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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西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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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不是第一次依靠赫尔墨斯的胸膛,却没有哪次和现在这样。潘多拉忽然筋疲力尽,她把脸埋进神使的脖颈,像归巢的鸟儿缩进羽翼下面。

    她依然能感觉到相贴的这具躯体与她截然不同。他的皮肤和她一样柔软有温度,但闭上眼,她会错以为枕靠的是光洁的石像。作祟的不只无法彻底掩盖的寒凉气息,神明身上有一种遥远的馨香。

    但这样正好。

    是因为获得灵智后,最先庇护她的就是赫尔墨斯的怀抱吗?他带来宁静,还有一点对于懵懂无知的怀念。只有一点。她不后悔。

    头脑昏昏沉沉的,她恍惚感到赫尔墨斯亲了一下她的头发。他似乎很喜欢那么做。

    “我不会再故意吓你,”赫尔墨斯略微松弛手臂,留出足够与她对视的空间,他的口气很柔和,但有种蓄势待发的压迫力,“但需要帮助时,你要向我求助。”

    他的拇指指腹细细描着她的唇瓣摩挲。

    “我和同胞们一样嫉妒心强烈,无法容忍怠慢和忘恩负义。而众神之中,我给你的祝福最多,也是我为你起名。所以,潘多拉,你最虔诚的祈祷和求助的呼唤都要最先给我。那是我应得的。”他略微拉长尾音,让原本严肃的告诫听上去宛若情人之间的喃语,“遇到危险时,恐惧缠上你时,呼唤我的名。”

    潘多拉像是被他的话语吸进去,嘴唇略分,睁大的眼睛有些涣散。

    “我是否要回应你的祈求,那由我决定。”赫尔墨斯笑起来,以下神谕的庄严劲头贴住她的嘴唇。

    赫尔墨斯的态度太自然,好像这种情况下谁都会这么做,以至于直到他分开,她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潘多拉的脸颊和眼下变得一样红。

    可憎又甜蜜的骚动使劲地挠他,赫尔墨斯差点忍耐不住,想去亲吻她的红晕。

    她懂得羞涩与情动了,阿芙洛狄忒的第二份赠礼已经抽芽。

    但还可以再等一等。他和某些性急因而显得粗暴的神明不一样。赫尔墨斯想。他有耐心,也懂得适度的等待会让成熟的果实更甜蜜。

    赫尔墨斯好像已经忘了要抗拒金箭的力量,只是盘算着如何才能让潘多拉只对他露出这种表情。他知道这是身上的箭伤和美神的赠礼合谋扰乱他神智。潘多拉未必有自觉。法奥一定也是这样,一瞬间便成了潘多拉以凝视困住的囚徒。

    魅惑天赋对他的影响有限,但赫尔墨斯还是给出自相矛盾的承诺:“只要你呼唤我,不论你在深色大地上的哪个角落,我都会赶来。”

    潘多拉双眸欲言又止地闪了闪。

    “如果我发不出声音,我该怎么呼唤您呢?”她从刚才起一直沉默,终于开口竟然在严谨缜密地思考这种事。

    赫尔墨斯把着她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图形。相叠的指尖洒落星尘般发亮的光屑,勾勒出相缠相对的两条蛇,下端一根短竖线--众神信使的金杖,阿卡迪亚的赫尔墨斯专属的神秘符号。

    “假使你失去声音,只要画出这个符号,我就能感应到你。”

    潘多拉在身侧岩石地面上依样画了一遍。

    赫尔墨斯首肯:“我感觉到了。”

    他这多疑的弟子好像终于彻底放心了,向他笑了笑。

    潘多拉眼下还有未褪的红,这么展露笑颜愈加摄人心魄。赫尔墨斯无言注视她,直到她眼神游移起来,才放她一马似地问:“口渴吗?你晚上还没机会进食。”

    倒是非常清楚潘多拉的动向。

    刚才根本没心思顾及这些,此刻赫尔墨斯一问,她才感到喉咙干渴难耐:“我想喝些水,可以吗?”

    赫尔墨斯便揽着她起身,领她重新回到神庙之中。

    再度踏上刚才摸黑走过的长廊,呈现在潘多拉眼前的景物变得截然不同。

    壁上油灯火光闪烁,照出狭长门廊,还有以彩漆、宝石与金箔点缀的装饰性浮雕。

    潘多拉很快注意到了前方墙壁一侧竟然是个小型室内喷泉。出水口雕刻为牧羊犬头部形状,张开的兽口原本干涸着,随着她视线挪动,忽然吐出了清泉,水流直跌落进下方的椭圆形蓄水池里。

    犬嘴形出水口的形状越看越熟悉。在黑暗中咬她一口的就是这家伙。

    潘多拉忍不住瞪视赫尔墨斯。

    他双眸闪了闪,手背翻转,摸出只浅口盏递过去:“先喝点水。”

    甘甜的泉水滚下喉咙,潘多拉发出舒适的叹息,定神更仔细地打量周围。

    墙面描绘的是神庙主人相关的各色事迹。她唯一能轻松辨识出的是接近走廊尽头的那幅长卷画面:赫尔墨斯吹奏排笛,而后砍下百眼巨人的头颅。

    她忽然意识到赫尔墨斯几乎没教她自己的事迹,他挑选出的橡树叶也没有以他为主角的故事,猎杀阿尔戈斯的经过还是法奥告诉她的。

    “不想到殿堂里面去看看?”见她驻足盯着浮雕,赫尔墨斯扬起眉毛。

    “我从来没见过您佩剑。”画面上的小人手持金色短剑。

    “它登场的机会不多,我不从搏杀中获取乐趣。”赫尔墨斯轻描淡写地应道,像是要将她从这浮雕前带离,牵起她的手踏入神庙殿堂内部,“但相应地,凡人不怎么害怕我,所以献给我的神庙数量不多,规模也不大。”

