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应
一周过去,盖文终于清醒了些。
那晚之后他就没有再想起过任何事情,也没有再做过那些绮梦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后,他问护士小姐要了些纸笔,要趁还记得之时将梦里发生的一切全部记下来。
他使尽一切能用的手段,用ai在互联网上查询梦里的关键信息。
“伊莱恩”的个人信息自然是查询不到,恐怕能在在政府官网查询伴侣关系登记信息。信息素交互疗法的实例也几乎隐去所有可能的细节和关键信息,只有一些“最终治疗成功”之类的官话。
盖文看到这深吸了一口气,在过去的二十年间,与信息素相互作用相关研究数量与质量正来到历史性的高点。人们对信息素交互的认识也被颠覆,这时信息素交互疗法便应运而生。
无意识的信息素交流也可以唤起一些记忆。omega信息素在那几晚进入了他体内,构建出了一些与之有关的场景,这些记忆被他再次获得。
之后他不再来过,信息素没有交流,“梦”自然也就停止了。
他整理了梦里的材料,对于伊莱恩是omega的事实还处于接受中的阶段。过去他认识中的omega柔软甜腻,是橱窗里摆的精致甜点,是阳光制造机器,所有人都喜欢他们,所有人都会被他们吸引。盖文与他们接触时总是充满了期待与小心翼翼。
omega常常以脆弱敏感的样子展现在世人面前,他以为这是来源于o型信息素的作用,不过他们也坚强勇敢,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勇气,更坚韧不拔,或许这也该感谢o型信息素。
伊莱恩显然不属于上面的任意一型。
对于现在的盖文来说,伊莱恩甚至只是一个活在过去、梦中、记忆中的人,他说过的话、每个单字,少到盖文可以现场数清。
但不知道为什么,盖文感觉自己对他了如指掌: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深不可测,那么难以接近,他甚至称得上是——某种极致的纯洁。
盖文又取来了新的纸,开始回想以前的事情。
他回忆起了245年的大事纪,这一年,格尼亚共和国西部的另一大国堪培斯帝国发生了79级的地震,伴随地震来的还有9级海啸,数万民群众在灾难中丧生。也是在这一年,帝国遇上了百年难见的大蝗灾,堪培斯境内的可耕种土地资源不多,到了秋天,帝国陷入了粮食歉收,不得不高价进口粮食维持生计的境地。
而与其接壤的格尼亚共和国位处整片大陆的东北部,北边有雪山冻土,冻土下驻藏着丰富的矿产资源,光是天然气的丰富储能这一项便让它在这个时代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共和国西边与堪佩斯帝国接壤,东边则有出海口及还算不短的海岸线。唯一的劣势在于土地资源匮乏,初建之时也是一贫如洗,一穷二白。不过通过对资源的有序开发及利用,终于在公历200年代富强了起来。
连连天灾,让堪佩斯帝国高层的某些alpha又蠢蠢欲动,多次在边境挑衅,并以维护全人类共同利益为由,要求共和国政府开放北边阿卡拉山脉的矿产资源,交由以堪培斯政府实质掌权的第三方法庭下。
堪陪斯帝国向来和格尼亚政府不对付,他们国内奉行极端的强权政治,推崇精英主义,以男性alpha为尊,与崇尚平等与和平的共和国不同,极富侵略性。
共和国政府当然拒绝了。堪佩斯帝国无序的扩张与对环境的污染,国内政治生态的落后,早就让其危如累卵。alpha强权统治下,具有生育能力的omega、beta被当作明面上的生育机器,强制婚配,他们的数量在几十年间锐减了接近23,而现有国民的生育力也在逐年下滑,越来越少的婴儿出生。于是高层又打起了他们的领国——“生育资源丰富”的国家的主意。
“不知道两个大国这两年外交关系如何。”盖文又往纸上记了一笔。
堪佩斯帝国境内患有先天性性腺遗传病的omega数量远超国际平均水平,从明面上仅有的资料中,盖文推测这可能是环境恶化、禁止堕胎、强制婚配三方面原因共同作用促成的。
如今提到性腺疾病,盖文不得不把伊莱恩和堪佩斯联系在一起。
大概五六十年以前,堪佩斯还是共和国,彼时正处于如日中天的状态,国力鼎盛,经济繁荣。不过,自178年那场大灾难以来,地球灾难频发,人们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天灾,不得不寻求一切可能的手段维持生存,这时alpha强权主义开始流行,国内政治机关被某些alpha代表的官僚阶级蚕食,最终共和国走向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也是在这个时候,大量omega和有生育力beta出走,偷渡进入了格尼亚境内,这些死里逃生的omega们后来成为了国内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也因此格尼亚地区构建出了一个繁荣、平和、开放、自由的共和国。在这样荒乱的年代,几乎成了乌托邦一样的存在。
