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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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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清到洛文文的时候,顾言已经在办公室等她。整个办公区异于往常的安静,廖亦凡趁她放东西的间隙过来提醒她,顾言今天不太对劲。

    以顾言的性格,要是发脾气还好,不发脾气的话,一般情况都比较严重。

    “早上一来就沉着张脸,谁打招呼都不理,刚还让人去拿出勤表了,你最近总是跑外单,估计要揪你小辫子,你想好说辞再进去。”

    徐清同他道谢,和夏阳确认工厂的进度,随后去找顾言。

    顾言把出勤表扔在她面前,问她最近在忙什么?徐清说:“接触了两个工作室的品牌包装,夏阳和梁梅已经在按照要求做设计了。”

    “工厂呢?”

    “订单量已经按照计划在生产,这两天包装完成就可以给经销商发过去了。”

    “没出什么错吧?”

    “我和夏阳轮流颠倒盯着工厂,应该没问题。”

    顾言看她对答如流,脸色稍缓:“徐清,我也不跟你兜圈子,这几天你在忙什么我一清二楚。”她把纯元瓷协的公告朝她扔过去,“你和你老同学之间有什么恩怨,要打什么擂台我也不管,只一个,四世堂的文创订单,你别碰。”

    徐清看她把事情挑明,倒松了口气。只是她刚从杭州出差回来,怎么会这么快知道这些事?

    “顾言,我没想要四世堂的订单。”她知道四世堂时逢百年创世,意义非凡,这次合作意味着什么,她也无意争夺总监之位,“我接触元惜时只是……”

    “你不用多说,人心是怎么样的,光靠嘴皮子没用,得看怎么做。”顾言放缓态度,“我年纪不小了,再不往上走一走,职业前途就一眼看到头了。可你不一样,你有蝶变,有摩冠杯,现在还进了纯元,怎么看你都比我有更多的机会,而我眼下能够到的只有四世堂了。”

    她声音恳切,“我一直说,女人在职场上要互相帮助,这句话是真心的。”

    徐清点点头:“我明白。”

    “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顾言双手撑在桌上,隐隐含威,“徐清,是我给了你机会回来景德镇。”

    这话什么意思,徐清明白。她想了好一会儿,说:“我答应你,绝不碰四世堂的订单。”

    顾言似一根回弹的松紧,露出笑容。

    她拍拍徐清的肩:“这次去杭州走了很多门路,不能说有多大把握,至少让对方看到了洛文文的实力,也打听到一些事,或许对你会有帮助。”

    顾言转头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四世堂一直想在国内打开日瓷应用发展的局面,景德镇是一个天然宝地,这里的同行会更容易接受日瓷的美学以及价值,同高校合作是元惜时一直以来的愿景。”

    “高校合作?”

    “不错,只是他缺少了一个可以牵头的人。我记得陶瓷大学的终生讲师吴奕,以前是你老师吧?”

    徐清会意。

    下午她又去酒店蹲元惜时,这次见到了他的助理。助理替她传话,但元惜时不肯见她。她一再表明自己的身份,元惜时始终没有露面。

    一直到傍晚,元惜时还是没有出现。料想他今天不会再出门,徐清准备先回公司处理工作。临到路口,网约车已经在等她,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能是一种天然的预感吧?她拔腿往回走,元惜时和助理刚好从酒店出来,坐上一辆商务车。

    徐清没有犹豫,立刻追了上去。

    商务车停在鸣泉茶庄门口,元惜时下车,一早等在门口的程逾白迎上前去。不知道程逾白说了什么,元惜时一改昨日对他的态度,露出些许笑意。

    离得远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从举止言谈来看,两人亲近了许多。

    徐清懊恼地一屁股蹲了下来,知道自己又来晚一步。

    鸣泉茶庄的主人是吴奕,吴奕是陶瓷大学的终生讲师,教学能力一流,社会地位崇高,学生遍及四海,四世堂想要达成高校合作,最好的牵头人非吴奕莫属。

    只是自从五年前离开,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老师了。

    徐稚柳目光不错地盯着“鸣泉”二字,忆起昔日种种,只觉命运之奇妙。他与小梁开始熟络起来就在鸣泉茶馆,那里有个瘦得干瘪却中气十足的说书先生,一直在讲述他们的故事、话本和戏文。

    民间多是才子佳人的传记,乾隆末年的景德镇却多是两个少年的传唱。听起来既让人觉得新鲜,也更唏嘘吧?

    徐稚柳有私心,想进去看看,遂问徐清:“现在怎么办?”

    “回公司吧。”

    她得认命,就算程逾白不拉老师出马,恐怕这一回她也没胆量主动联系老师。她抓紧肩上的包带,一鼓作气起身。

    紧接着,再次停在原地。

    “不是说回公司吗?”

    “哦。”

    徐清往回走了两步,再一次停住脚。徐稚柳看出她的纠结:“你不想争取元惜时了?”

    “没。”

    “你不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说吗?”

