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御猫案)
展小姐震惊地看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那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他们曾在金陵相伴七年,长大后父母订亲,感情深重,早已将对方视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白洪绸早已没了笑颜,神色凝重,说道:“杨公子说你不愿澄清真相。”
展玉儿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恋人,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一个字,白洪绸追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维护一个杀人凶手?”
杨韫“唉”了一声,说道:“除非凶手是展小姐想要保护的人。”
白洪绸被这句话里的信息含量冲击到了,好一会儿才瞠目结舌道:“是谁,是你大哥?所以他才故意告发你?”
杨韫摇摇头道:“不是展大公子,他只是为人太过端方。”
白洪绸这才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抓住栏杆,眼中淌出泪水“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怎么能一个人决定你的生命,你有没有想过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展玉儿此刻惨然一笑道:“洪绸哥哥,与你相识多年,得你诸多好处,情深意重,只是我注定要辜负你了,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们的结局。”
白洪绸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杨韫上前一步道:“展小姐,你这么想实在是大错特错。”
随后叹道:“你知道白公子为了你已经联系了绿林中人,若是你真的被定了罪,他就要舍下一身前程来劫狱救你性命。”
展玉儿听后大惊失色道:“你,你怎么可以如此,劫狱是何等大罪,你若是被抓住那还有命在。”
白洪绸却冷道:“为何不可,你不让我管你的性命,你又何必来管我的。”
展玉儿一时无言,杨韫接着道:“展小姐你若真死在狱中,难道你大哥能安下心吗,他已经少年白发,若是你再出了什么事,他只怕一生都要活在悔恨之中了,况且那人已经对你们下手,你大哥大嫂与她日夜相处,难保不会惨遭毒手。”最后一句话说得让人毛骨悚然。
展玉儿不敢去想,杨韫接着说道:“昨夜我回府之时在路上遇到了有人行刺。”
“什么!”展玉儿惊疑道。
“我在京城一向相安无事,并没有招惹什么人,除了最近在查这件案子。”杨韫接着说道:“若非西厂厂公刚好路过,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牢房里静默许久,一缕阳光从窗户里散落下来,“杨公子,”展玉儿喊道,“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吧。”
杨韫和白洪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他们知道展玉儿已经做出了选择。
两人走好,展玉儿伸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朵桃花,是方才白洪绸给他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展府一阵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西厂围住了他们家,最新发现的展家仆役的尸体成了新的罪证,同喜作为展家的家生子很难被外人买通,所以现在展家的主人都有嫌疑。
展时安很镇定,珍珠和同喜都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不会暴露他的秘密,况且三天之后就是三堂会审,到时候他的好妹妹自然就会认罪。自己就会被放出来,大家相安无事。他依旧是那个清清白白的展家二公子。
展家的三位主人分别被关在三间屋子中,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虽然没有什么好摆设,但也算得上舒适。
展时安四处打量一番,心中暗道:“看来梁晋还是不敢对他们家动手的,只要过了这阵子,我就可以和姝娘双宿双栖了,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拦着我们。”
一连两天都没有人过来审问他,只是到了固定的时间有人过来送饭,展时安心神有些恍惚,这几日他总是做梦,梦到自己小时候的情景,旁人家都是严父慈母,他们家却刚好相反,父亲学富五车在外是人人称赞的好官,但是在家比许多夫人还会整理家务,不仅烧得一手好菜,还天天整理花花草草,甚至和他们几个孩子一起嬉戏打闹,他常常把玉儿背在背上,一手再牵着自己在院子里放风筝,母亲这时候就会过来叫他们小心些,母亲是有名的贤惠夫人,写得一手好字,极会算账,将家中操持操持的井井有序。
大哥在树下读书,父亲给他们兄妹俩扎了一个秋千,母亲端来腌好的梅子,玉儿先尝了一个,明明酸的不得了还是会假装不酸拿给自己吃,自己也觉得酸但还是假装不酸端给大哥,全家只有老实人大哥会皱着脸蛋一口说出是酸的,这时全家就会哈哈大笑,屡试不爽,明明梦中场景美好温馨,他却总是惊恐的被吓醒,身上甚至吓出一身冷汗。
这一天他又被吓醒。却见床前的桌子上似乎做了一个人,那人相貌好像杨韫,见他醒了,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说道:“真的值得吗,为了所谓的爱情杀害自己的家人至亲,陷害自己的亲妹妹
这几天他日日夜夜被梦境折磨,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他分不清真假,常常醒来还犹如在梦中,此时他听了杨韫的话,浑身一震,往后一靠,声音嘶哑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杨韫叹了口气,道:“展时安,展二公子,你到了今时今日,还想瞒我吗?”
