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硕鼠案)
杨韫过了一段时间安生日子,没有什么人忽然闯进她的生活,她每天去国子监上学,回来和薛可艾说笑几句然后歇下,生命中很久没有如此惬意的时光了,很快,冬天就要到了。
昨夜下了第一场雪,春莺带着小丫头们支起火炉,外面白雪世界晶莹剔透,一片片白茫茫如同瑰丽的琉璃,屋内杨韫正带着薛可艾临字帖,两人对坐,白玉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耀不固其节。薛可艾赞叹道:“谢惠连的雪赋当真把雪之洁之美描绘得淋漓尽致。”
杨韫笑道:“那是自然,你能品味出来,也不枉费我天天带你挑灯夜读了。”
薛可艾得意道:“我也是读书的。”
一旁的春莺等都偷偷捂嘴笑,冬鹞感叹道:“那时姑娘天天在自己房里哭闹不休,就是我们眼里看着也心疼得很,那里想来姑爷进来后有这样的琴瑟和鸣之时。”
秋雁推夏蝉道:“你随姑爷去了一趟并州,可长些见识?”
夏蝉笑道:“你当我不知道,我是去长见识的吗?我是去看着姑爷的。”
春莺笑道:“那你既然知道,可有什么收获吗?”
夏蝉瞧了姐妹们一眼,面有得色道:“姑爷一路上自然是安分守己的很,连旁的姑娘看都不看一眼。”
冬鹞笑道:“姑爷一心向着姑娘,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夏蝉笑盈盈道:“是呀,就是去了一趟教坊司应酬。”
其他几人脸上的脸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秋雁年纪小还不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好奇地看向其他人道:“教坊司怎么了?”
冬鹞悄声告诉了秋雁,后者的脸上立刻一红,说道:“姑爷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夏蝉笑道:“姑爷到了并州,当地的官员要给他们接风,地点就在教坊司。”
秋雁急道:“那你怎么不拦着姑爷呀,这事若是让姑娘知道,姑娘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夏蝉却笑盈盈道:“我拦得住吗,姑爷的确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其他人催促道,“你别卖关子呀。”
夏蝉得意洋洋道:“不过姑爷可是碰都没碰那些姑娘,还说了一番对我们姑娘深情表白的话,在并州广为流传,并州的妇人可都对我们姑娘羡慕得很,别冤枉了姑爷,他可是对我们姑娘深情款款喔。”
其他人听了这话才笑道:“看来夫人的眼光当真不错,若是嫁到王公贵族家里,三妻四妾的姑娘就未必会这么舒心了。”
话中的两人此时望向窗外皑皑白雪,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支红梅花,薛可艾突发奇想道:“既然外面有雪,我们去堆一个大大的雪人吧。”说着就起身拉着杨韫的手往外跑,几个侍女看到,连忙跟着。
杨韫和薛可艾合力堆出两个大大的雪球,春莺从小厨房里拿出核桃和胡萝卜作为雪人的眼睛和鼻子。
薛可艾拍了拍手中的雪,看着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的雪人笑盈盈道:“真不错,不愧是我堆的雪人。”
杨韫看见薛可艾原本白嫩的双手都冻得通红,连忙握住不住地揉搓,口中道:“快进屋用汤婆子握一握,别冻坏了。”薛可艾瞧着杨韫紧张自己的样子,冬日严寒似乎就在一刻消融了。
不知道谁忽然扔了一个雪团过来,薛可艾立刻笑着说:“好呀,是谁居然偷袭我。”说着就从地上捡雪团朝春莺几个扔过去,几个人开始了打雪仗,杨韫本来在笑着看的,不知何时也加入进去,这一刻没有什么主仆之分,只是一场与雪的欢宴,那一天薛可艾的小院里,笑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刚刚过了大雪的节气,二夫人到王氏房里来坐坐,王氏正在算年下的帐,见二夫人来了,忙招呼她坐。
王氏一面吩咐小丫头倒茶,一面说:“快要过年了,我正在算年下的帐呢。”
二夫人笑道:“哎哟,倒是我来得不巧了,倒打扰了大嫂
王氏摆摆手道:“不打紧,算了一天的帐了,脖子都酸了,你来得正好,我们一起说说话。”
二夫人向来是八面玲珑的,听了这话忙笑说道:“咱们这一大家子啊,全靠大嫂一个人打点,看旁的世家大族就知道了,咱们家若不是大嫂,哪里有这样的光景。”