    “嗯。”

    “这回要是错过,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家才肯见你了。”

    “我明白。”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

    “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徐清,你……”

    徐稚柳还没说完,就见她一个转身,快步朝鸣泉茶庄走去。这是私人茶庄,一般要预约上门,想必今天清了场,周围没有一个人。

    门口是一扇半开的小门,往里走是一片曲径通幽的竹林。

    程逾白几人正在望山亭喝茶。望山亭地势高,可纵览茶庄上下。竹林接假山石泉,正好在望山亭下风处,两口相接,在亭子里可以聆听松涛阵阵,在竹林里也可仰视廊檐望山。

    所以,徐清一出现就被人看到了,而她也一点不错漏地看到了高处的人。

    眼看望山亭的主人和贵客都停下动作,目不转睛地看向她。徐清顿生怯意,想要跑。只不等她转身,就听到一声如洪钟的大吼:“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送终?”

    生怕她再消失不见,吴奕指着程逾白,“你快去把她给我带上来。”

    程逾白无奈去竹林那边领人。他走后,吴奕跟变脸似的重新附上笑脸,轻声细语地对元惜时解释:“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底下那个也是我学生,脾气倔得很,声音不大点那耳朵听不进去。”

    元惜时问:“她也是您的学生?”

    吴奕骄傲地挺了挺胸:“她和一白都是我的得意弟子。”

    “可他们似乎不对付?”

    他看过《大国重器》的节目,也参加过百采改革讨论会,自然对徐清不算陌生,甚至很清楚他们两人在改革上的分歧。

    吴奕倒不在意:“不对付才好,年轻人就该这样,多多碰撞,才能有新的灵感。”

    “改革不是过家家,怎么能以寻找灵感为由随便碰撞?”

    “元先生,您言重了。年轻人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们都是有分寸的孩子,相信在重要的决策上,他们比任何人都谨慎。”

    “您不怕他们伤了感情?”

    吴奕抄着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伤感情常有,谁一辈子不被伤几次感情?您同妻子就不吵架?事事都能说到一块去?伤了还不散,那才是真感情。”

    人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没必要为这点事折腾个你死我活。吴奕看得通透,只两个学生都是死脑筋,上蹿下跳闹得他头疼。他也懒得管那两个冤家,任他们斗去。别说,要不是程逾白一直跟斗鸡一样,徐清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

    当然程逾白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只鸡。自徐清出现在瓷博会,他已经不会再为她的“神出鬼没”而纳闷了,只觉得离奇:“你在跟踪我还是元惜时?”

    徐清目不斜视:“元惜时已经拒绝交易,你还不死心?”

    “你不也没死心?”

    “你想利用老师推进高校合作来收买他?”

    程逾白睨她一眼:“是又如何?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你管我。”

    程逾白冷笑:“那你管我?”

    两人互噎了一路,到望山亭,徐清向吴奕和元惜时打招呼。吴奕上下打量她好一会儿,一张嘴还是原来的配方:“你这细胳膊细腿,到现在还没被风刮走?多吃点肉能要你的命?”

    徐清已经很久没被老师当着外人的面这么“教育”了,脸颊有点发热,老实说:“我吃不胖。”

    这可真是气死人了!吴奕拽了拽衣服下摆,遮起日渐下垂的大肚腩。

    “在外面玩够了,总算知道回来?”

    “想老师了。”

    “我呸,你当我老了就跟不上时代?没看到你上节目,还是没看到你上热门?多久了连通电话都没有,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徐清乖乖认怂:“对不起,老师。”

    “虚情假意。”

    “老师,我改天找您和师母再好好赔罪。”

    言下之意今天就先饶过我吧。

    吴奕狠狠瞪她一眼,也知道场合不对,转而道:“行了行了,别杵着了,都坐下吧。今儿个你们是为什么而来,我也知道,废话不多说,要我牵线不是不行,陶瓷大学并不排斥与国外陶瓷文化的交流,这些年也一直在开展交换生教学,向国外输送了不少学生,那些学生回来的时候也引进了不少新陶瓷文化的思想。”

    说到这儿,吴奕着重扫了前面两人一眼,也是真的恨他们不争气。

    当年教学经费紧张,他只争取到一个交换生名额,确实手心手背都是肉,给谁都痛。只没想到,屁大点事,最后竟演变成那个地步?

    到现在他还记得徐老爷子出现在谢师宴那一刻,徐清脸上血色全无的样子,一看就是蒙在鼓里,也不知道哪个糟心东西玩的恶作剧,怎么能拿一个病重的老人家开玩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知内情的老爷子双膝跪地,哭着求他把交换生名额给徐清。

    “我家清从小就没妈,跟着我一人过,太苦了。老师你行行好,让她去吧,她从小读书就好,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到时候让她好好报答您,求您了,就让她去吧…。”

    老爷子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可抓住他的一双手看似瘦骨嶙峋,却充满力量。

    “我家清什么都好,只我不中用,老了老了倒成她的拖累。等我走了,她就可以、就可以走得更远了……”

    吴奕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将死的时候,力量可以这样大?只徐清是个多要强的姑娘,怎么能忍受爷爷为她下跪求人?更何况就在爷爷进门之前,她刚得一句“华而不实”的痛批,怎么受得住?

    那双膝一拢的事,跪去一个小姑娘多少年勉力维持的尊严和体面?加之老爷子病重,当场病逝,她一个人如何扛?

    说实话,换做任何人都会逃跑的。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才好。

    可她竟然回来了?

    竟然回来了!

    一座欺辱过她的城市,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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