来今日正好撞见了宋家最后两个男丁上路。
宋秀岳父子和五六个一起开斩的世仆走在前面,后面还有一群女眷用链子锁着跟着。领头一个女子,一身白色囚衣,眼睛巴巴的放在前方那对父子的背影上,悲伤到不能自抑。
监斩官坐轿在最后,待这个官儿在刑场桌案后落座。
四下里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一通鼓起!”
一个大汉衙役开始擂鼓,宋秀岳父子被松了绑缚,换做铰链被押上了刑台。
下方跪倒的一群女眷立即哭喊一片。
“静~!~!”衙役们水火棍敲得地砖直响。
监斩官显然是认得宋秀岳的,对着宋秀岳微微一拱手。
“微山老弟,依大郑律,汝曾有官身功名,刑前可宽泛些。如今离午时尚早,不如叫些吃食酒水来,吃饱了也好上路。”
一脸平静的宋秀岳看了一眼身边的爱子,对着监斩官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此多谢,犬子与世仆们吃些就好,某却不必了。”
宋秀岳看了看天色,轻叹一声:“今日天色不错,可惜不能对弈一局。”
那监斩官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的惋惜:“微山本是崔待诏的亲传弟子,黑白之道卓乎常人。某也听闻微山曾以鬼神局连败函郡四人,可惜此等盛况却是日后少见了。”
提及棋道,宋秀岳似乎也来了精神。
“这等情形又算得了什么,待那人日后出武陵而入京门,”他转头看向了西方,“那才叫一个黑白大世,经纬盛举。惜乎宋某虽与其同乡,却不能与之对弈一局,此为生前最憾之事。”
那监斩官也似乎想到了什么人,却把头摇了一摇。
“人云亦云耳,其中怕是传言有误,以鬼神局一对十三,谁人敢信?”
宋秀岳却笑:“申屠夫人唯二弟子的夫君,还有彼处的龚夫子都不是作伪之人,家师曾看过那人与人对弈的棋谱,却恶心得三日不食。能恶心到家师却也颇感棘手的人物,又哪里只是虚名?”
一位被绑缚在台下的世仆,抬头对宋秀岳提醒。
“郎君,为何要赞那人。须知他与孟家如今都是我宋家的仇人之一!”
临刑之前,宋秀岳却看得开了:“是我宋家自己弃了孟家,人家不过自保,又哪里是想过会落得我宋家这个下场?父祖自己办下那些事,哪里怪得了他人,只是连累了你们。”
此时到了巳时,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
刑场上除了一些女人断续的哭声,周围一片安静。有些等不及的观众已经失望的离开,但也有听到消息的人逐渐赶来看热闹。
刑台之上,宋秀岳为了缓解儿子的恐惧,正凭空教儿子下鬼神局。
他在虚空中点了一点:“为父下在这里,你的应子又想下在何处?”
父子虚空走了几步,小童就记不住了。
宋秀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监斩官见他可怜,自己一个人也正无趣,便叫人从旁边铺子里借了副棋来,自己持了白子,就要与台上的宋秀岳对弈一局。
不过,宋秀岳的棋力高他太多,故而他有棋盘棋子,而宋秀岳只能以鬼神局对之。
忽然一把声音从旁边的茶楼上传来。
“白子,落天元位!”
宋秀岳顿时精神一震,立即回道:“黑子,落西六北七。”
那监斩官诧异的看了一眼茶楼,有人愿意陪宋秀岳下棋,他自然是落得轻松。他把手中的白子放在了天元上,嘴角却满是古怪:落子天元,好怪的棋!
监斩官原来只道楼上的人在捣乱,可那人与宋秀岳竟都是下得飞快,他只能顾着摆子,很多棋路都来不及细思。
而过了三刻,监斩官看着满盘黑白,一时浑身瘫软到了极点。手累、眼累、心更累!
他的思绪在两个人风暴一般的交锋中来往往复,惊喜、惋惜、不解、难受,可就是欲罢不能。
监斩官大冷天的居然额上出了一层细汗。
口干舌燥的他细算了半天,这才恍然钦佩对着宋秀岳拱手相贺。
“此局某闻所未闻,方才细算,却是微山胜了半目。”
满脸潮红的宋秀岳也是一脸的陶醉,可却笑着摇头。
“你再算算,实则是某输了一目半!楼上这位,应该也是用的鬼神局对仗,却不用扣去两目。”
果然楼上有几个客人在叫:“这位郎君也是凭空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