展时安握紧双拳,全身都颤抖起来。
杨韫叹道:“我一直想不到凶手是谁,从前我怀疑过大公子,因为他是家主,可以指挥同喜去拿珍珠家人要挟珍珠自尽,之后再杀死同喜,可那日他却告诉我,他根本不知道同喜已经死了,况且就算展家老爷夫人和老太太离世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他还要放弃大好前程丁忧三年,起复也不知是何官职。与此同时我注意到了你的雨具,上面有使用过的痕迹,可是从你回到京城每一天都是大晴天,雨具被使用过,只能说明你在此之前就已经到了京城。”
展时安一步步往后退,已经退到了墙角,杨韫接着说道:“于是我想,若是你真的提前回了京城呢,在案子还未发生的时候就回了京城,陈妈妈和我说过珍珠曾经和人有过私情,二公子,那人就是你吧,你虽然没有把一个小丫鬟放在心上,可她却对你念慕极深,你蛊惑她背叛展小姐,给老爷夫人和老太太的汤水里面下毒,然后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展小姐和珍珠姑娘合谋,你再命令同喜以珍珠家人相要挟,逼她只能在狱中自尽,然后杀死同喜,死无对证,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
展时安此刻已经面色惨白,冷汗直流,杨韫接着道:“可是我一直都想不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会让你不顾一切要杀死自己的至亲,直到那天我被人刺杀,来安说刺杀我的人是摆夷人,我这时才反应过来,是呀,摆夷。并州各族杂居,民风彪悍,你在并州遇到了一位摆夷女子,你与她两情相悦,你想娶她过门,可是你知道碍于我朝与蛮族的关系,展老爷和展夫人一定不会同意你娶一位摆夷族的姑娘。”
西蛮与边境相接,两国互相攻伐已有百年,可谓是世仇。摆夷族依附西蛮,况且摆夷族女子名声在外,展家作为名门绝不会允许自己家的公子娶这样一位女子。
杨韫又厉声道:“所以她便与你合谋,先教唆珍珠下毒并陷害展小姐,你利用展大公子嫉恶如仇的性格,知道他一定会去衙门告发凶手,再要挟珍珠自杀,最后杀死同喜死无对证,一了百了,可惜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真以为你们可以逃得过吗?”
展时安此时身体已经萎缩了,他用双手捂着脸,颤声道:“可你又知不知道,若我不能和她在一起我有多么痛苦,我就算万劫不复,就算沉沦地狱也要和她在一起。”他忽然又抬起头,惨然笑道:“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若是你真正爱一个人,了解情这个字,你就会懂得我了,为什么,为什么世俗一定要拆散我们,为什么父亲母亲一定不许我们在一起,若非他们执意不许,我和姝娘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一步。”
姝娘,大概就是那个摆夷女子的名字了。杨韫冷道:“这就是你的爱情吗,以牺牲别人为代价的爱情,你们的爱情如果真有那么伟大,你为什么不抛下一切去和姝娘远走高飞,走得远远的还有谁会管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恶毒的方式,还不是放不下展家的荣华富贵,放不下名门公子的身份,你说你了解“情”这个字,那你可想过你妹妹的“情”,她被你陷害只有死路一条,你要她和白公子怎么办,你为了自己去陷害她,她为了你这个哥哥却甘愿赴黄泉路。”
此时展时安已经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了,而隔壁房间听见这一切的展永安也说不出话来,他正极力的握紧拳头控制自己才能不让自己跳出去揍展时安一顿,旁边的郑氏看见丈夫如此轻轻将自己的手抚在上面安慰他,低声道:“真相从此大白于天下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杨韫想到展时安肯定不会乖乖认罪,梁晋想了个注意,他借口将展家三人单独关押,但其实单独关押的只有展时安一人,每天送去的饭菜里放有一种叫做一忘解忧的药物,能让人唤起自己心底最愧疚的事情,所以展时安才会天天梦见自己的父母家人。
杨韫则趁着他思想最虚弱的时候前去问话,他果然心情激荡之下全都说出来了,再安排展永安他们在旁边的房间里,房间墙上有小孔,正好可以将隔壁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又是一天好晴天,京城城门,长亭外,古道边。
