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狐妖案）
凤仪宫内，宫人们皆敛声屏气不敢做声，梁晋低着头立在大殿中央，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二寸来长的指甲，染着凤仙花，正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大殿内一片寂寂，忽然那凤仙花手指的主人端起一碗热茶就往地上掷，茶水溅到了梁晋的衣服上，他不敢擦拭，连忙伏地跪下，只听赵皇后冷冷道：“本宫将事情交与你办，你就是这样办事的，跟我弄鬼儿呢。”
梁晋道：“奴才死罪，不该误了娘娘的事，只是好歹还留着奴才这条命为娘娘尽心尽力，马革裹尸，死而后已，也算是将功折罪。
一句话倒把皇后给怄笑了，身侧宫女轻轻啐道：“大胆，娘娘面前，说什么死呀活的。”
梁晋忙道：“姐姐说的是。”
皇后复道：“如今不仅亲事坏了，满京城还流言纷纷，你可曾听说。”
梁晋回道：“不过是无知百姓以讹传讹，三人成虎，惊扰了娘娘清净。”
皇后冷道：“本宫就给你七天时间，去把那贼人抓回来，以平息流言纷争，给方平川一个交代，也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梁晋忙称是，随即退下。
国公府中薛可艾见杨韫自从柏府回来就长吁短叹，闷闷不乐，心知必是为了柏府的缘故，
见到人亲眼死在自己面前，怎么能不心有戚戚。
薛可艾虽然初时对这桩婚事大不满意，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倒也有了几分情意，她素日里又是个心性最天真烂漫的，便是不快也忘到爪哇国了，倒把杨韫这件事存在心里，有心安慰几句，却又想起两人一向各自待在房里，这时候巴巴的去了，显得自己分外殷勤，真真是少女心事，千回百转。
好在丫鬟春莺是个最善解人意、体贴人情的，见可艾咬着嘴唇，摆弄着衣带，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便道：“姑娘，
昨天柏府的事京城都知道了，姑爷从那边回来，想来心中也是不快活，你何不去瞧瞧，也宽慰宽慰姑爷。”
这话正中可艾心意，但她偏偏要口不对心，“他心里快不快活与我何干，要我去多事。”
春莺笑道：“姑娘眼见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般，夫人常说姑娘不比二姑娘会做人，眼前不就是个机会，也叫姑爷知道知道姑娘的温柔解语。”
薛可艾道：“我才不稀罕呢。”又起身道：“我是你叫去才去的。”
春莺心中暗笑，口中道：“那我在这里等姑娘。”
薛可艾便往杨韫房里去了，杨韫正坐在炕边临帖，见薛可艾来了，忙起身道：“姑娘怎么来了。”
薛可艾将嘴一嘟道：“怎么我来不得吗？”
杨韫道：“自然不是，这是姑娘的家，当然那里都去得。”
薛可艾往杨韫桌上一看，见是一片悼亡赋，语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道：“我虽与柏小姐没有深交，但也听过她往日里的名声，知道她是极能待人的，却不想遇到了这种事。”
杨韫面露哀伤之色，“事发之时我就在附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花朵儿一般的女子就此凋零。”
薛可艾恨声道：“那贼人真真可恶”，又道：“听说东厂在查这件案子了，皇上也又有抚慰，想来不日就能水落石出，将贼人捉拿归案，使柏小姐稍有安慰。”
杨韫微微点头道：“希望如此吧。”
薛可艾见杨韫面上郁郁之色，心有不忍，把手搭在肩膀上道：“柏小姐遭遇着实令人同情，只是你却也不要自疚太深，伤及身体。”
杨韫轻扶上可艾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道：“多谢你劝慰。”