不管对方是不是真心,夸赞的话总是听得舒心,王氏叹道:“这个家里也只有你知道我的心了,老爷向来是不理事的,旁人总抱怨我把着家中大权,我倒是有心不理会,老太太却不高兴了,说我图受用。这两年外面的庄子里的收成也算不上好,少不得只好我自己缩缩减的,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些,免得听那些闲话。”
二夫人忙道:“大嫂何必把那起子糊涂人的话放在心里,保重自己才要紧。”又说道:“好在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不甚富裕的门户,只怕连过冬的米都要愁呢。”
王氏又说道:“是呀,听说河州那边又有疫病,来势汹汹,底下村庄严重些的十室九空,听得真叫人心惊胆战。”
二夫人脸上也显出担忧的神色说道:“这风州的灾情到底是怎么情况呀,我听见一天一个说法,又听见说那边已经严重得不得了,病死的,饿死的人都不少,按理来说不至于呀。”
王氏说道:“这谁能清楚,听说皇上这几日就要派人过去赈灾了,正在找赈灾的大臣,这又是瘟疫又是天灾的,谁敢过去。”
二夫人也随和了几句,两人闲话一会方散了。
这天,杨韫正在整理书本,忽然梁晋那边传来消息,皇上派他去风州赈灾,皇上圣旨下来的时候,满朝大臣气氛都有些微妙,赈灾不比查案,算不上什么好差事,办得好也未必有什么奖赏,办得不好肯定是有责罚的,而赈灾之事向来关系重大又极其复杂,很少有办得好,按道理来说,梁晋刚刚圆满完成了并州的案子,皇上不该这么快又派他出去,而一向宠信梁晋的皇后在此时也不知为何并未置一词。
杨韫到了梁晋府上,梁晋见了她,眉眼带笑道:“你来了。”
杨韫面色凝重,说道:“听说皇上派你去风州赈灾。”
梁晋点点头道:“是呀,风州一月前忽发病例,染及一县,乃至一城,医师们都束手无策,如今风州的情况很不好,百姓心中恐慌,皇上特派我去赈灾,以示天家恩德。”
杨韫皱起眉头说道:“可是怎么会现在派你去呢。”
梁晋随手拿起桌边的文书道:“现在派谁去都一样。”
杨韫忧心忡忡道:“风州情况不明又疫病多发,这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梁晋忽然笑道:“你知道吗,风州太守李佑林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杨韫疑惑道:“什么?”
梁晋笑道:“他并不是进士出身,只是一个举人,但是得了当时的柳州同州保举,出任了阳罗县县令,从此官运亨通,直至并州太守,你若是得罪了他,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反而只会笑眯眯地和你说话,但是他会将你整的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杨韫听了面色愈发凝重道:“和这样一个人做同僚,这不是破案或是找什么线索,你和同他一直赈灾,若是一时不和岂不是麻烦不断,这可如何是好?”
梁晋却饶有兴致地看向杨韫道:“这么听起来你好像很关心我的样子。”
杨韫顿时变得气鼓鼓道:“你还是不要说这样无聊的话,多关心自己的前程吧。”
梁晋却大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至少在事情做完之前。
杨韫看了看梁晋,突然坚定道:“你帮我保守秘密,作为交换,我随你去河州赈灾。”
梁晋颇为意外,盯了杨韫半晌,随后露出笑意道:“好。”
回了国公府,杨韫又开始收拾行李。薛可艾双手抱胸,鼓起腮帮子道:“你又要走,又不知走多久。”
杨韫温声道:“好啦,事情办完我就回来了。”
薛可艾却摇摇头道:“不行,你上次一走就是一个多月。”随后眨了眨眼睛说道:“你这次要走也可以,但是必须把我带上。我从小到大还没离开过京城呢。”
杨韫无奈道:“我去风州可不是游山玩水的,那里疫病多发,怎么好带上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姐,若是出了怎么办。”
薛可艾软语哀求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乖乖的,不会乱跑的,你就把我带上吧。”
可无论薛可艾怎么说,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杨韫就是不肯松口,最后薛可艾只好一个人气呼呼的回房里歇下来了。
到了第二天,梁晋的车驾已经到了,春莺送杨韫出门,杨韫看了看薛可艾的房间,里面没有动静,便无奈道:“还在生气呢?”