盖文几乎已经盖棺定论,伊莱恩极有可能是帝国政治操弄的牺牲品。
他在纸最后写上了“牺牲品”三个字,又叠好放进了柜子里。
这一周间只有阿提亚来看望他。其他人或许还不知道。噢,丢失的两年记忆正是自己硕士毕业的关键时期,形成了许多新人际关系,他还没有准备好怎么面对他们,因而感到有些紧张。
阿提亚还是那副样子,一来就哭得梨花带雨,啪嗒啪嗒地抽泣,也不说话,就只是静静地哭。盖文知道她的心情,只好反过来安慰她“不会有事的”“我会好的”。
他又想到小时候和她一起玩,有一次他们一起爬上树摘花儿,那是某种果子的花,花瓣极小,取而代之的是非常非常多细长的花蕊,整体呈现出淡淡的绿色,漂亮的很。阿提亚很想要,盖文作为哥哥,当然也得满足她的愿望。不过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那次盖文失足摔下来,在医院躺了好几天,阿提亚也是哭成这副样子,一边自责一边后怕。哭归哭,但生活却还在认认真真地继续,这么多年她一直没变过。
他认识的omega一直是这副样子。
第二周时,爱莲来了。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之前的那位医生。之前给他做测试的护士小姐也来了,他们的意思是检查记忆的恢复情况,盖文将那些梦有选择性地、有所保留地告诉了他们。
护士小姐几乎是有点为他高兴,她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获得了这么多记忆碎片,她对盖文记忆的回复充满信心。与此相对的是爱莲的沉默不语。在医生走后,盖文主动向她搭话:
“爱莲,我出院后该回哪去?”
“……”爱莲继续不说话,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盖文甚至都认为她就是来坐坐,吃点水果,再顺便看看他恢复的怎样。
两人就这么静坐了十多分钟,盖文无聊地盯住点滴架上的点滴,正想再搭话,谁知被爱莲打断了话头:
“古莱伊斯先生,今天来是有严肃的事情要与您商量。”
说罢转身在带来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纸质文件递给盖文。共和国政府发展至今,几乎所有政务都进入无纸化时代,但一些核心的文件签署依然保留了纸质的形式,纸张是古典时代的代表,象征了重要的地位。盖文边困惑边接过纸张。
“伴侣关系消除协议……什么意思?”盖文大致地扫了眼,看到这几个字皱起了眉。
“先生的意思是,一开始他与您的结合是因为治疗他的疾病,既然您失去了关于达成协议的记忆,没理由再与您形成双边伴侣关系,强迫您继续配合治疗,这对您不公平。”
“我不签。”
盖文神色平淡地答道。
爱莲似乎是有备而来,听到他的拒绝也不着急,“先生是在充分的考虑之后得出的结论,做出这个选择,他也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望您知悉。”她停顿了下,“先生相信这对双方都好,希望您不要恶意揣测。”
盖文不为所动,“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贸然做决定。我不签字,我不同意。”
爱莲不得不搬出另一套说辞,“…请您不要忘记,单方提出的请求可以邀请第三方介入调解,即使您不同意,也不代表…”
“你是说打官司?那也总得让我先见到他吧。我失忆了,你火急火燎地来要求解除协议,这种情况下打官司你们那边输的可能性更大吧?”
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这次谈判爱莲本身就不抱希望,她最后只能平静地说:
“古莱伊斯先生,在出事前,您与我家先生的感情就已经破裂了,无论您是否接受,解除关系都是此刻对双方而言最有利的方案,我还会再来的。”说罢便要起身离去。
盖文看着她,便提出要见伊莱恩的想法:“那就这样吧,让我先见到他,我自己会有决断。”
爱莲看了他一眼,礼貌地应允了,说她会如实传达给先生。说罢便离开了。
两周后,盖文到了出院的日子,阿提亚过来说要接他到她家,盖文拒绝了。他记得和爱莲的约定,他是个不太熟练的赌徒,总爱在某些事情上赌一把,往往赢一局输五局,但他仍然醉心于此,就像任何一个赌徒一样。
果不其然那天一早,爱莲就过来了。
他们上了无人驾驶的飞艇,一路安静无言,盖文也不需要她多解释,这一趟必定是去往那个“家”,曾经和伊莱恩的家,去见伊莱恩的。
飞艇穿过城郊,最后落在了一个山坡旁的草坪上。爱莲指引他去到一个别墅门前,便点点头离开了。
盖文看着木质纹理的赤色大门,缓了好几秒——这真是复古。
他在一旁的指纹锁上按上了右手大拇指,“滴”一声,大门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