薛可艾感受到从杨韫手上传来的热度，心中一颤，连忙收回手，杨韫也大感尴尬，轻咳两声，再看那薛可艾娇羞满面，情不可禁，心中暗道：“不好，倒忘了我现下的身份。”
薛可艾眼波流转，悄声道：“我，我走了。”
杨韫也忙道：“好，那我送你。”薛可艾抿嘴一笑，转出房门去了。
西厂内梁晋拿着手中柏府的宾客名单来回打量，面色不虞。随侍来安道：“皇后娘娘只给厂公七天时间，这可如何是好。”
梁晋冷笑一声道：“一个人作下这样的大案怎么可能不露出马脚，既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就不信他能逃了出去。我记得那日杨郁也在，你去找人把他叫来。”想了想又道：“慢着，不必把他叫到这里来，我去听雨轩等他，再把黄良志叫上。”来安得了吩咐立刻派人出去。
杨韫到了听雨轩，梁晋让他坐下，又介绍了黄良志道：“这位是黄画师，描得一手好丹青。”黄良志拿出画的许多人的五官部位给杨韫分辨，眼睛鼻子细微之处各有差别，梁晋道：“你还记得那人模样吗？来瞧瞧辨不辨得出。”
杨韫极力回想那日见到的那人，寻着记忆拼凑出一个人的相貌。
梁晋见纸上跃然出现一个人的容貌，转头对黄志良说道：“你去把人描摹出来。”又对来安吩咐道：“拿着这幅画像，见到相似的人就去盘问一番，不可放过一个，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见梁晋如此说，杨韫心想这岂不是有无辜百姓突遭灾殃，有心出口阻拦，来安和黄良志已经领命出去，杨韫只好把话咽下。
待两人走后，梁晋对着窗外出神望了一会儿，又倒茶让道：“这件案子杨兄怎么看，可有些头绪。”
杨韫心中不快，故意笑道：“外面都在传是狐妖，厂公以为呢？”
梁晋冷哼一声道：“哪有什么鬼神之说，分明是人心作祟。”
杨韫又道：“这次大人已有警惕之心，东厂布下天罗地网，那这人是怎么混进去的，混进去之后一般人也不得靠近喜房，再者得手之后又怎么从重重包围中脱身呢？”
梁晋道：“我先怀疑是府上有人与外界私通，尤其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可几个丫鬟被打得皮开肉绽也说不出什么，叫她们互相检举也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倒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听见梁晋已经上了刑，杨韫急道：“这样不妥，若是错诬了好人，又或者伤了人性命可怎么好。”
梁晋缓缓瞧杨韫一眼道：“奴才的命是命吗？”
杨韫心知这位东厂厂公最是难缠，素日里也没有什么好名声，怕得罪了他，便道：“我是替厂公着想，若是大人这般严刑拷打别家的家仆，得罪同僚，在朝堂上多一个敌人便是多一份麻烦，日后恐有什么不便之处。”
梁晋道：“笑话，我帮他找出杀害他女儿的凶手还得罪了他不成。”又忽然扬起嘴角，语调轻佻道：“却不想杨兄这般关心我，连这细微之处都想到了，叫梁某真是受宠若惊。”杨韫听了这话不禁脸上一热。
还好这时有梁晋的手下要进来回禀事情才掩盖过去，只听他手下回道：“厂公，有人看见大婚当天李飞鸿在柏府外面露过面，还在现场留下一块玉佩。”说完呈上一块质地通透、成色极好的玉佩。
梁晋接过，用手摸了摸玉佩，沉思不语。
杨韫好奇出声问道：“这李飞鸿是何人？”
梁晋道：“这李飞鸿与柏清安有青梅竹马之谊，听说在皇上赐婚后几次前往柏府找柏清安，似乎心中大有不甘。”
杨韫一愣，“青梅竹马之谊？”
梁晋接着道：“这李家原本也有列侯之爵，只是早就过了五代，李飞鸿的爹倒是举人出身，只是早早逝世，也没什么作为，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家虽然现在没有官身，但也颇有资产，李飞鸿也还在进学。”
手下又回到：“听说李飞鸿在柏家出事后早早逃出城外，也不知在躲些什么人。”
梁晋眉头一皱，“逃出城外了？”
手下立刻道：“属下正命人全力搜捕。”
梁晋道：“先叫人去李府布上暗哨，再去马驿，他要逃走，不可能不买马。”手下领命，梁晋挥挥手让他退下。