春莺悄悄点点头道:“到现在还没起来呢。”随后又笑道:“姑爷不必担心,姑娘的脾气一向是来的快去得也快,待姑爷回来姑娘自然也就好了。”
杨韫只叹道:“唉,希望如此吧,现在外面有了疫病,也不知会不会传到京城来,你们好好看着她,别叫她在外面乱跑,也别叫她和谁拌嘴吵架,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春莺一一答应着,杨韫自去不提。
到了马车前,来安侍立在马车一旁笑道:“我们大人已经出了城,现在在城外等公子呢。”杨韫点点头,随后上了马车,马车一路行驶出城,沿街小贩叫卖、行人讨价还价,熙熙攘攘各种声音不绝,杨韫闭上双目养神,可她怎么一直听到一种声音,仿佛这声音如影随形,虽然微弱但一直存在,像是玉器相互碰撞的声音。
一直到出了城门口,各种声音渐渐消失了,马车内更加寂静,便放大了这种声音。
梁晋看着自家府上的马车远远驶来,知道是杨韫到了,正等着他们过来,却见马车忽然停下了。
杨韫命车夫停下马车,自己屈起手指敲了敲马车的内壁,果然是空心的,这种样式的马车都是带夹层的,杨韫命人将内壁打开,里面瞪圆了双眼的不是薛可艾又是谁。
此时的春莺见时辰不早了就准备叫姑娘起床,可怎么叫都没有回应,春莺便上手轻轻去推,谁知这一推,被子里居然是个大枕头,这一下可把春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把院里几个丫鬟叫进来,姑娘不见了可不是小事情,几人找来找去也没人薛可艾的人影,还是夏蝉眼尖,发现梳妆台下压了一张纸,上面正是薛可艾留书出走,随杨韫去河州。
几个人面面相觑,也不敢隐瞒,赶紧把信送到王氏面前,王氏见了又是担心又是气恼,骂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姑娘,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也不晓得。”
四个丫鬟都不敢作声,王氏又冷冷道:“你们是四姑娘的人,我不好越过她罚你们,待她回来这事不是这么好过去的。”
等梁晋走过来只看见杨韫扶额长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旁边居然还站着一个容貌极美小姑娘,小姑娘软软糯的开口道:“你就让我跟着吧,我保证一定不会添麻烦的,而且我现在若是回去了,母亲一定饶不了我,肯定再也不放我出门了,我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呢。”
梁晋这才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杨韫的“妻子”,庆国公府的四姑娘,他便笑着搭讪道:“这位就是庆国公府的四姑娘吧。”
薛可艾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容貌明艳不输自己的男子,“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是谁?”随后恍然大悟道:“你是梁晋是不是,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娘娘腔呢。”
杨韫只感觉脑袋充血,梁晋却颇为自得道:“杨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杨夫人想跟着我们就一起去嘛,多个人也热闹些。”他特别咬重杨夫人三个字。薛可艾听见有人附和自己,忙开心的点点头。
杨韫不是没听出梁晋特地加重的几个字,她看着满眼期待的薛可艾,再看向明显带着揶揄的梁晋,无奈的点点头,薛可艾立刻欢呼起来,杨韫只得道:“麻烦梁大人派一个人回国公府给夫人报个信,说可艾就在我身边。”
三个人重新坐上了马车,薛可艾有些心虚道:“你是怎么发现我藏在里面的,我自认毫无破绽啊。”
杨韫点了点薛可艾腰上的玉珏。”薛可艾惊呼一声,“原来是这个。”
因为方才帮过自己说话,薛可艾已经认为梁晋人还不错,两人随口闲话几句,薛可艾真心实意道:“梁大人,我从前听了外界传闻,还以为你是坏人呢,没想到你人这么好啊。”
梁晋听了脸上挂着温柔微笑问道:“那他们都说我什么?”
“就是……”薛可艾正要说,杨韫连忙打断她道:“内子年幼无知,梁大人莫要见怪。不要和她做此戏语了。”
梁晋笑得人畜无害,“无妨,杨夫人直率坦诚,我很喜欢与她谈天。”薛可艾见状,想到自己已经是出嫁女,虽然梁晋是公公也不好多言语。便不再开口,只将身子缩在杨韫身边。
马车悠悠向河州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