    确实如他所言,这座神庙似乎比阿尔忒弥斯的要小不少。

    “我大多数时候都在路上,神庙大小对我来说差别不大。”赫尔墨斯瞥了潘多拉一眼,为了不让他在她眼里矮其他神祇一个头,又补充说道,“不过,行走在路上的旅者,还有城邦中经商的人,每天都会向道边宅前献给我的石柱供奉。”

    但赫尔墨斯所说的不大,在潘多拉眼里,已经足够宽敞。至少比小山丘上的那座神祠更辉煌宏伟,更不用说普通的村房还有她的小石屋了。

    她不禁有点疑惑,既然在伊利西昂有可以作为居所的神庙,赫尔墨斯为什么还要另外建一座神祠。不会……是为了方便照看她吧?她低下头,藏住唇角弧度。

    赫尔墨斯带她转进另一间房间,长长的坐榻前摆着小几,巨大的水晶碗盛放着新鲜水果和干酪。

    “如果你想要热食--”

    “有这些就够了。”

    果盘里的水果都是她最喜欢的种类。

    赫尔墨斯在长榻一端随意落座,示意她不用拘谨。他什么都没做,但轻盈悦耳的乐声突然响起。

    “如果你不介意,我得喝点酒。”

    他语音未落,另一边小几上的酒器便凭空飘浮起来,泉水与金黄色的酒浆分别注入调酒罐中,一股奇异的香气散逸,似曾相识。随后,兑开的酒水又自行倾泻进了浅口的杯盏。

    潘多拉第一次见到这种神奇的小把戏,手里的李子只咬了一口,看得目不转睛。

    赫尔墨斯望着她微笑,拿起酒盏,拈在手里晃了晃。金色酒液的香气又浓了一些。潘多拉怀疑她在杯子里看到了闪烁的碎光。

    “仙馔密酒。”他轻声说。

    她随之想起,他身上那遥远的香气与这酒的气味极为相似。

    “您今天不在,是因为赫柏给您送来了仙馔密酒?”

    赫尔墨斯有些意外:“你是从哪里打探到这消息的?”

    “法奥告诉我,赫拉的女儿来这里与您见面。而前几天,您很少离开神祠。”

    他的表情又柔和了一点,口吻带些微懊恼:“你注意到了。”他饮下令神明永葆青春与活力的酒浆,徐徐向她解释:“伊利西昂水土特殊,如果没有仙馔密酒,再过几天,我就只能待在这座神庙里、无法轻易外出。”

    潘多拉垂下眼睫,怕眉目的小动作会泄露宽慰。

    她又想起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和梦里的完全不一样。赫尔墨斯没有做任何解释,更像一时兴起的捉弄。现在他又对她这样体贴,几乎要让她以为他在讨好她。但他对她一直很好。她不禁怀疑是她自作多情,在他身上看到她心思的倒影。

    柔软的思绪百转千回,潘多拉咬了一口李子,熟透的果实甜得醉人,汁水淋漓,流得满手都是,甚至淌进指缝里。她想起自己舔掉葡萄果汁时法奥突然张大的瞳孔。只是一念之差,她含住指尖轻轻吮吸,舌尖将混在李汁里的肉絮也一并卷进唇间吃下去。

    她不敢确认赫尔墨斯是什么表情,眼睫低垂着颤动,但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酒杯搁下。

    赫尔墨斯靠过来的时候,她险些发抖。但视野中飘进一只盛水的铜盆。

    “洗一洗。”他说。等她将清洗过的指掌从水里捞出来,他又用柔软的细亚麻布给她擦手,隔着织物不轻不重地捏她的指节掌心和手背。

    她轻轻抽气,抿住嘴唇。

    他停下动作,然后缓慢地松开她。

    潘多拉终于忍不住抬眸。

    “你累了,应该休息。”赫尔墨斯眼里的翠色比之前要浓,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瞳仁边缘包裹着一圈暗金色,熠熠生辉。如果不是他率先挪动视线,她仿佛被这道翠绿中的金环困住。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到门帘后。“里面有床铺。”

    她撑着榻沿滑下去,逃一样地依言钻到门帘后面去了。

    也顾不上打量陈设,潘多拉一头埋进床上铺开的柔软皮毛,小口小口地喘息。

    耳朵里嗡嗡地响,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外面的音乐止歇了。她翻过身去看,帘子外灯还亮着,比刚才黯淡了一些。隔一阵就会传来酒浆倾倒、还有器皿相碰的轻响。

    她确实很累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仿佛过了很久,也许只有瞬息,潘多拉醒过来,发现又身处外面的长榻上,手指间糊糊的都是李子的果汁。她下意识要凑到唇边,有谁止住她,伸手拉过去代替她清扫掉指尖黏腻的触感。

    她不习惯地将膝盖往胸口蜷,对方就低低地笑,松开她,却又俯身过来,一手撑住坐榻,另一只手里是浅口的酒杯。金黄色的液体摇曳着在里面发光。

    “想要尝尝味道?可惜我不能倒给你喝,那样不合规矩。”说话的家伙像要故意逗她,语毕就自己喝了一口,但是没咽下去,含在唇齿间。

    黑发在她视野里摇曳了一下,蹭上她的鼻梁。

    她的双唇自然而然分开,金色的幽光渡进嘴里,滑过舌面,但更多的洒开了。

    “坏女孩,那么浪费。”含笑的声音追随着仙馔密酒的液滴,滚落唇角脖颈,淌进麻纱衣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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