杨韫也起身要告辞，梁晋道：“走吧，我送你一程。”
两人离开茶馆，一路上小贩叫卖声，行人言语声不绝，感受着路边摊位传来的热气，杨韫心中不解，她是没有坐马车出来的，梁晋怎么也跟着她在路上走，一时心下忐忑，两人一路无话，走到护城河附近，梁晋忽然叫道：“李飞鸿！”
杨韫一看对面正有个青衣书生正在行走，形容潦草，举止落拓，眼见两人被拦在护城河这边，而李飞鸿越走越远，她当机立断，立刻跳进护城河里，往对岸游去，还好她自小是跟着杨郁学过凫水的，水性极佳，梁晋看得目瞪口呆，反应不过来，也只得往河里一跃，还好这一处的护城河不甚宽，两人很快游到对岸。
李飞鸿见了有人追他，吓得拔腿就跑，梁晋立刻追了上去，杨韫有心要追，只是她的衣服都湿了此刻贴在身上，倒显露出身材，一时间只得双手挡住胸部快步向前走去，梁晋已经捉住了李飞鸿，两人正气喘吁吁，只见梁晋朝不远处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上来按住李飞鸿。
梁晋回头看向杨韫道：“你的衣服湿了，我家就在附近，我还有几件往年做的，还没上身的衣服，你若不忌讳就去换上吧。”
杨韫低头道：“不会。”
梁晋奇怪地看她一眼，道：“你一男子湿了衣服干嘛这么畏畏缩缩的。”又靠近一些悄声道：“难不成你是断袖？那国公府的小姐可就惨了。”
杨韫不意梁晋突然靠近，梁晋身上没有一般太监的气味，倒是一股兰麝之香，杨韫大为窘迫道：“不是，我只是……”
梁晋一笑，道：“不用解释了，快些走吧，免得伤了风。”
到了梁府，杨韫换上下人送来的衣裳，梁晋的身量比她高些，她需要把衣服用腰带扎紧些，正用干毛巾绞干头发，杨韫站起来左右打量房间，只见铺陈简单质朴，并无奢华之物，倒与杨韫想的不大一样。
这时下人过来叩门，原来是梁晋就在府上要开始审李飞鸿杨韫走出去看见游廊四周朴实无华，也没这么装饰，只种着大把的花花草草，倒有一股子清幽香气。
待杨韫走到大堂，只听李飞鸿哭叫道：“我只想送安妹妹出嫁，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杨韫走进去，梁晋正坐在上首，见杨韫穿着自己的衣服，正不自在地摸着头发，招呼她到自己旁边坐下。李飞鸿立在地上正在为自己辩解，梁晋冷冷道：“既然你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慌慌张张地逃出城。”
李飞鸿道：“我并没有逃出城，我那一班朋友都是知道我的心事的，昨天安妹妹大婚，他们知道我心中难过，特地设宴宽慰我，我们二更天才散了，我并不知道安妹妹出了事，就往城外去了，不过是接着喝酒。”
梁晋道：“你说你接着喝酒去了，可有证人？”
李飞鸿急道：“虽然没有证人，但我对安妹妹痴心一片，知道她，她出事后我五脏俱焚，怎么会忍心害她。”说到后面已经是哽咽之声。
杨韫撇了他靴子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够了，你看这是什么，”梁晋拿出李飞鸿遗落的玉佩，道：“柏小姐已是方将军的夫人，清白之身岂是你能说情呀爱的，眼见是你求爱不得心生怨恨才下的杀手，来人，把他带进里面，着人审问。”
李飞鸿立刻面露死灰之色，有人过来要把李飞鸿带走，杨韫知道梁晋说的“里面”就是东厂，忙阻拦道：“你要动用私刑不成？”
梁晋回头看向李飞鸿冷道：“先斩后奏，这是皇后娘娘给我的权利。”
杨韫急道：“这件案子明显是个连环案，之前的遭遇毒手的小姐跟李飞鸿根本毫无关联啊。”
梁晋道：“沛国公府与昌宁侯府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李飞鸿难保不记在心中，模仿前人痕迹下手。”
“可……”杨韫还有话说。
梁晋打断她道：“皇后娘娘只叫我办这件案子，我还要去办事，就不送杨兄了。”
杨韫心中焦急，东厂那是什么地方，只怕进去了就得脱一层皮，况且梁晋话语中竟有让他抵罪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