路边停着两辆马车,马车前站着三人,展玉儿一身白衣白裙,道:“大哥说山高路远不忍离别,今日就没有过来,杨公子,我要带着李妈妈和琥珀去金陵了。”
白洪绸接口道:“虽然现在一时还不能成婚,但好歹在我身边我放心些。我这次回去将玉儿带过去,我爹爹娘娘想必又要夸我会做事了。”
展玉儿脸上有些红,杨韫笑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到时候我一定赶过去喝你们的喜酒。”
白洪绸笑道:“杨公子,你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日后有用的是白家的地方尽管开口。”
杨韫忙道:“不足挂齿,我帮展小姐并不是为了回报。”随后又想到自己大哥如今失踪了,正是生死未卜的时候,白家钱庄天下到处都是,要不要摆脱白家打听一下消息,可这样又会暴露自己和大哥身份交换的秘密,正犹豫之时,却听见展玉儿朗声道:“洪绸哥哥,我同杨公子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回避一下好不好。”
面对展玉儿的要求白洪绸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笑着转头,远离了两人十几步的距离。
见白洪绸走远,展玉儿看向杨韫笑道:“杨公子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梁祝那几句词吗?”
“自然记得。”杨韫就是靠这几句词才想到杀害新娘案中的凶手是如何脱身而去的。
展玉儿接着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念这几句词,是我在试探你。”
杨韫目瞪口呆,“试探我?试探我什么?”她发现什么了吗?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展小姐怎么可能发现。
展玉儿不理会杨韫的惊异,自顾自道:“其实我与真正的杨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去年元宵灯会时,杨公子刚刚下学正往家中赶,我和他看中了同一个玉兔玩偶,同时猜出了灯谜,店家让我们自己决定,杨公子说他是想送给他的妹妹的,但是最后他还是让给了我,我见到他身上代表学子身份的腰牌,正是杨郁二字。天知道我看到你的时候有多震惊,所以,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杨小姐吧。”
杨韫回想起去年灯会哥哥的确带着歉意给自己带了一个黄鸭玩偶回来,再想想如今哥哥下落不明,她不禁红了眼圈,只好将哥哥如何失踪,舅舅舅母无钱退回聘礼,自己只好代嫁的事情一一说给展小姐听。
展玉儿不知里面竟有如此隐情,一时间也是心中五味杂陈,便悄声道:“你放心,我到了白家便央求洪绸哥哥帮你打探杨大公子,白家生意做得极广,天下虽大,但是我相信你们兄妹总有相逢之日。”
“那便是求之不得了。”杨韫感激道。
展玉儿看了杨韫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是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杨公子救我性命,如此大恩我本不该说这些话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杨公子娶了薛小姐虽是无奈之举,但依旧对她是不公平。杨公子也该知道这世道女子不易,还望日后好好待她。”
“这是自然。”杨韫忙答应着,“我早就在心中发誓,倾我一生之力,愿她一生喜乐安康,护她周全。”
展玉儿点点头道,“告别平添伤感,杨公子我们走了。”
杨韫与她道别,又想起什么,犹豫道:“今天是开堂的日子。”
展玉儿一瞬间闭上眼睛,随后睁开笑道:“我不会去了,结局如何我也不想知道了,我要去金陵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送别了展玉儿几人,杨韫就往城里赶,却见有一人正在等着她。
梁晋在茶肆屋檐下冷冷道:“杨公子,是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