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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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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初晴,益州广汉郡什邡县的乡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从岷山山脉蜿蜒东去的石亭江畔,篱落疏疏,划出一缕山野小径,深入稀稀落落的桑树林。

    寻径步入,一路光影流动,枝芽青翠欲滴,待百余步后,便豁然开朗。

    只见此处三面矮山拥簇,涓涓细溪绕前,十余间房屋依次坐落。投目而顾,但见苍郁掩映中,有闲庭稚童逐鸟鸣;又见碧空洗练处,有炊烟袅袅竞白云。

    宅前错落有致的栽了些桃树,夭夭灼灼,雨后残芳撞落于地作春泥,颇有几分树头花落未成阴的景致,与山野旷达水安然的淡薄。

    恰是寄情山水的避世处。

    此间,是什邡郑家的别园,也是郑度的隐居之处。

    郑度,早年以才学闻于州郡,仕益州牧刘璋为州从事,但因性情刚直,且秉性淡雅,是故官位一直不得显。

    初,刘璋因张鲁骄横杀其母及弟,为仇雠,彼此相攻。

    又于建安十六年,遥闻丞相曹操将遣锺繇等将讨汉中,以为图己,内怀恐惧。乃听别驾张松之言,遣法正迎先主刘备入蜀,先伐张鲁而拒之。

    先主刘备到葭萌,厚树恩德以收众心,率兵南来取蜀,占据广汉涪县。

    刘璋惧,聚众官商议,郑度献策,曰:“左将军县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内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则必禽耳。”

    先主刘备得闻,甚恶之。

    然刘璋不用奇策,谓麾下群僚曰:“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

    并责以不仁,罢黜郑度官职,遣归乡闾。

    后,刘璋兵败而降,被徙荆州南郡公安。

    先主刘备得蜀后,自领益州牧,乃大起巴蜀旧吏以安抚人心。

    群僚佐以郑度有筹画之能,劝先主请之。

    先主刘备深以为然。

    先遣小吏奉文书,往来什邡复其故官职,又令刘璋留蜀子刘循前来劝说,后亲自与书请之。礼遇甚隆,赏赐颇重。

    郑度皆辞不受。

    声称无意仕途,但愿老死乡野。

    当时权柄过渡,郡县职权以及兵马重新归属调度,郑度以屡忤逆先主刘备招揽,恐有阿谀奉承之徒,构陷罪名诛郑家为幸进之功;又见巴蜀易主后,郡县不日而安,有志之士无不竞劝,心忧郑家门楣泯与众人,便托词为子孙计,隐居避祸。

    郑度早年妻广汉郪县王家、王甫之姊,亡于大疫,遗长子彦。数年后,纳郡内一商户女为妾,生幼子璞,便扶为续弦。

    王甫,有清名,仕刘璋为州书佐,后被先主刘备见信,授职为锦竹令。

    郑彦,字子彣。

    生于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少时受父所遣,学于同郡名士秦宓。

    虽才智无其父奇画策算,然性情笃厚,事亲至孝,常能记人之善而忘人之过,以德行称美郡县。未及弱冠,便被郡征辟为门下掾,任职主薄。

    任职数年,事必躬亲,颇有美声。

    待其父郑度被刘璋罢黜时,郑彦想辞去官职归家耕读尽孝,但其父不许。后先主刘备定蜀,广汉太守更调,身为门下掾的郑彦便解职归家,时年恰好二十。

    新任太守,唤作夏侯纂。

    是先主刘备的元从,于建安三年便开始相随。

    为人谦谨恭敬,性格和善,慕文好学,尤喜与名士大儒相近。

    到任后,便拜请广汉名士秦宓为师友祭酒,领郡五官掾,并且以“仲父”称之,倾慕异常。

    是故,听闻郑彦往日为僚佐声誉甚佳和曾受学于秦宓,心起亲善之意。

    又见郑度不应先主征辟,便抱着安抚地方的心理,令人征辟郑彦为门下掾,欲以功曹授之。郑彦虽长,但以家中大人尚在不敢擅专,归去桑园问询。

    郑度得闻,大悦。

    既心慰子孙仕途得续,又心安于郑家不会因己而受牵连。

    乃命郑彦应之,教谕当勤勉任事、勿损门楣家声。并请宗族及妻弟王甫观礼,让长子彦出继亡兄血食,将家中产业一分为二,而自带妻儿转来城外桑林别园隐居。

    以分治产业,让长子彦独立门户,郑度自归桑园隐居耕读,纵情于山水,不复理世俗。

    当年,其幼子璞,年仅九岁。

    学业郑度自授之。

    什邡县出好茶且有盐井,城西依着蜀郡西北山区(后改置汶山郡),此间常有汶山羌(夷)随商队往来,将猎物毛皮或草药于集市贩卖,亦常寻径误入桑树园。

    甫一开始,见郑度气度,不似寻常人,不敢惊扰。

    后又见郑度不以汉夷而鄙之,众羌人便常将桑园当做歇脚之处,并在农忙时节前来求雇帮佣赚些口粮。

    羌人自古少文学,有慕汉家。

    随着双方熟稔与日俱增,便胆大者携猎物备钱礼,前来恳请,求郑度同授学于子侄。

    郑度诧然,又心思自己闲居山野,左右也无事,便许之。

    但戒言众羌子侄,不得以师徒相称,亦不收授学束脩,让其随意旁听。

    旋即,口口相传,乡闾消息辗转开。周边汉家黔首百姓,有家贫而无处受学者,亦遣稚童前来受教。

    众稚童年齿不一,有十一二者,亦有七八岁者,皆不曾启蒙。

    郑度见状,以幼子璞六岁已启蒙,便改设蒙学,每日早上为众稚童启蒙,私下再寻时间教幼子学业。

    于是乡闾称赞,州郡传誉。

    期间生小女嫣。

    如此至建安二十四年。

    春,受寒抱恙,寝疾,以幼子璞已年十四,代授学。

    秋,卧床不起,自知大限将至,便为幼子璞冠礼,赐字为子瑾。

    未几,卒。

    出继长子郑彦奔丧,与幼子璞扶棺依山葬于湔江畔,结庐守孝。

    及葬之日,自发会葬者近千人。有承恩子侄受学者,亦有巴蜀士人慕气节而来,如同郡大儒杜微、名士秦宓、时任广汉太守的犍为郡武阳人张翼等。

    盖因先主刘备定蜀后,隶属刘璋故吏多降,鲜有守节者。

    唯故州从事张任,战败被俘,厉声曰“老臣终不复事二主矣”,引颈受戮全忠义之节。今郑度固节不移,终其世不仕于先主刘备,故得世人叹服耳。

    章武二年。

    孝满,除服斩衰。

    州郡以郑彦昔日任事勤勉,及嘉门第名声,绶官,试守梓潼郡汉德县。

    次子璞,孝毕体虚,因守丧久不沾荤腥,一时贪膏腴之美,大啖致大病,卧床月余,气若游丝。时人不知由,乃赞其孝。

    后,竟愈。

    然举止异于常人。

    殊不知,此郑璞,已非彼郑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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