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运动会三天没出事,刚一放假就冒出件性质恶劣的打架斗殴来,校方尤为重视。
陈延一开始没在意,哪所学校哪年都得有那么几起群殴事件,附中这点“恶劣”放在他初中来说,都是不够看的。
但是学校里人来人往,教导处的门一直没关上,家长成群结队地来,他坐在教室里,从窗户向外看去,看见跟教学楼连在一起的综合楼四楼,有人站在走廊上抽烟。
徐蓉在讲台上念课文,讲诗人轶事、经年陈旧,午后阳光懒散,跳在深蓝色的课桌上,陈延看了一会儿窗外,终于在铃声乍起、鸟雀骤然受惊飞入空中的瞬间眨了眨眸子,收回视线。
眼角余光中的最后一幕是四楼那人抽完了一支烟,烟蒂扔在了地上,然后又被他踩了过去。
陈延提笔在课本上随便写了句诗。
蓉蓉说那是诗人悄然转醒、百无聊赖,遇人间盛景,轰然撞出灵感的成就。
他没什么成就感,只是想起昨天傍晚,他站在雨后楼梯处,睡意昏沉、粉紫的霞光弥了半天,刚睁开眼睛就被人带离了光暗交界处。
迷迷糊糊间他甚至忽略了于砾其实一向不会主动触碰他。
更不至于强硬地掰着他的身体往前行。
而今才终于醒了过来一般,他记忆起时钟再向前回拨两圈,他在校门口随意说的那些胡话。
他说他在躲人,他半真不假地求了于砾一下。
那人半酸不醋地顶了他一句。
谁也不至于放在心上。
可是过了一夜,他在教导处门口被人喊醒再带走,身后吵闹一概抛之脑后。
再过了一天,他看见他叔在附中走廊上点了一支烟。
秋雨不现花,花香都是人带来的。
陈延坐在教室里,看着书上词不达意的诗句,突然就无比想知道于砾现在在哪。
越无聊越想,不太能忍得住。
——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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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后门那块得整治,那么多黑网吧,早晚不得出事。”
赵大山咬着根烤肠,蹲在操场看台上朝下望,刚进篮球队的新生在做体能训练,他悠哉悠哉地一口接一口。
陈延低着头玩刺激战场:“这次怎么回事?”
5班在楼梯口,靠近办公室,简直是个信息交流中心,赵大山一天天地坐在教室里哪儿也不去都能知道学校里不少最新动向。
他说:“还不是男欢女爱那点事儿。”
陈延摘了一边耳机:“?你用词再骚一点?”
赵大山火速改了口:“高三那群人憋出毛病了,见到个女的就想撩,后门那家环宇不是好多人吗,好像有一个姑娘经常在那,有人动了心思。”
陈延:“然后?”
“然后那姑娘道上混的呗,那群傻逼还成群结队地去调戏,一表白就给混混揍了。”赵大山讽笑了一声,然后突然顿了会,声音低了低,“……哦对了,我听说陈康那逼也在。”
“我知道。”陈延说,抬手捡了把ak打死了一个小电。
不知道是不是新号的原因,这局电脑人含量有点超标,他搜了一座城都没碰见几个阳间人。
赵大山反问:“你知道?”
“我叔来学校了。”陈延随口道。
赵大山整个人一怔,过了两秒才蓦地叫出一声,“卧槽!?”
陈延给他吓了一跳,刚拿了个雷放手里拉开线,还没找好点就松了手。
他赶紧往边上躲,躲了个寂寞,直接给自己炸死了。
陈延盯着手机画面半秒钟,退出对局重新点了左上角匹配,抬眸看死人一样看赵大山:“你要死?”
底下那群学弟也都给他突如其来的大喊大叫惊到了,过了好一会才在队长的带领下恢复正常。
赵大山咽了咽口水吞下去喉咙里最后一块烤肠,再说话就离陈延近的不行,“你在哪看到的?他看到你了吗?他没跟你瞎几把胡扯?你们俩没打起来吧?”
聒聒噪噪、喋喋不休,陈延等他说完了才挑重点回了一个问题:“他没看到我。”
赵大山还想问,陈延烦不胜烦,直接竖起一根食指打断他:“你再打扰我就滚。”
赵大山:“……”
他噎了好半晌,小声吐槽:“刚刚跟你说的时候你也没说我打扰你。”
陈延面不改色:“那是因为我想知道打架跟于砾有什么关系。”
赵大山:“……”
晚风习习,秋霞漫天,粉紫的光错落有致地扑洒开来,天边每一朵云都像是林间晚归的鸟兽,赵大山给凉风吹了一会脑子,叹出口气:“我早该知道你这人重色轻友,延延,你没救了。”
陈延:“所以于砾为什么会在那?”
“……”有那么一个瞬间,赵大山绝对是想拔腿就走的,但也许是想到他即将出口的话能对色鬼上头迷了心窍的陈延产生那么一点微妙的影响,他硬生生压住了冲动,坐在原地,做作地说:“你猜啊。”
陈延:“……”
陈延抬手戴上了耳机。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一说话就急!”赵大山急吼吼地说道,直接上手扯下了蓝牙耳机,陈延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赵大山说:“那伙人跟于砾好像认识。”
陈延愣了一下:“哪伙?”
“混……唔,不对。”赵大山说,“应该是都认识,学校的跟道上的。”
陈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人脉倒是广。”
“有人说是请他去调停的,也有说法是他刚好路过那,还有人说那姑娘喜欢他,被人围上了害怕,给于砾打的电话喊他去的。”
赵大山一边说一边偷瞄陈延表情,结果音全在空中落完了,都没发现陈延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他问:“你的疑似情敌诶,你一点都不上心?”
“上什么心?”陈延边玩游戏边说,头都没抬,“你在学校里做个统计,看看整所学校男的女的,喜欢我的有没有低于一百。”
赵大山:“……草。”
自恋鬼!
陈延又笑了一下,声音蓦然轻软了几分,散在斜阳里,度上一层柔光,像是一片叶间反射出的千百个图层,每一个都是天地流转间光辉洒落的模样。
“顺便再去问问,喜欢于砾的有没有低于一百零一个。”
赵大山敏锐察觉到有哪里不对,理智跟他说不要尝试去问,最终还是输给了爆棚的求知欲:“为什么比你要多一个?”
陈延一边玩游戏一边说:“因为我喜欢他啊。”
声音轻慢,细听都辨不出来几分认真情丝,赵大山不太愿意相信陈延,但又没办法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他全然作假的证据。
就好像他知道是假的,延延也知道他知道是假的,甚至连于砾大抵都该有几分清楚,但那些雾蒙蒙的假中裹了一点真。
于透明的水中搅下一根玻璃棒的色素,满杯都会沾染上颜色。
不浓烈不清浅,但总不至于全然是假象。
赵大山失了声,坐看台上好一会,等风突然吹散了光线,他才低声说了一句:“延延,我有点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陈延新拿到的号,单排练起来全是机器人,空旷的草地里只有他一个人和几处稻草堆,天边是游戏里亘古不变的霞光彩云,听不见自然的声音,也看不到同伴,一个人行走于孤独无边,像是被抛在了死寂之下。
他眨了下眼睛,赵大山说:“从干爸干妈离婚,你非要转科开始我就没看懂了。”
“我听蒋老师说过,你天赋很好,是他这么多年教过最厉害的学生,将来完全可以在音乐这条路上走下去的。”
蒋老师还说过,陈延有朝一日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回清水开个培训班,当一个音乐老师,也足够这一辈子都过得自在快活。
学了那么久的东西,为了一场比赛拼了命在冬夜无人角落练习的经历,说丢就丢了,不曾回头半分,甚至也从来不避讳。
他但凡稍显避讳一点,稍微对架子鼓这三个字产生点抗拒表现,赵大山都能告诉自己他放不下,可他从来没有。
人前提及也始终笑着,看见自己的视频被人发到网上顶上热搜甚至还能乐乐呵呵地问能不能联系发布者收个版权费。
收完去吃烧烤。
他活的跟每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没什么不同,可又隐约哪里都不一样。
陈延或许都不记得他流过的那些汗水,可是赵大山分明记得那么张扬肆意的少年身上有光。
“还有于砾这事,你对他有什么所图吗?”赵大山说,“我怕你吃亏。”
陈延一直沉默着,听见这句微动了动,脊背线条仿佛松懈了几分,“不会。”
赵大山:“为什么?”
陈延想的是他连他随口一句胡话都记在了心上,总不至于让他吃亏,笑意刚要浮上眼底又转瞬压了下去,连这微妙自得的思绪也藏了起来,只是说:“我对他无所图,怎么会吃亏。”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赵大山问。
校园广播响了起来,晚餐时间快要结束了,月亮跟星星爬上了天,路灯一盏盏亮起,陈延想了想,道:“你当我在做人类观察日记吧。”
想看一看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特殊,又是不是真的值得被爱。